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若紅木訥訥的呆坐在冰涼的土石地上,耳中恍惚聽到外麵男子們高談的聲音由小及大,聲音來到門前,天豐敦厚的嗓音??門入耳道:“九弟,你好不容易來一趟武當,不如……就在我們這裏多住一段日子,小兄日日陪你遊山玩水,前次小兄總說太過遺憾,不能隨你一道去闖**江湖,都是……都是家師安排了這門親事,小兄耽擱著一直走不開身。”

楊宗誌笑哈哈的回道:“那怎麽敢?”柯若紅驟一聽到這低沉的說話語氣,不由得伸出一隻小手死命的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她過去與楊宗誌相識相交,隻覺得他恍如大哥哥一般的親切可依,直到在洛都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後,尤其被他怒打了一次肉臀兒,卻又感到一種隱隱的害怕透出,她說不清內心的想法,隻是捂緊小嘴不敢發出一絲聲息。

楊宗誌笑著繼續道:“天豐師兄,你還是多抽抽時間多陪陪嫂夫人,我本來就是個閑雲野鶴一樣的過客,讓我在一個地方呆的久了,我反而不習慣。”兩人一路說話,一邊途經這別院走進內院深處,柯若紅聽著他們的談笑聲漸漸小去,直至幾不可聞,一時竟覺得自己的魂魄也被抽離了嬌軀之外,雲遊體外,渾身上下冰冷冷的一片,再伸手觸摸土石地麵,卻也不覺的那麽涼了。

……

大院子外咣當一聲鑼鼓響,群豪們靜默下來四處仰望,不一會……便見到大紅吉服的天豐急匆匆的邁步而出,群豪中多數人都羨豔的看著這當代的驕子,心想著自己何時也能這般容光。這大院子中擠滿的豪俠南來北往,有一些江湖中的頂尖門派,還有更多的卻是巨鯊幫,長樂門等偏遠小派,他們這一生裏能夠見到一次天豐或者青鬆道長的機會也是少之又少,更別說能夠與他麵對小酌,那更是想也不敢想的自豪事情。

天豐疾步而出,卻又快速的像拉了楊宗誌兩人進了三清觀,卻沒留下隻字片語,群豪心頭都有些失望,再聽清楚門外武當弟子大聲告示,原來是召集大夥一起去享用齋飯。不一會,這寬敞的大院子內流水價的擺起了素席,武當派乃是三清子弟,平時裏都是素食為主,這些豪俠們都是吃肉喝酒管了的人,這清湯白水吃在口中不覺甚為寡淡。

史艾克在人群中穿梭了幾個來回,竟再也找不到楊宗誌的身影,她心頭好生慍怒,卻又不甘心,她咬著細碎的一排玉齒,小嘴粉嘟嘟的翹起來,但又無可奈何,猛然間……她竟然發現了那白色長裙的小丫頭,也神色冷淡的混坐在人群豪俠之中。

史艾克眼神一亮,卻又彎彎的皺起小眉毛,走到那小丫頭的身邊坐下,沒好氣的脆聲道:“費家的丫頭,你怎麽……你怎麽也到這裏來了?”

費幼梅呆滯的坐在席上,席上擺滿雖是素齋,但是江湖豪俠們見麵,可不管吃的好壞,隻要意氣相投,便能談笑風生,隻有她……一個人靜靜的垂首坐著,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又仿佛……想著自己的心事,想的出神。費幼梅聽到身邊這個熟悉的清脆嗓音說話,無神的秀眸瞥過來,哦的一下,嬌聲道:“我……我不想來的,隻不過……隻不過柳師兄對爹爹說,武當門人娶親,一輩子也見不到幾次,勸說著爹娘他們一起來了,我……我沒地方去,隻能也跟來了。”

董秋雲咯的笑道:“幼梅兒呀,你別想著你那些虛無的事情了,能過來散散心,忘記掉過去的一些不愉快,也對你的身子大有好處,你說是不是這樣,史小姐。”

史艾克麵色奇怪的一紅,被人稱作……史小姐,這是自己破天荒的第一次,她一時還不適應這個稱謂,隻得輕輕咳嗽著,羞赫的道:“夫人你還是叫我……叫我可兒,或者史丫頭好了,這史小姐聽起來軟綿綿的,好像百無一用的千金閨秀,我可當不來。”董秋雲咯咯的嬌笑幾聲,但覺這小丫頭毫不虛偽做作,卻是真性情的可愛,不覺應口道:“好,我叫你可兒。”

史艾克又湊低小腦袋,對著費幼梅晶瑩剔透的小耳垂,狐疑的道:“你果真……隻是來散散心的麽?你不是……不是想來這裏見見他?”

