“你們要殺……便來殺我!”何淼兒高叱一聲,猛地坐起身子,視線從模糊逐漸轉為清明,她呼呼的喘了幾口香氣,仔細定眼看去,方才看清此時早已不是夜黑天高時分,四周一片敞亮,明媚耀眼的日光從小帳外直直的照射進來,照在自己的塌邊,同時也照在一個美麗的身影上。

筠兒盤了長發,束在腦後,正仔細的盯著何淼兒看,看了好一陣,才噗嗤一聲嬌滴滴的笑了起來,何淼兒臉色一紅,微微羞怒道:“死丫頭,你……你笑什麽?”

筠兒嬌聲道:“姐姐呀,你做夢都還在打打殺殺的麽,怎麽了,人家都要殺誰啊,你……你偏偏要衝出去替他來挨刀的。”

何淼兒呆了一呆,這才想起了昨夜裏的事情,她心情突然急切起來了,著急的握住筠兒的小手,惶聲道:“筠兒,他……他……他怎麽樣了?有沒有事?”

筠兒眨巴著大大的媚眼,撇著嘴嬌笑道:“他?……姐姐你說的哪個他啊?我怎麽……不明白?”

何淼兒臉色更是殷紅一片,解忍不住恨聲道:“還能有哪個他?還不是那個……那個無情無義的臭家夥。”隻是這麽一番話剛剛出口,她驀然又想起在那個夜裏,那無情無義的家夥對著自己指天盟誓道:“這一輩子絕不舍你而去!……”她口中喃喃的念了兩遍“絕不舍你而去……絕不舍你……”一時心情忽起忽落,竟不知這一切到底是幻是真。

筠兒仔細的凝視住姐姐臉色,見到她清麗無比的麵容上,一時湧起惶急驚恐,一時又浮現甜蜜幸福之色,一時又是迷茫一片,口中念念有詞,當真是五味雜陳。筠兒輕聲笑道:“姐姐啊,大哥可好得很那,我們救了你們回來,大哥受了些……輕傷,可是……可是他對著你依然是放心不下,非要自己親自抱了你回來,將你好好的安放在這裏,才算是鬆了一口氣哩。”

何淼兒恍惚間哦了一聲,倒是慢慢安定下來了,輕聲自語道:“原來……原來我們已經被救回來了。”筠兒點頭道:“還好紫兒妹妹知道你們要偷偷溜出山穀去,她想來想去也是放心不下,所以……所以便私下裏來找到婉兒妹妹,婉兒妹妹這才能夠在山腳下布下伏兵,等待著接應你們回來哩。”

何淼兒疑慮的凝聲道:“是……是那個吐蕃人的小公主?”她昨天見到索紫兒為忽日列求情,心裏便對她多了不少戒備,因此才會死死的跟在楊宗誌身邊,害怕他萬一遇到不測,難以招架,卻沒料到事後竟然還是索紫兒去通風報信,這才救了自己二人,如此說來的話,她先前對索紫兒的擔心和懷疑,卻都是自己暗地裏的胡亂猜忌。

何淼兒有些羞赫的臉紅,卻又聯想起昨夜裏楊宗誌為了解救自己,替自己挨了吐蕃軍士們的好幾下,她驀地又緊張起來,慌忙道:“那……那他現在怎麽樣了?”

筠兒聞言,嬌美的臉龐上忍不住流露出一絲心疼之色,眉角斜斜的皺了一皺,輕聲道:“大哥他……他受了些傷,可是他說自己是軍中人,打仗受傷本就是家常便飯,因此便不讓我們多管,隻是找了個郎中胡亂包紮了一下,現下……現下又去忙軍務去了。”她一邊說話,何淼兒下意識的心頭發緊,便伸手握住了筠兒的小手,兩雙素潔無比的小手握在一起,一雙修長如玉,另一雙卻是嬌小巧媚,同樣好看的緊。

隻是她們二人卻毫無心思去欣賞這世間美景,甚至都沒有聯想起來,她們身為同父異母的姐妹,自小以來便從未這樣親密的牽過手的,何淼兒急急的接口道:“那我們出去……出去看一看。”她說完這話,臉色便忍不住又有些發紅,隻因在自己的妹妹麵前,自己從小便是告誡她說這世間男子皆不可信,而且不止一次的宣告她說,自己絕對不會投身於任何一個男子懷抱。

現在這般著急的說話,卻是將自己心底的秘密透漏了個一覽無遺,這次何淼兒得以跟在楊宗誌身邊,原本便是筠兒的暗中安排,何淼兒雖然心頭清明,但是她性子本來便是孤僻,所以平日裏也不和筠兒,婉兒她們合群,好像此刻這樣交心一般的談話,那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因此她暗自扭捏著,更有些難以啟齒的羞怯。

