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離恩謝的拜別之後,楊宗誌與費幼梅才送了丁嬈嬈回到她的小院中,丁嬈嬈自從洪??離說出想要楊宗誌推讓旗主大位後,便不再失聲婉泣,而是……躲在他懷裏偷偷的聽他們說話,直到洪??離得了楊宗誌的親口保證,感激涕零的離去之後,她才暗自從他懷中逃了出來,楊宗誌低頭看見,月色下隻見她本是個清婉的佳人,性子清淡而無欲無求,隻是這般痛哭之後,從她那兀自掛在雙頰上的殘餘淚痕,才恍惚覺得她恢複了些少女應有的喜怒哀樂,卻又更是動人。

三人默不作聲的回到小院,丁嬈嬈倚住木門,憑欄而望,呆呆的看著麵前的金童玉女,仿佛欲言又止了一番,楊宗誌笑道:“姑娘早些休息,我們也回去歇下了。”

費幼梅在一旁聽得俏臉緋紅,偷偷捏住自己的衣角,暗自緋迷的道:“什麽……什麽叫我們……我們也回去歇下了,誰要……誰要與你這大騙子一道歇下了!”

丁嬈嬈卻是沒注意到這麽多,她呆呆的看著楊宗誌唇齒邊的輕笑,恍惚著心頭跳了幾下,忍不住嬌聲低語道:“公子,你說,當年……當年我爹娘與……與洪……洪……,他們之間究竟誰對誰錯?”

楊宗誌的眉頭皺了一皺,他回思起過往十九年來大江兩岸的恩恩怨怨,一時實在是不知該如何作答,他訥訥的道:“這事情……究竟誰對誰錯,確實無解,洪老前輩對丁老前輩推心置腹,將自己的終生大事都交托到丁老前輩的手中,可惜……可惜丁老前輩卻與葉夫人之間互相生了情愫,他一直心頭內疚,想要彌補,可洪老前輩性子剛烈,沒給他這樣的機會……”

丁嬈嬈又靜靜的問道:“那讀……情之一事,是不是害人的禍首?”

費幼梅在一旁聽得蹙起細細的眉頭,暗自不讚同的道:“才……才不會呢,若不是……若不是天下有著情之一字,自己……自己又怎麽會認得了他,還留下了這麽多美好的遐思與餘味,丁姐姐看來是有些談虎色變。”

楊宗誌笑著搖頭道:“古人說,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但是兵器用在不同人的手裏,卻又產生截然相反的作用,這情字也是同理,有人留下了情真意切,回味無窮,還有人卻是恨意密布心胸,這同樣的事情,到了不同人的手中,才會生出不一樣的效果。”

費幼梅聽他引說老子《道德經》裏的語句,不由頻頻點著小腦袋,暗自羞笑道:“這大騙子果然是好口才呀,哼,這番樣子去騙騙小姑娘,倒也不知道會被他騙到多少的癡心女子回來。”她念想起那日在天安城的蔡家莊門前,陡然見到了四個截然不同,卻又異常嬌美的女子,神情緊張的跟在他身後,這樣的優秀女子,便是走遍天下也難以碰到幾個,卻沒想到讓她一次看到了四個之多,費幼梅隻覺得心頭又柔又酸,渾然飄飄忽忽的難定。

丁嬈嬈若有所思的點著螓首,嬌媚的臉龐漸漸寧止下來,她斜睨楊宗誌的側麵,見他說過了話,抬頭來正好看向自己,兩人目光一番對視,丁嬈嬈麵頰通紅的垂下頭去,再輕聲道:“公子,你……你說的真好,嬈嬈知道你說這話的意思,是要勸慰我放下心底對……對他的仇恨,可是我心底裏隻有恐懼和害怕,卻從來沒有對他生過半點的仇恨。”

楊宗誌和費幼梅都是一呆,兩人對看一眼,楊宗誌道:“丁姑娘,你害怕些什麽?”

丁嬈嬈幽幽的歎了口氣,整個嬌軀斜斜的依靠在門欄上,眼角微微漫住,低聲道:“我過去不知道爹娘與他的恩怨,那年,我三歲的時候,爹娘帶著我和弟弟在江上遊玩,便是在那裏……在那裏我第一次見到了那位洪……洪老人家,他那個時候看著可沒有現在這麽老態龍鍾,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刻,隻不過他一見到我們家人,便是怒火萬丈的追了過來,我們本是悠閑的出遊,身邊沒有帶著旗裏麵的屬下,那洪老人家卻是帶著大批的齊天派教眾,他們追上我們的筏子,便在大江之上,大家……大家動手打了起來。”

費幼梅輕輕呀的一聲嬌喚,忍不住嬌聲問道:“丁姐姐,那你們可怎麽逃出來的?”

