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領了楊宗誌與費幼梅又出寨子而去,三人即將走到寨門口時,楊宗誌斜著脖子,忽然回頭道:“大叔,你……你就這麽趕我們走了麽?實不相瞞,我們……我們都是窮人家的苦孩子,不然誰會聽了阿姑婆的說話,到這裏偏僻的苗寨來相親,此刻我們相親不成,回去……恐怕就得餓死。”

那老者回過頭來,在他們二人身上掃了一眼,歎息道:“難為你們兩人,一個麵相不好,另一個卻是身患殘疾,想要裹腹生存,確實不易。”

楊宗誌又誠摯的道:“大叔,我有一身大力氣,能扛二石三擔,我這……我這兄弟也心靈手巧,最會針線手工,不如你將我們留下來,我們不要工錢,隻要管飯就可以。”

費幼梅在一旁聽得麵色透紅,暗自心想:“他是……他是覺得我是個女兒家,定然會作些手工線活,所以才這樣騙人家,可他哪裏知道……人家……人家卻是一點手工活都不會的。”

費幼梅自小以來,費清便將她當作心頭的寶貝疙瘩一般看待,百般嗬護在手心裏,生怕她冷了暖了,因此這些針線活自有下人們去作,從不讓她碰上一星半點。費幼梅心頭柔柔的想道:“若不是前些日子見到人家炒菜有趣,自己偷學了幾手燴菜,隻怕……自己真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傻丫頭,幼梅兒呀,那他……他要是知道了,心底一定會瞧你不起。”

費幼梅暗自下定決心,這番經再見到娘親,便偷偷的向她請教些女紅針織。那老者沉吟道:“唔,小兄弟,我瞧你生的孔武有力,倒是個打石樁的好材料,罷了,你們……你們就留下來吧,工錢也不能一點都不領,那便每個月……月例三錢銀子好了。”

這小小的三錢銀子,無論是楊宗誌還是費幼梅平日裏都不會看在眼裏,隻是眼下他們聽到這老者說話,兩人一時大喜,忙不迭的拜禮稱謝,那老者推了推手,又將他們領到了穀場中,這穀場自是苗寨人曬穀揚穗的地方,此刻清晨剛過,場中眾人辛勤勞作,煙塵漫天,他對楊宗誌二人講了一講,如何將稻穀收割下來,然後鋪在穀場內曬幹,再把曬幹的穀穗抬到石樁上麵,下麵讓人用石頭作的錘子敲在石樁上,便將穀子都從穀穗裏都震落了出來。

那老者教了一些打石樁的技巧,然後又告訴費幼梅如何清除穀穗的法子,才笑道:“你們做過了活計,一會便和大夥兒一道去用飯,這裏吃飯管夠,小夥子,你氣力大,用得勁力也足,一會便可以多吃一些,吃過飯後又可以在這一排竹樓裏麵休息……”他說到這裏,話音一轉,又壓低嗓門道:“隻不過這寨子裏麵哪裏你們都可以去得,可是方才六姑娘居住的那排竹樓,你們可千萬不要過去,不然六姑娘發起雌威來,讓人砍掉你們的手腳,我可不敢幫你們說話,知道了麽?”

楊宗誌與費幼梅對視打個眼色,一齊點頭道:“知道了。”

那老者說過了話,便讓他們在這穀場內勞作,自顧背著手離去了,費幼梅跟了一幫苗寨的大嬸身後,清婉的蹲在穀場邊,兩隻蔥白的小手握了一把沉甸甸的麥穗在手裏,轉眼看過去,見到楊宗誌卷起袖子,呼哧一聲,雙手舉起一個龐大的石錘,學著其他苗寨人的樣子,對著那石樁砰的一聲擊打了下去,這一下用力甚大,擊得那重重的石樁也是顫了一顫,身邊眾人駭然一跳,不由一起停下手來,盯著這力大無窮的小子看。

費幼梅噗嗤一聲嬌笑出聲,眼見著楊宗誌的藍衣被自己披著,他隻穿了個透色的中衣在外麵,本就顯得比其他人高大了一截,此刻他又被人好像怪物一樣的盯著,竟是有些麵紅耳赤的羞赫,費幼梅將手中的穀穗用力的握在手心裏,暗自癡癡的想道:“若是……若是能與他這般生活在一起,就算是每日裏打打穀子,做做針線活,倒也……快樂的緊。”