沒料到筠兒對何淼兒這句話竟是想也不想,立時便站起身子來,嬌聲接口道:“好,姐姐,我正也這麽想哩。”說完她拉著何淼兒的小手,便和她一道出了小帳。

小帳外天空雲闊,塞外高原之上,此時正是午時,碧藍色的天空下,遠處的山頂俱都隱隱浮現於幽幽雲朵之中,雲朵濃密之處,隻能望見一層白茫茫的蒼穹,山風忽的刮起,便能垂散打開,雲開現出蒼翠的山巔,遠處的邏些城便若隱若現的閃爍著。

如此塞外美景,即便是筠兒與何淼兒也是畢生未見,她們心情看的好生激**,放眼看去,見到山穀上高高的岩壁前,楊宗誌正和秦玉婉,索紫兒站在一起眺望遠方,楊宗誌伸出一隻手,指向遠遠的邏些城,和秦玉婉說著話,而索紫兒卻是乖乖的扶在他的右手邊,那隻右手上還纏著好幾層繃帶,使得他紅紅的軍服上,多了幾層潔白的素裹。

筠兒和淼兒快步走到他們身後,迎風一吹,楊宗誌的嗓音伴著風聲傳來,略略有些沙啞,道:“婉兒,算起來牛將軍和馬將軍那邊……該有消息傳來了,怎麽忽日列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秦玉婉溫柔的接口道:“九哥哥,世事便是如此,你時刻期盼著……說不定總也盼不到,你放鬆心神之後,這好消息也許就真的快來了才是,所以你也不要太著急了啊。”秦玉婉的聲音帶些空靈的媚力,隨著山風一閃而過,她說話間,仿佛想起了自己在洛都等著楊宗誌回來,一等便是好幾個月,又想起自己在點蒼山的山門口等著他,一等又是十年之久,如何不是日思夜盼,分毫不得安寧。

索紫兒在一旁輕手輕腳的扶著楊宗誌,聽得頻頻點頭,嬌氣的嗯嗯了好幾聲,楊宗誌回頭笑道:“你嗯嗯個什麽?我又沒有什麽大礙,你總是這樣攙扶著我,手下弟兄們看見了,算什麽樣子?”

索紫兒努了一努自己尖尖的瑤鼻,潔白的小臉微微綻放,朝著楊宗誌討好的亂眨眼,堅持的道:“我才不會放開你了哩,昨天夜裏本是我去向筠兒姐姐她們求情,才讓我來照顧你,可是你偏偏就是昨夜裏受了這麽多傷回來,你回來的時候我看著可是嚇死了哩,渾身上下沾滿了鮮血,我現在想想還是後怕,你昨夜受的傷,自然也是我來負責,你傷好之前,我便一直這樣攙著你,看你還要不要丟下人家自己跑出去了。”

楊宗誌聽得搖頭苦笑,這小公主執著的個性,他算是領教的多了,她為了弄清楚自己是不是小時候欺負過她,不辭辛勞的跋涉千裏跑到滇南,抓了所有姓風的來拷問。而且昨夜自己身上沾滿的可都是吐蕃人的鮮血,都算是她的族人,因此這樣的話題便想轉過不提。

何淼兒湊身向前,低低的聲音道:“你……你傷的重不重?我來看看好麽?”嚴格算起來,她昨夜跟著楊宗誌出去,楊宗誌負傷回來,她自覺自己才應是責任重大,隻是筠兒她們對自己沒有任何的斥責,她心頭有些惴惴不安,說話的聲音便小了許多。

楊宗誌等人聽到這小小的說話聲,一起轉回頭來,楊宗誌看見何淼兒羞怯的垂著頭,時不時又忍不住抬頭來倪視自己,那目光中透出的全是害羞和嬌媚,他哈哈一笑,歡暢的道:“淼兒,你沒事了?”話剛說完,下麵一個軍士大聲稟告道:“少將軍,少將軍,忽日列開始拔營啦……”

岩壁上眾人聽得心頭都是一喜,暗自都在想:“看來忽日列已經得到消息,知道自己在勃令驛的糧草大營被人奇襲。”楊宗誌縱聲道:“好!好得很!”他沉吟了一下,接著又道:“眼下忽日列隻有兩條路可以走,要麽……他率著大軍返回匹播城裏重新安頓下來,再圖後招,要麽嘛……他心狠一些,便率著八萬大軍直撲勃令驛,找那些破壞他糧草的南朝大軍決一死戰。”

何淼兒伸出小手,在楊宗誌右臂上的傷口處仔細檢查了好一會,見傷口都不算很深,現在已經結了痂,才放下心來,接口道:“我若是忽日列,必定選擇後一條路,他在吐蕃國當久了霸王,怎麽會任由外人又是偷襲他,又是燒他糧草,這口氣他如何能夠咽得下?”