丁嬈嬈垂著螓首,搖了搖頭,又道:“那日本是清晨,我記得清清楚楚,本來我們一家人有說有笑,可是那些齊天派的人劃著竹船衝上來,舞著刀劍亂砍一氣,爹爹和娘親拚命的抵抗,開始爹爹還是手下留情,隻是後來……見到我與弟弟也遭遇到危險,爹爹才是怒氣上湧,便……便揮手殺了好些個齊天派的教眾們。”

她說到這裏,恍惚是記憶起了幼年的事情,眉頭深深的皺在了一起,表情也愈發的痛苦,楊宗誌與費幼梅瞧在眼裏,心頭忍不住都暗道:“她那時不過是三歲的幼小年紀,見到這般你死我活的場麵,確實是有些殘忍。”

丁嬈嬈閉住星眸,凝住細細的嗓音,痛苦的道:“那些……那些不知名的大叔們,一個個……一個個染滿鮮血的倒了下去,還有好多,都倒在了我的腳邊上,紅色染滿了江水,我……我當時好生害怕,隻希望這世上再也不要有任何的紛爭,也不要有一絲的打鬥,我渾然不知道該怎麽辦,隻得在心底裏默默念著菩薩,後來……爹爹自己也受了重傷,浴滿鮮血才將我們一家人救了回去,我……我每次事後想起這件事情,便嚇得睡不著覺,更是吃不下飯,膽子……膽子也越來越小。”她說到這裏,嗓音也是越來越小,仿佛引發了當年的恐懼。

楊宗誌歎了口氣,暗道:“看來她也與我小時候一樣,我十歲那年,昏死在定州城的沙場之上,而且還失了自己的記憶,說不得便是看到了兵伐交加的殺戮場麵,被嚇的不輕。”

費幼梅回想起他們第一次見到丁嬈嬈的時候,她對著一隻受傷的野兔清淚盈盈,費幼梅憐惜的嬌聲道:“丁姐姐,原來……原來你總是這麽菩薩心腸,便是因為小時候的這件事情,你想積善行德,便將自己封鎖起來,自己幻想在自己的美好世界裏,那裏……便沒了殺戮紛爭,對不對?”

丁嬈嬈忙亂的搖著小腦袋,咬住自己薄薄的清麗嘴角,俏聲道:“不是的,這世上……這世上果然有因果循環的報應的,你們看今日這洪老人家,他不是便得了報應了麽,他過去凶惡跋扈的緊,指揮著屬下追上我們的竹筏又砍又殺,他後來還……還殺了我爹爹,我們雖然沒去追討回來,可是他現在自己不是內疚自責的欲死麽?”

楊宗誌忽然道:“丁姑娘,這世上有沒有因果報應我是不知道,但是我卻知道,若是人不為,則便失去了自己應有的機會,將什麽事情都寄托在菩薩或是飄渺的世事因果當中,豈是為人之道。”

丁嬈嬈一聽,更是將小腦袋搖得好像撥浪鼓一般,顯然對他的說法毫不認同,費幼梅眼見丁嬈嬈這般痛苦的神色,不覺伸出小手拉了楊宗誌的衣袖一下,但是楊宗誌裝作不理,繼續道:“就比如這次,有人到你們北鬥旗中來奪旗主的位置,這位置本是你爹爹為了你們姐弟留下的,但是現在我們這些人也來搶奪,我們當中有人是為了名利而來,有人是為了……為了權勢和美色而來,還有人是懷著更加不可告人的目的,你們北鬥旗的人現在都還蒙在鼓裏,此刻你們再是懇求菩薩,阿彌陀佛,又豈能救下一派之眾,千萬人的身家性命?”

費幼梅本拚命的搖著楊宗誌的衣袖,暗自讓他別再刺激丁嬈嬈了,隻是楊宗誌這番話一說出來,她也想起那日裏在苗寨中,偷偷聽到的說話,不覺小手兒微微的僵住,楊宗誌說過了話,才寧息道:“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說的便是這個道理。”他兀自轉過頭去,便邁步出了丁嬈嬈的小院子,費幼梅想要對丁嬈嬈再說幾句寬慰的話兒,隻是見楊宗誌回頭走的急,便也忍不住悄悄的跟了上去,隻留下丁嬈嬈抬起小臉來,對著他們二人離去的夜色細細的品味,癡癡的發呆。

……

夜色下,費幼梅與楊宗誌一道走出了丁嬈嬈的小院子,出門一看,天色已經大晚,身邊盡是濃密的樹蔭,兩人邁步穿過,才恍惚察覺到一陣潮潮的涼意撲麵而來。

北鬥旗坐落在江邊,江水到了夜間便會退潮般的止息,水聲撲岸,帶著寧靜的波濤聲,兩人耳中聽著這遠遠傳來的江水聲,漫步在北鬥旗幽靜的後院中,一時都是默然不語。

費幼梅垂著小腦袋跟著走了一會,才發覺兩人走的不是來時路,而是穿過了後院的小巷,快要走出北鬥旗的前院大門,她忽然抬起小腦袋,低聲道:“喂……大騙子,你真的要放棄掉這北鬥旗的旗主位置麽?”

