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宗誌自想:“她若是拿了賽鳳的事情作為要挾,讓自己作些違背意願的錯事,又或者……讓自己與她同謀,貽害南朝的社稷子民,豈不是小瞧了自己,賽鳳固然楚楚可憐,自己想方設法也要去救她出來,但是若為了佳人罔顧爹娘多年的教誨,有負皇上的信任和重托,自己就算是死也不會答應。”

但是秀鳳的話兒一出來,竟然是讓他陪著在這江南水鄉暢遊十日,佳人同行,撐舟搖傘,避雨於湖波大江,好不詩情畫意,楊宗誌心頭微微一動,卻又趕緊提醒自己道:“這秀鳳精明無比,怎麽會如此好心的讓你陪著遊玩,說不得……說不得這十日內她們是有了什麽安排布置,不想讓你去打擾到他們的進展罷了。”

聯想到多月以來,他們夜雨十二樓布下幾重迷局,都被自己無巧不巧的破解了開去,無論是點蒼山伏虎鏢局,還是齊天派的左師叔劉衝,再到西蜀羅天教,一直到今日的北鬥旗,夜雨十二樓可謂無處不在,機關算盡。

楊宗誌低下頭去,見到秀鳳微微躲避自己的眼神,眼角**起一陣迷人的秋水,腮邊更是偷偷的印紅了一片,看著好生明媚照人,楊宗誌狐疑的道:“你為何要這麽做?”

秀鳳別著螓首,頭上精心梳理的雙丫髻輕輕閃動,顯然內心激動,她的嗓音本是柔和甜美,此刻竟是帶些少見的顫抖,羞怯道:“我……我隻是想過上幾日無憂無慮的快活日子,不動機心,也不必去猜測對方在想些什麽,你自然聽說過了,再過一些時日,固攝他們便會蓄勢發兵了,到了那個時侯,我們沙場為敵,再想見麵,又或者說上幾句話,恐怕也是難上加難,說不定……說不定到時候,我還會死在你的手裏,所以我……所以我……”

楊宗誌心底一柔,蒼天注定鬥,兩人一生下來便是不死不休的對手,此時緣分之下卻能坐在這幽靜的院落裏說說話,已經非常難得了。回想起二人相識相交的一幕一幕,宛若皮影戲一般流過心田,楊宗誌歎氣道:“這……這又何必?”

秀鳳閉住眼眸,忘情的道:“我不是賽鳳,她……她為了自己心中所想,就可以拋棄一切,甚至……甚至自己的爹爹,姐姐和國家,我從小被爹爹送到鳳舞池去學藝,卻也更加知道父母恩情的重要,你自少年時期被你爹爹所養,所以……這些年來你處處都在學你爹爹,說話,行事,做決斷,無一不用你爹爹的標準來衡量,豈不正和我一樣?”

楊宗誌苦笑道:“你倒是懂我。”

秀鳳忽然站起身來,與他麵對而視,柔柔的道:“我隻要有這十日時間,便能放下更多事情,你一直遲疑不敢答應,莫非……莫非是怕了我是妖魔鬼怪麽?”

楊宗誌笑道:“好,隻望你說到做到,到時讓我帶著賽鳳離開鳳凰城。”他心下想:“秀鳳難測,時而天真無邪,時而精明透頂,與其猜測不透,不如虛與委蛇,秀鳳呆在自己身邊,自己便可對她多了些了解,對他們的布局和陰謀也多了些把握。”

秀鳳一聽,頓時放開嬌魘,眼神中灼射出別樣的神采來,楊宗誌嘿嘿笑道:“不過你和我呆在一起,便要忍受我的壞脾氣,我若是發起氣,你便隻能乖乖的聽我的話。”

秀鳳呸了一聲,皺起小鼻子,在鼻翕上露出個俏皮無比的褶皺,看著卻又搖曳生姿,她嬌羞的啐道:“想的倒美,我的性子也不算好,你若是……你若是對我發火,我便和你對著幹,看看到時候誰怕了誰?”

秀鳳如此針鋒相對,楊宗誌忽然心頭一跳,暗自心想:“她與我這般相處十日,究竟……究竟是一場貌合神離的鬥智遊戲,還是會演變成其他別的什麽樣子?”秀鳳咯咯嬌笑道:“怎麽了,麵色這麽僵硬,這就開始怕了麽?”她輕輕舒緩嬌臂,香臀兒向左一擺,無限慵懶的伸了個愜意十足的懶腰,小腰細細,模樣嬌俏純真,看著放開心緒,當真好似不懷一點機心的小丫頭,秀鳳白了楊宗誌一眼,咯咯嬌笑道:“人家才會不像你這家夥這麽沒禮貌,喂,……天色還早,不如……不如你陪我在這四處走走,好不好?”

