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窗彌漫灑入,看著空空如也的內室,印荷隻覺得心兒片片碎裂,渾身寒徹,仿佛浸泡在冰水當中,手中緊緊握住的紋銀袋子,砰的一聲跌在了腳邊。

她咬一咬細碎的編貝,從地上拾起銀包,轉身便向小院子外跑去,跑到小院子的籬笆門口,王老頭正蹲在地上吸著旱煙,煙霧從口中撩起,逐漸消散在晨光裏,印荷拚命吸氣抑製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清淚,咬著玉齒哽咽道:“爹爹,公子爺……走了。”

王老頭腦袋也不抬,隻是吸一口煙,嗯的一聲。

印荷將手中的銀包塞進爹爹的袖帶裏,又哭了一聲出來,嬌氣道:“爹爹,這是公子爺留下來的三百兩銀子……”

王老頭看也不看懷中,隻是又嗯了一聲。印荷心頭大急,哇的一聲大哭,跪下道:“爹爹,女兒……女兒要去找公子爺,女兒不想後悔一輩子。”

王老頭抬起頭來,看了麵前定玉滴綴滿香腮的印荷一眼,轉過頭去輕聲道:“公子他向杏林縣城的方向去了,他走了一盞茶的功夫,走之前還問過我哪裏有好些的藥堂郎中。”

印荷聽得心頭一喜,一絲希冀又在胸中燃起,她慌忙抹了抹自己腮邊的熱淚,朝爹爹和身後十多年朝夕相處的小院子看了幾眼,然後什麽也不拿,甩開小手兒,沿著江岸跑了出去。

……

“濟世草堂”,楊宗誌抬頭看著這金字招牌,這裏算是方圓附近最有名望的藥堂,門庭寬闊,不但掛了金字招牌,甚至還找來了當地的知府大人親筆提了字,用金粉裝裱起來,門庭邊卻好像鏢局一樣,用插雲旗畫了草藥的形態,橫在路邊。

楊宗誌看到這氣派,心頭叫一聲好,便緊了緊自己懷中酥綿綿的秀鳳,正對走了進去。秀鳳嬌軀酥軟,體香四溢,嬌媚的臉頰上蓋了一塊手絹,幫她遮住了頭頂耀眼的陽光,一入草堂內,楊宗誌才取下她麵上的薄紗,開口喚道:“有人嗎?”

跑堂的出來恭迎,客氣的笑道:“來啦大爺,大爺,你身子哪裏不舒服?”

楊宗誌找了張方桌,將秀鳳柔若無骨的香軀小心翼翼的放在上麵,籲氣道:“是這位姑娘受了些傷,快叫大夫出來看看。”

跑堂的點了點頭,不一會便從內堂領出來個黑須方帽的郎中,郎中闊步走過來,對楊宗誌看了好幾眼,才低頭看向桌麵,隻見到一個嬌滴滴,柔弱弱的小美人橫躺在桌上,嬌魘失色,她側躺之下,起伏的胸巒堆積下來,竟讓自己心神搖曳,郎中咳嗽一聲,用手給她號了號脈,又翻開她秀色的眼簾看了看,忽然驚道:“這位姑娘……沒救了!”

楊宗誌眉頭一軒,沉聲道:“怎麽會沒救了?”

郎中搖頭道:“這位姑娘沉屙入骨,乃是內機閉塞之兆,公子你看,她眼暈發白,呼吸時急時慢,瞳孔緩緩放大,這些都是斷了生理之人的回光返照之像。”

楊宗誌垂眼看下去,秀鳳麵相柔和,仿佛熟睡了一般,嬌媚天成,雖不是過去的粉臉桃腮,麵上有些失色的蒼白,但是這幾日來,他沒事便呆在秀鳳身邊看著她入睡,不覺將她的麵容整個都印在心底裏,此刻一見,便即心中溫馨,隻是聽了郎中的話,楊宗誌才怒道:“胡說八道!”

那郎中也不回答,隻是用手拍了拍他的肩頭,伸手向門外一指,楊宗誌順著他的指尖看出去,茫然道:“什麽意思?”