半日時辰轉眼即過,兩人又隨著眾人一道去用飯,竹筏桌子上擺著滿滿當當的飯盆,裏麵裝得俱是粗茶淡飯,看著清淡的緊,隻不過這二人昨夜未曾好好歇息,今日又辛苦了一早上,早就已經餓得饑腸轆轆的,便也不管不顧的,見著什麽都往嘴裏麵塞住。

楊宗誌吃了一大口,轉頭看過去,見到費幼梅黑紅著臉龐,兩隻嬌俏的腮幫子裏,裝滿了食物,她抿住小嘴一下一下的細嚼,可不像自己囫圇吞棗一般的狼吞虎咽。楊宗誌心頭感歎一聲,湊過去在她耳邊,道:“早叫你不要跟過來了,現下可不是吃苦了麽?”

費幼梅被他在茸茸的小耳朵後哈了一口氣,不由得眼暈媚紅的低聲道:“人家才不是……才不是什麽嬌滴滴的大小姐,人家也能吃苦的呢。”她剛說到這裏,忍不住又在心頭羞笑自己:“可跟了這家夥沒幾日,便隨了他的性子,說起騙人話來也氣不喘,心不跳了呢。”

楊宗誌哈的一聲,喝了一口粗茶,抬頭打量過去,見到身邊那些苗寨人吃過了飯,大多都到一邊的竹樓裏麵去歇息去了,這些人辛苦勞作半日,自給自足,倒也過得充實。他轉眼見到身邊人陸陸續續的出了飯堂,身邊隻剩下費幼梅,才輕輕一拉她的小手,與她出了身後的側門。

兩人沿著方才的來路,一直走到苗寨的深處,來到瀑布垂下的山壁前那排竹樓下,停了下來,兩人探頭探腦的沿著長長的竹樓打量,見到裏麵大多空空無人,這麽一直走到側壁的一個竹樓旁,費幼梅轉眼看過去,見到楊宗誌的嘴角邊還剩了一顆飯粒兀自停留在那裏,她咬住嘴唇嫣然一笑,便用小手兒拉了拉他的衣袖,待他注意過來的時候,才嬌媚之極的用小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楊宗誌看的一愣,一時還沒意會過來她的意思,費幼梅又噗嗤巧笑一聲,便柔柔的伸出小手去,在他嘴角邊輕輕的抹了一抹,楊宗誌隻感到一隻溫軟的小手輕撫在自己麵頰上,竟是讓自己心頭柔意密布,低頭看下去,見到這嬌癡婉轉的小丫頭,渾然間與自己在天安城碰到之時,仿佛換了個人似的,即便是與在襄州城初次見麵的情形相比,也是大大的不同,楊宗誌暗自歎了口氣,心道:“這丫頭……這丫頭……”剛剛想到這裏,身後竹樓裏一個粗粗的嗓音傳來道:“蠢才!蠢才!都是群廢物,我讓你們去找中原鐵劍卓天凡這樣的高手過來,你們……你們卻是找了一群青城派或是蒙家莊這麽些不知名的蝦兵蝦將,當真是廢物之極!”

這粗豪的聲音說過了話,昨夜裏那個在驛站門口聽到的細小聲音,惶遽的響起來道:“樓主息怒!樓主您有所不知,這卓天凡自從成名以來,便舍了鐵劍門的門主不作,而是整日裏遊曆天下,這事南朝之中人人皆知,他的蹤跡隻怕連手下的弟子們都不知道,小人們更是無從找起呀。”

楊宗誌乍一聽到那粗豪的嗓門,心頭泛起一陣怪異的感覺,他微微湊近身子,湊到小竹樓的側壁旁,想要探頭過去瞧瞧,接著又聽到那聲音怒生生的說話道:“找不到卓天凡……那……那便去把武當派啊,少林派這些掌門人叫過來,他們總該是老老實實的呆在自己本門裏麵的罷,這世上豈會是人人都無所事事,隻顧著遊曆人間的?”

細小的聲音又結結巴巴的回答道:“武當派……和少林寺的掌門麽……他們……他們當慣了大門大派的掌門,現下要他們來作個區區北鬥旗的旗主,隻怕他們……隻怕他們……”

那粗豪的嗓音截斷道:“隻怕他們什麽?他們不答應麽?笑話了,我們出錢出人,讓他一輩子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便是南朝的皇帝來了,也沒有這麽輕鬆悠閑,他們還能有什麽圖謀?”