楊宗誌抬頭一看,頭頂月上中梢,此刻隻怕已是接近午時的時分,怎麽還會天色尚早,北鬥旗內今日曆經大變故,此刻竟是如此靜謐蕭條,豈不是怪異的緊。

秀鳳背著小手兒在前麵踱了幾步,腳下蓮步依依,月色輕盈的透下,在地麵上留著一個半圓的倒影,看著好像淩波踏步的仙子,她走了幾步,又驀然回首,背著小手嬌笑催促道:“喂,你……你怎麽還不過來?”

楊宗誌哈哈一笑,便也放開心神,隨著她一路走了過去。他眼見著秀鳳今日總是歡愉溫馨的甜笑不已,再也不複過去一見自己,便蹙眉幽幽躲閃的模樣,楊宗誌心頭一**,暗道:“我是男兒,怎還不如這個女子一般敢於放開心懷。”

他生性是個瀟灑不依常理,不拘小節的脾氣,雖說多年跟在刻板的爹爹身後,但是這是天性,半分不由自主,他雖想處處模仿爹爹,但是每每遇到重大事情,作起決斷來,總還是會依著自己的性子,今夜他被秀鳳所激,聽她說什麽:“我隻要有這十日,便能放下更多事情……”楊宗誌心知秀鳳這裏說的是,她隻要有這十日的功夫,便能將與自己相交的過往統統放下,拋在腦後,所以楊宗誌才會想也不想的就答應了下來。

他心想:“我分明是不服氣,卻又怕誰知道?”秦玉婉曾經對他說過,人欲所取,必因心中有著喜歡,憂慮和恐懼,婉兒還說到,她自小一點也看不懂自己,隻是因為她不能做到冷眼旁觀。

楊宗誌一邊看著身前笑的山花燦爛,不時走幾步便會輕盈轉身,朝自己嫣然一笑的秀鳳,心頭卻是砰砰跳動,他暗想:“我也半點都看不懂這秀鳳姑娘,難道……難道也是因為我作不到冷眼旁觀?”

楊宗誌嘿嘿輕笑,又豪氣的想:“楊宗誌啊楊宗誌,你怕這麽多作甚麽?秀鳳一個女子,都敢放下心懷邀你共度十日,你若總是這般畏首畏尾,沒得便讓人瞧不起你。”他心念鬥轉,便放下自己的重重心事,全心全意的看著麵前輕舞如同美麗蝴蝶的秀鳳,此刻的她,看上去更像是第一次在鳳凰城的孤樓中救下的小姑娘,也許……這才是她隱藏在心底的本性。

秀鳳雙手飄轉,如握梅花,腳尖微微踮起,玉潔小手兒一揮,整個嬌軀便好像花燈一樣旋轉不息,她身材本是高挑輕媚,比起何淼兒也一點不差,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她身材雖高,卻不細長,而又豐腴滿是酥媚,這一點楊宗誌深有體會,當日在西蜀決裂之鬥,楊宗誌曾經一掌結結實實的打在了秀鳳的胸脯之上,那胸脯上山巒迭起,柔軟而又肥膩,楊宗誌心頭激**之下,才會被秀鳳所趁,將她的純陰真氣逼入了楊宗誌體內。

楊宗誌看的哈哈大笑,秀鳳之舞,與自己過去見到筠兒的劍舞,又或者顏飛花的荷花謫仙全然不同,筠兒的舞藝倚仗的是她純真的本心,筠兒年幼失母,在羅天教中被西門鬆嗬護長大,第一次出遠門便碰到了楊宗誌,因此她心地潔淨,為楊宗誌作舞盡是想要討好於他,筠兒並不精通舞技,隻是憑借自己滿腔的愛意,所以一起一伏盡皆發自內心。

而顏飛花作為洛都三絕之一,卻是出身勾欄妓寨,她所作之舞,目的性極強,都是為了討好恩客們,雖然她不同於一般的賣笑女子,但是處身其間,自然也沾染上了各種習氣,所以顏飛花之舞充滿了曖昧的豔色,一顰一笑俱都吸引男子們沉淪其中。

麵前的秀鳳也踽踽輕舞了開去,隻見她一時挽起雙手,看著仿佛雪山上的白蓮花,一時又垂眉細思,恍若思春的大家閨秀,麵對流水潺潺淌過,概歎韶華易逝,檀郎不再。身邊涼風習習,吹響了巨樹的枝葉,也吹起秀鳳的發髻衣袖,楊宗誌注目看見,隻覺得心頭一時寧靜之極,秀鳳舞蹈中的快樂和旖旎隨風吹來,卷起他的嘴角微微彎了一個弧度。

秀鳳轉頭輕倪過去,見到楊宗誌抱著手臂,麵色卻是沉醉而又欣賞之色,秀鳳咯咯的嬌笑,兩隻高舉的小手一轉,腳下步子配合,劃過一道清影來到他的身前,站定嬌軀,輕笑道:“好……好不好看?”