那郎中得意的氣道:“看到門外的金字招牌了麽?這濟世草堂的大字可是現下湖州知府大人親筆,我說過的話,在這湖州境地也算是金律良言,這位姑娘病入膏肓,而且更是自斷生機,斷然活不過兩日。”

楊宗誌狂怒道:“什麽金字招牌,我現在就拆了你這招牌,看你這庸醫還怎麽騙人。”他伸腿踢飛一個凳子,凳子撞在門闌處,將整個大門裝得咚咚直響,門頂的招牌也搖搖欲墜,郎中大驚的叫起來道:“快去叫人,這人是來惹事的,許是城東的那幾家看我們生意不錯,急紅了眼,特地找來尋釁的。”

楊宗誌冷靜下來,嘿嘿笑道:“你這庸醫,我若就這麽壞了你的招牌,你難免不服氣,罷了,我一定要救醒她,讓你心服口服。”他說過了話,走過去輕輕的抱起秀鳳的嬌軀,又將薄薄的手絹蓋在她的臉上,轉身出門揚長而去。

楊宗誌又到城東的幾家藥鋪挨個看了個遍,一路下來,人人都說秀鳳無法醫治,多活不過兩日,更有人勸他回去早早準備後事,免得誤了喪期,楊宗誌氣怒不過,卻又傷心頹喪,抱著秀鳳往回走去,走了一會,時辰不到晌午,霞光中一道悶悶的秋雷響過,轉眼又下起了淅瀝瀝的小雨,他抬頭看看天色,將秀鳳護在懷中,四顧到處去找,才找到路邊的一個草亭裏躲避。

他抱著秀鳳,將秀鳳斜斜的靠在柱子上坐下,然後站起來伸手整了整自己濕漉漉的發角和衣襟,草亭裏本已躲避的兩個婦人,忽然恐懼的看了他一眼,嬌呼一聲,轉身沒命的牽著手跑了出去。

楊宗誌微微皺眉,轉回看回來,才見到秀鳳嬌軀無力,本是斜靠在欄杆的柱子上,可是靠了沒多一會,她又虛弱的側躺了下來,妖媚的小臉更是沒有一絲血色,看著恍若便是一個死人,怪不得將那兩個婦人嚇的不輕。

楊宗誌咬了咬牙,走過去將她扶著坐起來,突然悲從心起,幾天之前,就是這個心思剔透敏捷的小姑娘,柔情的陪著自己漫步於江灘之上,吟詩說話,逗趣解悶,看著好不鮮活,也就是這朵酥媚入骨的嬌花解語,被自己無賴的按在小**,輕嗔薄怒,自己將她肆意輕薄了個夠,她卻是羞答答的任由了自己,連句反抗話也沒說出來,時日一轉,此刻她卻是淒慘之極的躺在這風雨交加的路邊草亭裏,恍惚著再也活不過兩日。

楊宗誌鼻頭一酸,啞口道:“兩日……兩日……再過兩日便是十日之期到了,難道你真是命數注定,陪我走過了這快活的十日,便要離我而去麽,秀兒?”相比起兩日後她便命赴黃泉,香消玉殞於這江南秀麗之地,楊宗誌卻寧願她是遠遠的離開自己,回到極北的大宛國去,作她高高在上的大公主,隻要她還好好的活在世上,自己也不會這般傷心難過。

麵前的秀鳳呼吸漸弱,風雨聲響起,更是將這細微的聲音都蓋了下去,看著仿佛已經寧祥的去了天國,楊宗誌想要放聲大哭,卻又硬生生的忍住,他咬牙不再多看,走出草堂,站在細密的小雨中,任憑密密麻麻的雨點衝刷著發髻和頭頂,雨水落下,滴在樹葉上便會沙沙作響,滴落地麵卻是無聲的入了土,化作涓涓細流。

身邊腳步聲起,一個窈窕的身影快速衝到他的身邊,腳步不停,嚶的一聲,好似乳燕投懷一般,摟住他的脖子撲入他的胸前,楊宗誌一驚,繼而大喜,便想喚道:“秀兒……?”