“他……?”費幼梅稍稍抬高螓首,迷茫的道:“哪個他?”

一提到楊宗誌,史艾克便覺得氣不打一處來,這無情無義的哥哥,說好了陪自己一道在武當山玩玩轉轉,一起見識一下天豐師兄成親的大場麵,可一轉眼,他便走的連人影也看不見了,還留下……還留下一個妖裏妖氣的狐狸精伴在左右,史艾克編貝般的玉齒咬得吱吱作響,恨聲道:“還能……還能是哪個他?還不就是我那討厭的風哥哥。”

費幼梅低聲**一下,方才還渙散無神的秀眸頓時靚麗的透出灼灼神采來,仔細一看,裏麵有驚喜,又有慌張,還有……還有一絲莫名看不懂的神色,費幼梅盡量壓低嗓音,媚媚的嬌問道:“他……他……他也來了麽?我……我怎麽一點也沒有看到?”她努力的平抑住自己急促的呼吸,試圖將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說的順滑,但是話從喉頭生硬的擠出來,依然顫抖一片。

史艾克竟是毫無察覺,慍惱的點著小腦袋道:“豈不是麽,不但自己來了,還……還帶來一個妖精一樣的嫵媚女子,哼,看他們走在一起好生親密的模樣,我便……我便……”史艾克說到這裏,登時覺得有些說不下去,嗓子裏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呼吸也煞為困難。

費幼梅落落大方的端坐在素席之上,院子中人人眉開眼笑,不時有人大聲嘈雜的邀約喊話,她卻覺得自己身邊無比冷清,一顆小心思,都遙遙的飛到了那北鬥旗後山的長土坡上,在那裏……有一個眉角**漾無邊喜意的小姑娘,親密的來著身後的男子,順著長土坡一路歡快的跑了下去。

直到聽見史艾克帶來的消息,費幼梅才猛地的回過魂來,她急切的抬起暈紅的小腦袋,四處左顧右盼的張望著,素席之上早已坐滿了上千的群豪,這麽順著看出去,隻能見到無數張麵紅耳赤的笑臉,和飄**在武當山頭上的豪邁笑聲。

費幼梅頓時再也坐不下去,而是急切的站了小身子,身側的董秋雲咦了一下回過頭來,驚問道:“幼梅兒,你要去哪裏?”

費幼梅咬住嫣紅的薄薄嘴唇,顫聲道:“娘啊,我……我不舒服,想到處去走走。”董秋雲擔憂的道:“是老毛病又發作了?不如……讓為娘的陪你一起到處看看,武當山的雲海與鬆槐。”

費幼梅拚命搖著小腦袋,倔強的道:“娘啊,你……你就讓我一個人去走走好了,我……我沒事的,你們……你們誰都不許跟來,好不好?”

董秋雲聽得一窒,幼梅兒此刻臉色好像充血般的通紅,即便素白的小耳垂,都染滿了熏煙,可不正是宿疾發作之征兆,董秋雲不願答應,身後的柳順意咳嗽道:“師娘,你不如……不如就讓師妹一個人去轉轉好了,她……不會有事的。”

董秋雲奇怪的回過頭來,看著素來穩重的弟子,見他微微躲避自己的目光,不敢與自己對視,董秋雲為人慈愛,對費幼梅看若心頭的寶貝疙瘩,更是不欲首肯,她著急的轉過頭來,笑道:“幼梅兒呀,不如這樣……”話剛說到這裏,麵色卻是猛地僵住,方才還站在自己身後的女兒,甚至是坐在女兒身邊的史艾克,此刻竟然都已不知了去向。

