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宗誌驀地發覺何淼兒此刻竟是如此迷人,她本是個瓜子臉,大大明媚杏眼的嬌俏女兒家,隻是她個性實在是太過剛強,因此即便是麵對自己時,也有些微微的放不開,時時都是繃著俏臉,就多了些肅穆意味。

此刻明媚日光下,她那欲語還羞,輕笑露齒的模樣,當真與平日裏截然不同,楊宗誌看的一呆,脫口讚道:“淼兒,你真漂亮。”

何淼兒本來心中有些委屈酸意,但是經過牛再春兩人插諢打岔,現在楊宗誌那發自肺腑的一讚,她那委屈便也拋到了九霄雲外,心頭沉甸甸的甜蜜四溢,腳下小蠻足輕輕頓了頓,扭著小腰細聲羞澀道:“誰要你……誰要你來拍我……了。”

何淼兒一句話說完,臉色已經紅紅的仿佛抹了胭脂,她受不住楊宗誌火辣辣的目光,慌忙跑近那大大的花圃,隻裝作賞花一般,暗自寧息了下。身後腳步聲沙沙的傳來,每走一步,何淼兒心頭便顫了一顫,她自己的氣息還沒喘勻,便更覺得渾身酥麻的發熱。

楊宗誌走近幾步,輕輕拉住她軟軟的胳膊,隻覺得微風一吹,花香伴著淼兒身上幽幽的處子媚香一起傳來,自己此刻竟是分不清楚哪是花香,哪是體香,何淼兒微微的扭了扭細腰,沒有掙脫他的大手,便也停了下來,隻是嬌嗔的道:“你……你不和他們一起走麽?”

楊宗誌呆了一呆,隻覺得這眼句話仿佛在哪裏聽過一般,自己熟悉之極,細細凝想一下,卻是醒悟了過來,便又笑嘻嘻的接口道:“我若就這麽走了,你在你師父那裏可不好交代,而且我說過冒犯了何小姐,自然是讓你處置的。”

“咦?”何淼兒微微詫異了一下,頓時也一同想起了那個悱迷的夜晚,自己與他一道去救下了被困在西羅天教中的群豪,那時的自己一心不想他離去,卻又惴惴的說不出口,兩人之間的對白,便與現在說的一模一樣。

兩人心意相通,何淼兒也順著這句話,嬌滴滴的氣恨道:“哼,你這個傻瓜,你走了更好,我更是眼不見心不煩。”

楊宗誌哈哈大笑起來,右手悄悄探了出去,伸到何淼兒身前,環住了何淼兒細細不容一握的腰肢,兩人麵對花海奇卉,心頭想著的都是過去結識以來經曆的絲絲點點,有過溫馨甜蜜,有過難禁的悸動,也曾有過哀傷的絕望,此刻的心境比起當日來,不知又有多少倍的甜蜜滿足而不自知。

眼前景色宜人,兩人輕輕輕擁著說話,偶爾說些過去的趣事,偶爾又說起以後的美好憧憬,不覺間溫馨時日瞬息即過,待得兩人恍惚過來的時候,日頭已經微微西斜。

日光斜下,便帶些深紅色的餘韻,照在淼兒素淡清麗的側臉上,更是泛起一緋淡金色的光輝,楊宗誌看的目中一迷,下意識想起前夜淼兒拚命讓自己先走時的情形,兩人那刻差點生離死別,直到現在才發覺何淼兒已經在自己心頭占了一個沉甸甸的位置。他心頭好一陣激**,便忍不住湊過去,在何淼兒吹彈可破的臉蛋上輕輕吻了一口,香氣撲鼻而來。

何淼兒被吻的一呆,既羞且喜,隻是她回過頭來柔柔的看著楊宗誌,才發覺兩人還是站在宮殿外側的花圃邊,這裏雖然路人稀少,但是兩人方才忘情之下,誰知道身後會不會有人指指點點,笑話過自己。

何淼兒慌慌張張的拉起楊宗誌,便邁步向外走去,楊宗誌輕輕笑道:“淼兒,你怎麽了?”

