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克欽與蒙泰羈勒等人趴伏在山口上,極目向下凝望,忽日列的軍隊不但已經升灶開飯,煙氣升騰,甚至還有些軍士們喧鬧著飲起了酒,下麵的軍士們許是打仗久了枯燥無聊的緊,這般一起鬧騰,才盡數將心頭的煩悶發泄了出來,不由得越鬧越歡。

哈克欽一隻眼睛緊緊的盯住下麵峽穀中,另一隻眼睛卻是死死的盯著對麵的山頭,手心裏緊張的冒出冷汗無數,手指間捏住了一株草栗花,將頑強的野花捏成了扁扁的形狀。過了不知多久,眼看著下麵的敵軍飲酒愈發暢快,那裏所有軍士們都受到感染,鬧作了一團,哈克欽咬緊牙關,著急的道:“怎麽……怎麽還沒有訊號傳出來?”

身後跑來一個吐蕃軍士,跑到哈克欽等人身後,低聲的道:“對麵的南朝人傳來了消息,讓我們……讓我們立即撤兵。”

“什麽?”幾個震驚的聲音同時傳了出來,蒙泰羈勒閃爍著眼神,猶豫的道:“撤兵?……怎麽回事?小王子。”哈克欽迷茫的搖了搖銅盔下的腦袋,蒙泰羈勒身邊的少年怒哼一聲,從腰間衝出彎刀,嗬斥道:“不理了,我們自己去打!”

哈克欽慌忙伸手一阻,道:“多勒克,別衝動!”多勒克拚命掙紮道:“南蠻子們怕了死,我們高原上的勇士卻從來不知道退縮兩個字,忽日列欺人太甚,這口氣我們可是咽不下。”

兩人鬧作一團,哈克欽阻不們住多勒克的蠻勁,銅盔從頭上跌落了下來,蒙泰羈勒才開口喝止道:“好了,多勒克,不得對小王子無理。”多勒克聽了這話,手中的勁力不由得鬆了一鬆,哈克欽得以騰出手拾起銅盔,卻不戴上,而是訥訥的道:“蒙泰羈勒將軍,多勒克,你們有所不知,我這位遠從南朝來的大哥,可不是個怕死的孬種,他……他敢於孤身帶了兩千人馬去闖忽日列的後營,派我們將忽日列囤積的糧草大營燒的一幹二淨,他也是我們高原上的雄鷹……”

多勒克雖被喝止了下來,但是聽了哈克欽的話,仍是不服氣的道:“那他眼見敵人近在麵前,為何不敢去打,卻要……卻要逃跑?”

哈克欽道:“這其中定然還有一些原因,我也猜不出來,不如……不如我們一起過去問問他,看看他會怎麽說。”

……

三人結伴率了一隊親衛來到對麵山頭,隻見到南朝大軍們已經收拾待發,顯然是退意已決,哈克欽率先跑過去,找到楊宗誌,大聲搶問道:“大哥,你不是說要伏擊忽日列麽?怎麽事到臨頭,反而要退兵回去?”

楊宗誌收拾整齊,正要和大家一道離去,見到哈克欽跑進來問話,才笑著下了戰馬,溫言道:“哈克欽……,這仗打不得……”

他話還沒說完,多勒克便衝進了人群,怒喝道:“南蠻子們怕了死,哈克欽你與他們多什麽廢話,他不敢去打,我們自己上陣,吐蕃好男兒就算是流血流汗,也萬萬不會畏死。”

他站在南朝大軍的陣營中,說話聲音也大,雖然細細的帶著尖音,但是話音剛落,所有馬上的南朝兒郎們仍是勃然色變,脾氣火爆一些的忍不住拔出了戰刀,雙手握在了手中。

索紫兒騎駿馬輟在楊宗誌的後方,她聽了多勒克的不敬之語,頓時想起在那明媚的瀑布旁,楊宗誌為了從黑衣人手中救下自己,智計百出,差點送了他自己的性命,索紫兒頓時忍不住也騎馬出來,嬌聲慍怒道:“多勒克,我不許你這樣說他!”

多勒克猛地瞧清楚索紫兒,眼神中一道璀璨的光芒瞬時**漾了開來,索紫兒此刻雖然身著南朝軍士的紅色軍服,但是她身材本就修長而豐挺,坐在駿馬上如同神女一般皎潔明媚,一雙天藍色的秀麗眼簾,小臉透暈紅唇白齒,那身嬌媚的豔色,完美的曲線便是這寬大的軍服也絲毫掩飾不住,多勒克眼眸中又是迷離又是驚喜,嗬的一聲輕叫,頓時連索紫兒小嘴中不屑的說話也不放在心上了。

哈克欽伸手拉了拉楊宗誌,輕聲道:“大哥你別怪多勒克,他是我吐蕃國蒙泰羈勒大將軍的兒子,世襲的軍權爵位,所以……所以說話間激動了些……”

楊宗誌笑了一笑,暗自道:“皇上命我等與吐蕃朔落王修好,眼下自然不可輕易得罪了他們。”便點頭道:“不妨事。”

蒙泰羈勒跟了過來,拉住楊宗誌,用他怪異的音調和聲道:“楊家的將軍,你們中原有一句古話叫作放虎歸山,還有一句古話也說的是養虎為患,我等現在若是放過了忽日列,回去可不好向大王交代,而且假以時日,……忽日列重新整頓大軍,再來攻打邏些城,我們依然逃脫不了覆滅的危境。”