……

大院外開了流水席招待武林群豪,素席一直從午時開到了申時,不斷還有人上山來拜,坐席聚會自來講究的是人多熱鬧,氣氛一起來,不論吃的是清淡的齋菜,還是山珍海味,吃在口中也都覺得一樣口味,自然也沒人感到不妥。

內間的別院裏,也開起了素席,隻是這裏不像殿外,人山人海的喧囂吵鬧說話,這裏隻有女子們的咯咯嬌笑聲和互相的打趣嬌語,聽著幽靜中恍如銀鈴入耳,分外動人,這一代峨嵋派的女弟子,以嶽靜為首,大多是十五歲到二十出頭的小姑娘,這些女子們正當天真爛漫的年紀,遇到這樣的幸事自然人人開心喜慶,忘記了煩憂。

梅淑芸不苟言笑的坐在小席上,吃了幾口素齋,喝了口酥茶,便不再舉筷,而是看著手下的弟子們咯咯咯咯的掩嘴嬌笑不息,個個麵露喜色,隻不過……隻不過嶽靜這孩子癡癡呆呆的將筷子含在口中,卻是有些神色失常,梅淑芸低低的暗歎一聲,心想:“這孩子從小就是這樣,有什麽事情都放在心底裏,從來不願意說出來,也不知掌門師姐給她安排的這樁親事,到底她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想起男女之間的親事,梅淑芸又記憶起自己在少林寺見到秦玉婉,可憐的婉兒躲在自己懷中幽幽的哭泣道:“娘,你這些年為什麽都不回來?你知道爹爹一直想念你的很麽?”梅淑芸暗哼一聲,心頭切齒道:“那個人……那個人真會想我的麽?他當年做下那樣的事情,還被我全看到了,想讓我……想讓我這就麽放過了他,豈有這麽容易。”

梅淑芸素來剛烈難馴,脾氣烈的好像一團火,這是這麽一想起當年之事,便覺得義憤難平,正在這時,席上一個女子嬌聲問道:“咦……若紅師妹,你……你是怎麽了,躲在這裏發什麽呆,你從方才進來之後,便一句話也不說的,現在又一筷子也不動,好像這幾日要成親是你了不成?”

那女子的話音一落,一眾女弟子都咯咯的掩嘴竊笑了起來,大家自來說話隨便些,互相間開開無傷大雅的玩笑,也是樂事,柯若紅呀的一聲回過神來,眼角怯怯的瞥著席上的眾位師姐們,麵色更是幽幽的透紅一片,仿佛做賊心虛,另一個女弟子咯咯笑道:“喲……這武當山上很熱的麽,怎麽若紅師妹的小臉好像著火了一樣,甚至……甚至額頭上都流出香汗了哩。”

柯若紅緊張的伸出兩隻小手,在自己光潔的額頭上抹了一抹,再看看小手,小手潔白光滑,哪裏有半點汗漬,頓時醒悟過來自己著了師姐們的大當,柯若紅不依的扭著小腰道:“青青師姐,方師姐,你們……你們騙我。”

一眾女弟子咯咯調笑不已,隻覺得這若紅師妹實在是天真可愛的緊,柯若紅看著眾人堂上開懷嬌笑,隻有……隻有嶽靜師姐一個人,呆若木雞的含著竹筷想心事,不由得一個怪異的想法跳出心頭,思忖:“哎,這麽些師姐們陪在身邊,也不能讓嶽師姐開心起來,此事倒真是難辦的緊。不如……不如……我去請那個大魔鬼過來,他自來最多鬼主意,人又生得巧舌如簧,說不定……他過來了,便可以讓嶽師姐轉憂為喜,也大有可能。”

隻是這麽個想法一湧出,柯若紅立時呸呸的暗啐自己道:“好……好不知羞的麽?到底是……你想要見到那個大魔鬼,還是……還是真的在為嶽師姐考慮的麽?”

梅淑芸咳嗽一聲,道:“吃飽了就早些去休息了罷,明日……明日是靜兒的大喜之日,大家明日還有的忙碌,不要高興的過了頭。”一眾女弟子們嬌聲應道:“是。”

柯若紅聽著梅師叔說話,明顯感覺到身邊的嶽師姐嬌軀顫的一抖,她這才下定決心,斜倚過小身子,悄聲道:“嶽師姐,你知道……你知道我方才在院門口碰見了誰哩?”