何淼兒不敢抬頭,隻得低頭疾走,露出脖頸後雪花花的肌膚,此刻都泛著一些豔紅,她羞意難當的道:“你壞死了,這裏大明敞亮的,我們……我們還是快快回去了吧……”

楊宗誌哦的一聲,忍不住又打趣道:“在這裏便不行,難道……難道回去了淼兒你便任我怎麽樣了麽?”何淼兒嗤的一聲,咯咯羞笑道:“真拿你這壞冤家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們再不回去,婉兒妹妹和死丫頭可要等急了呢。”

兩人一邊伴著向邏些城大門外走,一邊說說笑笑的好不快活,自覺將行軍布陣,番王賜婚等煩惱事都丟在了腦後,隻是兩人沒走一會,前方牛再春和馬其英突然急衝衝的跑了過來,何淼兒一見牛馬二人,想起他們方才笑話自己,便又暈紅了雙頰,身後牽著楊宗誌的小手,也偷偷了鬆了開。

隻是此刻牛再春和馬其英跑近,才看到他們臉色凝重,渾然沒有半點打趣的顏色,而是壓低聲音的道:“楊兄弟……大事不好了。”

楊宗誌聽得心頭一驚,皺眉道:“出了什麽事?”

牛再春喘勻了氣,目光四下裏巡視了一番,將楊宗誌兩人拉到了無人的街角,竊聲道:“楊兄弟……我們知道誰是真正的奸細了!”

楊宗誌哦的一聲,心道:難道真的有個奸細?又趕緊問道:“是誰?”

馬其英湊近過來,四人避在街角,馬其英用手捂住嘴角,肅下眼眸,輕聲道:“是……是吐蕃國的那個小公主。”

楊宗誌恍惚的道:“小公主……你們說今日領舞的那個麽?她……她怎麽和我們扯上了幹係?”

牛再春又急切的道:“可不是她,而是……而是前些日子一直跟在我們大軍裏的那一個,就是……就是眼珠子藍藍的,好像魔女一般的那個,哼……眼睛這麽怪異的顏色,瞧起來應當就不是尋常人!”

“紫兒妹妹?”何淼兒輕呼一聲,嬌魘上滿是不相信的神色,楊宗誌深深皺起了眉頭,凝聲問道:“牛大哥,你們這個消息是從哪裏得來的?”楊宗誌也與何淼兒一樣,並不相信索紫兒是軍中的奸細,隻因她一路都跟在自己身邊,對著自己嬌癡婉轉,而且更是深情無比的對自己說道:“我以後什麽都聽你的好不好,你說什麽,我便作甚麽,那樣我便是全天下最美麗的女子哩。”這樣一個天真嫵媚的小女子,如果她是軍中的奸細,豈不是出賣了自己,而且連她的父王一道都出賣了麽?

牛再春一見楊宗誌二人的神色,便又急道:“怎麽?楊兄弟,你還信不過哥哥我麽?”

楊宗誌搖頭道:“咱們兄弟之間自是無話可說,隻是你們這消息的真實性究竟怎樣,我還不知道。”

馬其英解釋道:“這事千真萬確,乃是我們親耳聽到的,怎麽會錯,我們今日別了你們之後,便想在邏些城內找個酒家酒肆飲酒,隻不過我們找了好些家,端上來的不是水酒,便是什麽奶酒,那葡萄酒根本一杯也沒看到過。”

牛再春也點頭道:“吐蕃人說起話來嘰裏咕嚕的,我們兩人又一句都聽不懂,沒辦法之下,我們隻得比劃手勢,挨個的找人去問,那朔落王說過,當年波斯商隊帶來了大量的葡萄酒,現在邏些城內也還有許多餘釀,還好在一個酒肆裏,我們碰到個遠遊的生意人,他在南朝住了很長時間,可以聽懂我們的話,正是他告訴我們,前麵有個華閑小巷,那裏才有葡萄酒賣,我們便依著他的指示來到了華閑小巷。”

牛再春一口氣說了大段,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楊宗誌皺起了眉頭,著急的暗道:此刻情形下,你們怎麽還有心情閑扯半天?