牛再春和馬其英幾人雖說依照楊宗誌的口令撤了兵,但是他們心中卻不認同楊宗誌的作法,隻是楊宗誌身為主帥,一言一行在軍中都有著自己的威儀,他們隻得將自己的想法暗暗放在了心底,這個時候看見吐蕃大軍的人跑來質問自己,牛再春等人也是暗自點頭,顯然讚同蒙泰羈勒的說法。

楊宗誌搖頭道:“老將軍中原話說的沒錯,但是有經驗的獵人去捕老虎,時刻防備的卻是老虎暴起傷人,隻有在確定了獵人自身安全之後,獵人才會動手,在此之前,獵人總是會按兵不動。”

多勒克眼神癡癡的看著索紫兒,見到她對著自己的目光,仿佛不悅的皺起了眉頭,借著楊宗誌說話之際,她又偷偷的躲回到楊宗誌的身後,不讓自己看見,多勒克轉頭氣恨道:“說這麽多還不全是借口,真正的獵人碰到這樣的獵物,怎會輕易放掉?”

蒙泰羈勒也點一點頭,順勢拉過楊宗誌,將他拉到山澗邊,又道:“我的孩兒雖然口氣衝了一些,但是說的也都是實話,遠來的貴客可千萬莫怪,你看看……現在忽日列將陣勢擺在了兩個山澗裏的山穀中,我們兩隊人馬早已擺好了架勢,?石和弓箭手都準備的足夠多,隻要我們先發出?石擾敵,再趁著他們混亂之勢衝擊下去,他們可萬難抵擋。”

眾人又將目光放向山澗下,看見天空餘日快盡,最後一絲斜陽透過薄薄的雲層照射下來,使得山穀中看著嫋嫋繞繞,下方的軍士們吃過了飯,卻飲酒正歡,不時還有一些軍士們站起來載歌載舞,好不其樂融融。多勒克哼道:“此時忽日列的人正得意忘形,他們喝多了奶酒,戰力便最多隻剩下三成,我們即便是人馬數量比不過他們,但是他們現在這個樣子,我們人人都能以一敵三,就算諸天的神佛也會站在我們這邊。”

楊宗誌也隨意的將目光在下麵掃視了一番,才輕笑著搖頭道:“若是一年之前,我定是想也不想的,便會率領大軍衝殺下去,但是現在麽……我隻知道一個道理,越是看著無比穩妥的事情,越是瞧起來輕而易舉的戰事,便更加不能深陷進去,因為一旦踩了進去,隻能發現那是個陷阱。”

“陷阱?”眾人全都哦了一聲,大家本是趕來偷襲忽日列的,一心想的便是如何偷營成功,如何滅敵無數,建功立業,全然都沒想到過這眼前的景象可能會是一個陷阱。大家聽了楊宗誌的話,過去熟識他的人心頭便有些疑慮,多勒克隨眼四處一瞟,看大家都不再說話爭辯,不由得怒氣更盛,轉身出去搶過一個弓箭手的長弓,在箭心上包裹了布匹,隨手用火石點燃,然後走回山頭揚弓搭箭,擺開了架勢。

大家看的一楞,蒙泰羈勒喝問道:“多勒克,你……你要作甚麽?”多勒克悶哼一聲,右手的箭尾驀地一鬆,那支火箭便嗤的一聲,劃出一道斜斜的火花,射向了不遠處紮寨的忽日列營中。

暮色中,火箭騰空而起,轉而又快速的射下,這些本隻是眨眼之間的事情,火箭剛一落入下麵軍營中,下麵軍營便轟的一聲炸開了鍋,那些方才還在飲酒作樂,載歌載舞的軍士們此刻皆是拋開酒囊,橫刀立腕,身邊停有戰馬的軍士迅速的跨上了戰馬,方才一片混亂的情形,此刻竟是陡然一變,那些軍士們依著方位站立,儼然形成了一個大大的圍網,而這大網中唯一的一個出口,便是指向了兩座山澗衝擊下去的位置。

眾人看的都麵色大驚,暗暗咂舌,想不到還有變故迭起,一時間俱是口齒呆住無人說話,皆在心想:若是按照原來的定計,大家一路沿著山澗衝擊下去,眼見著便是送羊入了虎口,落入了下方長長綿綿的袋口中,忽日列隻需著人收攏袋口,所有這些人等便無一能夠幸免。

楊宗誌背著雙手,盯著下麵看了好一會,夜幕沉沉的降落下來,餘暉已輕輕淡去,隱約不可多見,他暗自籲了一口氣,低聲搖頭道:“看來忽日列這人不可低估,他退兵之前就能盤算出事後的種種可能,擺出各種假象來混亂我們的視線,引誘我們前去偷襲他,然後利用人多勢眾將咱們一網打盡,這樣下來邏些城便是空城一座,他就唾手可得了,咱們……咱們還是依照計劃,先撤兵回去邏些城,然後再做打算吧。”

哈克欽和蒙泰羈勒等人自是啞口無語,卻也暗自對楊宗誌佩服的五體投地,索紫兒見到多勒克射出了長箭,便將目光四處掃射自己的方位,夜色下目光隱隱有一些得意邀功般的神采,待得見到眼前景象陡然轉變,多勒克才是目瞪口呆的說不出話來,索紫兒一時隻覺得心頭暢快之極,忍不住又跑出了楊宗誌的身後,來到楊宗誌身邊,輕輕扶起楊宗誌的一邊手臂,依著楊宗誌身畔對多勒克嬌氣嗤聲道:“看到了麽多勒克?你永遠……永遠也比不上他的,所以你不要再癡心妄想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