楊宗誌轉過頭來,靜靜的凝視了她一會,見到這輕媚如同玉蓮花一般的小丫頭,此刻眼神瞬也不瞬的緊盯著自己,仿佛那旗主的位置,她比自己還要心急一樣。楊宗誌露齒輕笑了一聲,打趣道:“嗯,小小北鬥旗的旗主寶位,我可也不放在眼裏。”

費幼梅幽幽的歎了口氣,嬌滴滴的垂頭道:“我知道你身份特殊,定是瞧不起些江湖上的虛頭名號,所以……所以你才會說這次回去之後,天下間便再也沒有風漫宇這一號人,是不是?”

費幼梅這話說起來,清婉而又帶著絲絲委屈之意,楊宗誌聽在耳中,不覺微微愣住,渾然間想起方才月色下,她偷偷的在自己麵頰上印下了一個紅紅的唇印,他咳嗽一聲,笑著道:“你戴在脖子裏的那個紫玉符,便是我小時候的唯一回憶,我又哪裏有些什麽特殊了,我十歲之前的事情,全部都忘記了,醒來的時候便是爹爹救下了我,爹爹讓我作個兵將,我便去作個兵將,爹爹若讓我作個水賊,我自然也是去作個水賊的。”

費幼梅咦的一聲,驚訝的抬起小腦袋來,見到身邊的楊宗誌笑的好生燦爛,隻是嘴角間稍帶一些索然的意味,她心頭柔了一柔,忍不住伸出素潔的小手撫摸了一下自己脖間的小小玉符,自己卻是首先紅了媚眼,低聲道:“原來……原來你的身世比起方才那丁姐姐更要可憐的,我……我一直都錯怪了你……”

楊宗誌聽著這嬌癡小丫頭真情畢露,不覺微微皺起眉頭,他這一路來與費幼梅朝夕相處,初時隻覺得她為人高傲無比,卻又難纏,愈到了後來,才發現她心底裏的柔軟和善良,隻是他想起那日婉兒在自己耳邊酸溜溜的說話,才恍惚著咳嗽一聲,趕緊轉開話題笑道:“這麽夜了,你不去睡覺,還……還跟著我作甚麽?”

費幼梅呀的一聲回過神來,她方才聽到楊宗誌在小院子裏說什麽我們一道回去歇息了,雖然她立時便在心底裏駁斥了這一句話,隻是跟了他出來之後,依然神思不屬的緊跟在他身後,不覺……不覺將那句話當了真,此刻楊宗誌取笑她一番,她嫩嫩的紅了臉龐,卻也掛不住麵子,咬牙嬌嗔道:“那……那你這麽晚了還偷偷的跑出來作甚麽?”

楊宗誌將麵龐湊近她火燒一般的豔麗小臉,鼻中聞著她得天獨厚的輕媚體香,嗤的一聲笑出來道:“我去找找葉夫人,讓她給我安排個單獨的雅間出來,不然這般回去睡覺,指不準什麽時候,便有個小丫頭偷偷的跑到我客房的小床邊裝神弄鬼,我要不是個大男子,恐怕遲早也要被嚇死過去,整天好像丁姑娘一樣念著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了。”

費幼梅嬌羞無限的顫抖著身軀,回想起今日自己睡下之後,一時害怕他憑空消失了一般,便偷偷跑到他的睡房裏,卻也靜靜的看著他的睡態好幾個時辰,這般大膽的行為自己過去壓根連想也不曾想過,現在被楊宗誌拿出來調笑一陣,費幼梅羞澀到了極處,茫然的跺著小蠻足,既想要與他再多爭論一番,又羞得無地自容,她嬌聲嗯嗯的哼了好幾聲,才忍不住伸出小拳頭捶了楊宗誌的肩頭幾下,嬌媚如水的道:“大騙子……大騙子!你……你……你氣死我呢!”

她這般激**的說起惱人話來,嗓音又嬌又媚,如同銀鈴一般尖尖的響起,傳到了燈火通明的大門口,門口正好走進來幾個人,其中一些聽見,麵露驚喜之色,忍不住開口高聲呼喚道:“幼梅兒……是你在那邊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