馬其英慌忙又接過來道:“我們坐下來叫了葡萄酒,果然沒過一會老板便端了一壺出來,我們正在開心時,身後小木屋裏有人悄悄的說話了,這些人顯然是不想讓其他吐蕃人聽出他們話中的意思,因此說的……正是地道的南朝話。我就聽見其中一個男子的聲音道:‘公主,您可考慮的清楚了,人這一生,很多時候機會隻有一次,把握住了,便是自己心想事成,沒有把握住嘛……這命運卻是由不得自己了,老臣也替你可惜的緊。’他說了這話,仿佛幽幽的歎了口氣,這個時候……有個女子的聲音說起話來,我和大哥仔細一聽,聽得清清楚楚,正是那藍眼睛小公主的聲音,她仿佛猶豫了一下,接話道:‘土倫佬大人,你是我吐蕃國的巡禮戶大人,怎麽會……怎麽會投靠了大王兄呢?’”

牛再春歇過了氣,便又再道:“沒錯,這小公主的聲音清清脆脆的,我們聽到過很多次,決計是錯不了,我和二弟對望一眼,霎時便明白了裏麵說話的人是誰,他們說的大王兄,定是忽日列,我們兩人暗自不做聲,又輕輕向那小木門靠近了些,聽到那土倫佬果然又道:‘中原人說良禽擇木而棲,這句話一點也不錯,大王子有雄才偉略,而反觀你的爹爹,卻是個膽小怕事,窩囊至極的廢物,我們吐蕃國在你爹爹這樣的廢物手中,能有什麽好光景,隻怕過不了多少年,大王子不來奪位,南朝的蠻子鐵騎們便開過了唐古拉山,直接打到金頂上來了。’這時那小公主突然嗬斥了一句道:‘你胡說!’土倫佬仿佛也並不與她製氣,隻是說道:‘唔……這些男人們間的事情,說了你也不會感興趣,你隻需告訴我,大王子這個忙,你是幫還是不幫?’”

楊宗誌與何淼兒對視一眼,他們聽到“大王兄”這三個字,心頭便砰砰的沉了一下,隻因在這吐蕃國內,能叫出大王兄三個字的,隻可能是哈克欽與索紫兒兩人,而哈克欽與忽日列之間素來不和睦,因此他隻是叫忽日列大王子,並不稱他大王兄,而索紫兒自己說忽日列小時候對她極好,所以一直都是喚他大王兄,這定然錯不了,就算牛再春和馬其英想編,也是編不出來。

何淼兒心中猶豫的道:“難道……難道我過去並沒錯怪那紫兒……那吐蕃小妖女?”

楊宗誌眼眸閃爍了一下,問道:“接著呢?”

馬其英嗯的一聲,回答道:“接著那小公主便問話了,說道:‘大王兄到底要我幫他作甚麽事情?’土倫佬這才回話說道……”他說到這裏,忍不住又壓低一些嗓音,鄭重的道:“土倫佬說:‘其實這件事情對你來說簡單的緊,你隻需要偷偷的跑到南朝人的大營中去,然後……然後……’”他說到這裏,便沒了聲息接下去。

楊宗誌不禁皺眉問道:“然後什麽?”

馬其英搖頭道:“那土倫佬說到這裏,聲音越說越小,我和大哥恨不得將整個耳朵都貼在木門之上,但是依然還是聽不清楚,看來他們之間定是說的耳語。”牛再春點頭道:“那土倫佬說過了這話,小公主突然叫了一聲,仿佛生起氣來了,不悅的說道:‘這事情為何你們自己不去作,而要……而要讓我去作,我可不答應。’那土倫佬訕訕的說道:‘嘿嘿,尊敬的公主殿下,眼下整個邏些城便是你與南朝來的蠻子們結好,這事情全邏些城的人都看在眼裏,老臣也想去為大王子效勞,可惜就以老臣現在的身份,就算是進得了南朝人的大營,但是要作這樣的事情,根本半分可能都沒有。’”