嶽靜低垂著小腦袋,半晌也不作答,柯若紅倒是心急起來,兀自又道:“嶽師姐,我方才碰見……碰見楊宗誌那個小鬼哩,我們一道吃過了飯,便……便偷偷去找他,你說好不好?”

柯若紅話音剛落,便察覺嶽師姐嬌軀上篩糠一般的發起抖來,一瞬間,嶽靜一直咬在小嘴裏的竹筷跌落在腳下,她也沒注意到,待得聽到柯若紅最後那**十足的建議,嶽靜更是小手兒一抖,手邊的一個青花瓷碗咣當一聲,摔倒了地麵上,碎作了粉礫。

……

楊宗誌哈的一聲放下酒杯,外間開了大席,這裏神武堂卻是三五個人的小席,席上坐著的都是自己熟識之人,天豐並不飲酒,轉而給楊宗誌又斟一杯,哈哈笑道:“九弟啊,愚兄我一直還怕你不知道消息,特意讓門下的弟子拜了請帖送到滇南去,沒料到……你果然是來了。”

楊宗誌笑道:“我今年春天出山帶罪修業,與師父約定的是一年之期,這一年裏要做下五件利國利民的大事情,才可回山,作不好的話,師父可不會放我進門,我自己也沒臉回去。”

慧敦豪聲道:“九弟,你在少林寺大敗蠻子紮西哈多,又挫敗歹人炸掉少室山的陰謀,在西蜀羅天教裏,也是你一力折了鳳舞池人物挑撥離間的計謀,你這一路,實在對武林造福多多,這都是我們親眼所見,況且……我聽師父他老人家說,在江北的北鬥旗裏,也是你出手搶下了旗主之位,再識破旗下兩位長老謀逆之舉,將旗主之位還給了丁家的少旗主,別說是回得了點蒼山,貧道卻覺得你早應該揚眉吐氣的回去了。”

天豐身著禮服,哈哈大笑的點了點頭,神色甚為嘉許,楊宗誌忍不住回頭瞥了身邊乖乖如同溫柔小妻子的秀鳳一下,但見她神色如常,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淡淡笑容,對自己輕輕撅嘴一笑,看著容色輕媚,卻又端莊秀麗。楊宗誌心頭好笑的道:“不但這些,還有伏虎鏢局和齊天派,這些陰謀無一不和身邊這朵解語嬌花有關,他們北方蠻子在南朝江湖上試圖掀起腥風血雨,攪的天下大亂,才好趁亂取勝……”

隻是如此一想,楊宗誌竟覺得有些意興闌珊,說來說去,兩人之間的身份永遠是無法解開的謎題,就好像他們之中橫亙了一道大山,此刻十日內溫馨甜蜜愈多,十日之後的痛苦無奈也會愈盛。

獨坐這幽幽的小院子裏,院中栽滿了凋零的槐樹,槐樹本是追憶之花,憑吊昔日,憶及舊人,往往借物相思,睹物思人,院子的高牆之外,便會不時傳來陣陣歡笑呼喝之聲,遠遠的聽上去,讓人直覺悠遠難禁,心底裏便會多了些傷感。

楊宗誌深深歎了口氣,舉起麵前的酒杯一飲而盡,酒入愁腸,化作絲絲冰涼的苦味,身邊一隻小手兒搶先著湊過來,端起酒壺給他又滿滿的斟了一杯酒水,楊宗誌轉頭望過去,便對上了一道清麗無匹的嫵媚眼神,這眼神中容色複雜,恍惚與自己暗暗相通。

楊宗誌想咧嘴輕笑,卻覺得開口困難,隻得繼續舉杯飲酒,正在這時,高牆外隱隱約約的傳來喊聲道:“滇南……點蒼劍派秦東堂秦掌門……駕到!”

楊宗誌呆了一呆,聽仔細些,不由脫口道:“難道是我……我師父來了?”他一邊說話,一邊猛地站起身子,杯中的酒水不覺順著手指縫隙灑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