楊宗誌收回自己的手臂,搖頭道:“這可不一定……”秦玉婉在一旁束著小手,脆聲道:“今次忽日列沒有攻下邏些城,反而吃了不小的虧,他雖然沒有損兵折將,但是也挫了銳氣,而且他對我們這路援軍的虛實將信將疑,必定會想找個安穩的地方駐紮下來,摸清我們的虛實之後,再定計策。”

下麵的軍士著急的看著山壁上的少將軍,見他仿佛不慌不忙的與人說著話,忍不住又大聲呼喝道:“少將軍,大夥兄弟們都已經準備妥當了,咱們怎麽辦?”

楊宗誌抬頭凝視不遠處的山坡上,連綿起伏的黑色軍旗,低頭向下麵喊道:“讓大家都等著吧。”

……

第二日一早,忽日列果然開始拔營起寨,他此次帶來了八萬大軍,可謂傾巢出動,而且更是隨軍準備了很多攻城的軍械,因此就算他得到了消息,想要火速退軍,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準備妥當的。

忽日列大軍黑壓壓的緩緩退下金頂的山坡,楊宗誌便率著手下軍士遠遠的跟隨著,出了山穀不遠,來到金頂的山腳下,邏些城內嘭的一聲城門大開,從城內衝出一隻上萬人的軍隊,軍甲倒還算是齊備,為首的是一個魁梧的老者,滿麵掩飾不住的疲憊之色,來到楊宗誌他們方隊不遠處,那老者高聲大叫了起來,道:“哈裏其子……哈裏其子……烏路烏路黑其子?”

楊宗誌這隊人馬本就走的很慢,這隊城內的大軍很快的就追了上來,楊宗誌皺著眉頭,輕聲道:“他說的是什麽?”

索紫兒在一旁嬌聲道:“哥哥,這是我吐蕃國內赫赫有名的老將軍蒙泰羈勒大人哩,他在問,你們是不是信裏麵所說的南朝救援大軍?”

楊宗誌點了點頭,對索紫兒道:“你告訴老將軍,就說信是我們送的,希望他能派出大軍和我們一道去追剿忽日列,滅滅忽日列的軍威。”索紫兒聞言便將兩隻小手收攏在小嘴旁,對著那邊骨碌碌的喊了起來,她的嗓音沒有蒙泰羈勒那麽雄渾,聽著細細軟軟的甚是悅耳,喊話一過,蒙泰羈勒果然快鞭趕了過來,一看清楚索紫兒,趕緊下馬,將右手環顧在胸前,單膝跪下對索紫兒作了個大禮。

索紫兒卻是對他不太搭理,隻是轉過了小臉,伸手指著楊宗誌,又對蒙泰羈勒說了幾句話,蒙泰羈勒一聽,又站起來,走到楊宗誌的馬前,毫聲道:“果……然……是南朝來的貴客,吐蕃國人盼望你們……就……就好像冰山上的小草盼望……太陽一樣,你們能夠來救援我們,我們萬分……萬分感激。”

秦玉婉跟在楊宗誌身後,聽了這老者說話,忍不住便想偷偷發笑,隻是她將身子躲藏在楊宗誌寬大的背影後,才算是勉強遮掩住,因為這老者的這句話,卻是說的是南朝話,隻是這南朝中原話,說的端地是不倫不類,語調忽高忽低,話中的意思也是比喻的怪異無比。

楊宗誌輕輕點了點頭,也下了馬來,他過去曾經聽索紫兒說過,吐蕃國毗鄰南朝,吐蕃人來到南朝的算是不少,大家來到繁華錦都之中,看到富麗堂皇的高樓和街道,忍不住都是心生羨豔,對著南朝的風土人情憧憬無比,因為尋常的吐蕃貴族,都是以學說南朝話,學寫南朝文字為榮,隻是這老者顯然是個沙場粗夫,雖然也曾學了些南朝的話,但是運用起來卻並不得心應手。

楊宗誌走到蒙泰羈勒的麵前,學著他的姿勢將右手放置在胸前,哈哈笑道:“主人家太過客氣了,我們南朝的皇帝願意與吐蕃國的朔落王好像兄弟一般的結交,大家都是自己人了,沒有什麽幫還是不幫的說法。”

蒙泰羈勒聽得大喜,笑道:“對,對!自己人……自己人。”楊宗誌又道:“我們眼下想要去追著忽日列的大軍看看,有沒有好的機會伏擊一下,不知道蒙泰羈勒老將軍願不願意帶著大軍一起去。”

蒙泰羈勒慌忙道:“願意!願意!我們被忽日列圍攻了多日,心裏這口氣……早就咽不下去了,高原上的雄鷹作證,這次一定要忽日列付出慘重的代價,才可罷休,我們熟悉地形,願意在前麵引路。”他說完話,大手向後一會,那些黑軍服的朔落王座下軍隊,便朝山穀下開進過去,蒙泰羈勒轉回頭來,豪邁的道:“楊家的將軍,我們是不是還是按照你們送來的信裏麵所說,在狼穀前後夾擊忽日列?”

楊宗誌將手用力一握,堅定的道:“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