馬其英咬牙道:“接下來小公主便沉吟著不說話,那土倫佬等了一會,忍不住又催問道:‘公主,你仔細想想,做完了這件事情,這吐蕃國便是大王子的天下了,到時候你還不是要什麽便有什麽嗎?你幫助大王子奪了王位,便是大王子最最親近的尊貴王妹,你就算要天上的星星,大王子也會替你摘了下來。’小公主聽了這句煽動,好像立刻被說服了一樣,她稍稍猶豫的問道:‘我才不稀罕什麽尊貴榮華的王妹身份,你們……你們保證不能傷了南朝來的人,可做得到麽?’土倫佬趕緊接話道:‘大王子誌在吐蕃國的王位,根本也不想與南朝來的客人結怨,這些自然不需你吩咐,老臣等人便會照辦。’那小公主聽到這裏,才是下定了決心,猛然說話道:‘好!……我答應你們!’這個時侯,我們倆便再也沒有興致喝酒了,便急急出來找你們了。”

馬其英抬頭看見楊宗誌負手而立,臉色愈發的不好看,直直聽到這裏,臉上隱隱有股青色外冒,他心頭跳了一跳,惶聲道:“楊兄弟,沒想到這小公主便是隱在我軍中的奸細,她一直與忽日列的手下暗通聲息,隻是不巧被我們兩個正好撞到了,你說,他們口中商量著要去我們大營裏作甚麽事情?”

楊宗誌心頭一股怒氣冒起,雙拳緊握,咬著牙心想:這索紫兒麵對自己的時候,神態嬌癡毫不掩飾她的愛慕,卻沒想到這一切……都是騙局,隻怕她由著哈克欽一路東去,在滇南的玉龍古鎮耽誤了一個月之久,便是不想哈克欽當真借到兵,因此百般推脫敷衍,拖延著讓忽日列早日得手。後來自己圍剿忽日列的計劃可謂布置的周密無比,多方大軍在狼穀會合,這是事後偷偷定下來的計劃,一般的軍士根本不可能知情,即便是筠兒和淼兒也不完全知道這個計劃。自己千算萬算,卻是漏算了個索紫兒跟在身旁,那夜裏,自己要給邏些城裏寫書信,正是索紫兒自告奮勇站出來親手寫出,她寫得書信,信上的內容她自然一一都知道了,因此之後計劃敗落,忽日列仿佛算準一般,在狼穀中設下圈套,引著兩路大軍入網,所幸自己見機的快,沒有好像過去那樣衝動出兵,否則兩路大軍四五萬人,隻怕能夠逃出狼穀的不會剩下十分之一。

楊宗誌運氣克製自己的怒火,搖頭道:“我不知道他們定下的是什麽計劃,但是……但是想來他們這麽做,對我們自是沒有好處,我們隻能暗中防著點。兩位哥哥……我對不住你們,這索紫兒正是跟在了我身邊,我對她失了警惕,才導致狼穀失策,若不是今日你們恰巧撞破了他們的商議,我們隻怕到此刻還是蒙在鼓裏,大家賠了性命,都還不知道栽在何人手裏,這事總是我的不對……”

楊宗誌說到這裏,突然心頭一閃,暗想:“哎呀,不對……這事不對,若是索紫兒當真與忽日列勾結在一起,怎麽……怎麽忽日列還會派人對索紫兒下手,那些黑衣人……黑衣人難道不是忽日列的手下麽?還是說這本就是為了讓我徹底相信她,演給自己看到的一幕戲?”

四人說了好一番話,天色已經漸漸陰沉了下來,晴日之後天空會有晚霞,霞光仿佛火燒雲,到了後來便成了炭黑色,楊宗誌站在街角,臉色也如同雲彩一般炭黑,他隻覺得心頭翻轉,忽起忽落,既想起索紫兒那潔白嫵媚的嬌癡素顏,又念起她與忽日列的人暗中定議時的模樣,胸口中隻覺得又有惱恨,又有自責,還有訕訕的落寞。

他暗自為索紫兒找了無數個理由,但是又一一被自己推翻,隻想當世之事,怎麽會有如此多的巧合,這迷局布置精巧,絲絲入扣,更是遠遠勝過當年在北郡碰到的秀鳳之局,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但是他思來想去,竟是一時拿不定想法和主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