楊宗誌收起嘴角的輕笑,沉著臉龐道:“還可以罷。”說完便不理她,而是轉過層層的樹樟疊影,走了開去,秀鳳一呆,轉眼看著楊宗誌的身影消失在陰影下麵,跺腳道:“喂,你說說清楚,怎麽……怎麽不好看啦?”

楊宗誌快速走出樹樟,沒走幾步,差點撞上一個黑影,他猛地站立收步,皺眉向下看去,見到麵前一個香噴噴的小腦袋撞在胸口上,退後一些看看,才發現是神思不屬的費幼梅,這小丫頭今日顯然有過精心的裝扮,此刻柔順的直發垂落雙肩,肩頭上卻是覆了一層披紗,方才在客房之中,楊宗誌沒心思多看,此刻心境平複下來,才是發現這細微的差異。

費幼梅輕輕咦的一聲,抬頭看仔細,才發現楊宗誌一臉柔意的靜視自己,費幼梅臉色暈紅著,眼露喜色,**著正待說話,他們二人身後一個銀鈴般的咯咯脆笑聲傳來,秀鳳羞慍的好聽嗓音響起道:“喂,你等等我,你答應我了,這些日子都陪著我,怎麽……怎麽想要反悔麽?”

費幼梅聽見這個極致仙樂的飄渺聲音,又斜過楊宗誌的肩頭看過去,才見到一個青衣長裙的妙媚女子急匆匆的跑了出來,費幼梅看清楚這女子正是今日比武場下阻止他殺人的那個少女,臉色不由得一黯,身子下捧著的兩隻小手,卻是畏畏縮縮的藏到了身後,遮掩住道:“沒……沒事的了,我……我隨便出來走走。”

楊宗誌嗯的一聲,正不知該如何回話,秀鳳卻是一步一步的走上前來,走到楊宗誌身後,對著俏麗無比的費幼梅煞有意味的瞟了幾眼,又湊在楊宗誌耳邊嬌聲道:“你可要記住答應我什麽事情。”

楊宗誌回想她方才說道:“這幾日裏,你隻能陪著我一個人……”便點了點頭,秀鳳似笑非笑的嗲著嗓音道:“宗……宗郎,咱們再去前麵的江邊走一走,吹吹江風,好不好?”說完還將一隻小手優雅的抱在了楊宗誌的胳膊上,小腦袋斜靠,狀若親密的緊。

費幼梅低垂著小腦袋,心頭仿佛被大錘猛擊幾下,臉色蒼白到了失色的程度,便是整個嬌軀都顫成一片,掩在身後的小手兒一抖,一個白花花的東西叮咚一聲跌落地上,帶起一陣叮叮當當的脆響,楊宗誌垂頭看下去,見到原來是方才在客房中見到過的瓷盤,隻是那瓷盤裏盛滿了稀粥,灑落地麵,兀自還冒著熱氣。

楊宗誌歎息一聲,正想說話,樹下黑影中迅疾躥出一個身影,人還沒到,聲音卻是傳來道:“風兄弟,原來你躲在這裏,北鬥旗裏的人到處找你不到。”

楊宗誌哦的一聲,抬頭看著柳順意走近過來,便問道:“有什麽事?”

柳順意搖頭道:“你暈倒之後,北鬥旗的人便開了香堂議事,一直到夜裏才到處找你,想來是旗主的事情有了結論,我無意中路過香堂見到,便也到處找你……找你來了。”

楊宗誌心想:“既然決定硬下心腸,索性不如裝作看不見。”便點一點頭,應了一聲,拉著秀鳳的小手出門而去。月下幽靜的花園中,月色已經漸漸掩入烏雲後麵,露不出頭臉,柳順意歎息著看著麵前的師妹,她一直低垂小臉,麵向土石地,嬌軀如同狂風中的垂柳,戰栗個不停。

柳順意歎了口氣,走近一步,輕聲溫柔道:“師……師妹,你……你難過傷心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