這聲音說過了話,那細小的嗓門便再也不敢接話,顯然是心頭並不認同,但是不敢辯駁,竹樓內遲滯了一下,楊宗誌微微晃眼看進去,隻見到一片幕帳隨風撩起,一個嬌滴滴,茹諾無比的輕媚女子聲音,透過帳幕咯咯嬌笑的傳來道:“咯咯,你不知道南朝武林人的規矩,所以說起話來,隻會讓下麵的人難作,哎……這南朝的江湖中人第一害怕與官府扯上關係,他們大多幹的都是掉腦袋的生計,平時殺個把人,燒個把莊子都是尋常小事,這些事情,當然不願意讓有官家背景的人知道。這第二麽……咯咯,他們更不願意與異族番邦拉上牽扯,他們這些人雖然明裏對自己的皇帝老兒看不上眼,可骨子裏都還是忠君報國的,他們若是知道了此事牽涉著我們北方的四國,便是砍了他們的腦袋,他們也萬不會做的,咯咯,你如此胡攪蠻纏的,又怎麽能成大事。”

楊宗誌睜眼看去,透過輕紗幕帳,隱約看見幾個人影在裏麵說話,隻是他陡然聽到這個妙媚好聽的聲音,竟是驚得渾身一機靈,麵色一時大變,差點脫口喚出來道:“秀……秀鳳……!”

那粗豪的聲音又接口,氣恨道:“我不能成大事,你們……你們便能作成了麽?呸,這世間上最最叫人信不過的,便是你們大宛國的女子,個個口蜜腹劍,師父讓你來總領夜雨十二樓,幾次謀事,你又有哪一件作成了的?還不是……還不是都讓南朝人攪的七零八落?”

費幼梅貼在楊宗誌的後背上,兩隻嬌俏的小耳朵尖尖豎立起來,緊緊聽著竹樓內的動靜,隻是此時,她竟然感到身前的楊宗誌渾身止不住的顫抖起來,仿佛壓抑不住心頭的怒火般,費幼梅心頭柔了一柔,便暗自伸出一隻小手去,在他的身前握了一握,卻也不知自己如此,是不是能讓他寧息下來。

秀鳳聽到這句大聲的質疑,仿佛並不放在心頭上,而是咯咯嬌笑道:“固攝,你少拿師父來壓我,他老人家信得過你,便讓你統領了夜雨十二樓,我倒要看看,你這麽衝動好勇,倒是怎麽作成大事?”

楊宗誌聽到固攝這個名字,心頭又是一凜,暗道:“原來是突厥國的大王子親自來了!”他心頭殺機頓現,聯想起殞命於鳳凰城下的幾萬弟兄,個個音容笑貌仿佛曆曆在目,他忍不住便想破門而入,身下一隻小手兒輕柔的握住了他,他恍然低頭看下去,見到費幼梅神色擔心的斜視自己,嫣紅的嘴角微微嘟起,朝自己搖了搖小腦袋。

楊宗誌心頭霎時清醒過來了,暗道:“我現在破門而入,倒是殺的盡興,隻不過……便是那秀鳳一人,我都沒有把握製伏,更不要說還有固攝在一旁,這固攝是那呼倫山上錦袍老者的大弟子,想來一身本領比起秀鳳,隻會更好,不會更差。”

秀鳳繼續又俏聲道:“再說了,你也少拿我們大宛國的女子撒氣,你看看賽鳳那丫頭,現在……現在被你逼成了什麽樣子,你可還不開心快意了麽?”她方才說話間,即便是固攝如何嘲諷,她也是談笑化解,隻是說到賽鳳這裏,卻是語氣轉寒,爭鋒相對了起來。

固攝狂叫道:“別跟我提那個瘋瘋癲癲的瘋婆子,我不想聽,她……她當年若不是變心戀上了那個南朝的死小子,此刻早已是我固攝尊貴的王妃,又怎麽會落得現在這樣一個收場的?哼哼哼,她現在這個樣子,那都是她咎由自取。”

楊宗誌聽到這裏,心頭咚咚的一跳,暗自想起賽鳳那一襲白衣,冷清淒婉的模樣來,心頭止不住的呼叫道:“賽鳳姑娘……她……她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