隻是他垂頭看下去,隻能見到兩跟粗粗的麻花辮,和一襲緊致貼身的碎花布衣,花衣被雨水衝透,溫熱而豐滿的嬌軀便緊緊的貼在自己的胸口,帶起銷魂蝕骨的觸感。

楊宗誌歎了口氣,皺眉道:“印荷姑娘,你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印荷將小腦袋藏在他的懷中,無聲的哭泣了好一會,才拚命搖頭道:“公子爺,印荷找你找的好苦。”

楊宗誌寧息道:“你找我作甚麽?”

印荷咬住嫣紅的秀唇,宛若下定決心的道:“公子爺,印荷……印荷有話對你說,印荷不想作你說過的那位姑娘,明明心裏麵想著公子爺,念著公子爺,做夢的影子裏都是你的模樣,卻偏偏不敢說出口來。”

印荷輕輕的抽噎了幾聲,才抬起淚花雨點密布的嬌魘,深情的喚道:“公子爺,印荷真的好怕啊……”

楊宗誌強笑道:“你怕什麽?”

印荷旖旎的止住哭泣,脆聲道:“我怕……你就這麽走了,印荷便再也見不到你了,人海茫茫,印荷這輩子除了你,再也不可能喜歡上任何一個男子,我又怕直到我蒼老死去之前的那一刻,才敢對你說出來,印荷愛你……實在是已經愛到了骨子裏,一日看不到你,印荷便根本活不下去。”印荷顫巍巍的一口氣將自己的心裏話,盡數都說了出來,直說到最後,已經是嬌軀酸軟無力,小嘴裏呼出大口大口的香氣,熏得自己和楊宗誌都是迷醉。

楊宗誌苦笑一聲,將印荷豐滿的嬌軀拉開一些,然後伸出大手捏了捏她濕漉漉的小鼻尖,鼻尖殘餘晶瑩的清淚,他疼惜的笑道:“誰說我要走了,又要撇下你不管了,我隻不過……我隻不過想帶著那位月姑娘出來看看病,印荷啊,我昨夜跟你說過那位姑娘成親的事情,你後來問我是不是後悔了,我沒有回答你,其實我……其實我當真就是後悔極了,隻不過我不願意承認罷了,昨夜回去再想想,我已經失去了嶽師姐,便再也不能重蹈覆轍,你日後隻要跟在我身邊,我也會待你千般的好。”

印荷聽得呀的一聲,渾然不知此刻到底是真是假,她頭暈目眩的呆了半晌,楊宗誌又道:“你說你不願意作嶽師姐那樣的,直到死之前才將心裏話說出來,其實……其實我也是一樣,昨夜我帶你去吳家老爺的家裏,搶了他的銀兩回來,我分明是想要好好安頓你的爹爹和奶奶,解了你的後顧之憂,這樣我才能放心的將你帶走,捆在我身邊,一絲一毫也不鬆開。”

印荷聽得真切,不禁大喜過望的衝口嬌笑道:“當真麽?公子爺你說的是真心話麽?隻要……隻要你不嫌棄印荷是個笨丫頭,人家便給你當個貼身的丫鬟,一輩子盡心服侍你吃飯穿衣,讓你半點煩憂也不會有。”

楊宗誌低頭看著眼前驚喜無比的印荷,嬌魘綻放出豔光十足的神采,她一邊說話,一邊又蹦又跳,腦後兩隻大辮子甩出幾股水漬到自己臉上,咯咯嬌笑聲中,紅唇白齒,高挺酥胸,細細柳腰,無不鮮活的明豔,楊宗誌又刮了刮她俏麗的鼻尖,沒好氣的笑道:“讓你這麽美貌出眾,性格愛煞人的小姑娘來給我當個小丫鬟,那我不成了暴斂天物的沒眼家夥了麽?我可不忍心。”

印荷羞赫的嚶了一聲,兀自還在懷疑自己的耳朵,她癡癡的看了楊宗誌幾眼,伸出小手捏了捏自己香噴噴的小耳垂,入手疼痛之極,卻又好不真實,印荷不由得吐了一下嫣紅小香舌,任由他在自己素潔的鼻尖上寵溺的刮了幾下,扭著水蛇般的細腰,咯咯媚笑道:“人家不要嘛,我爹爹答應了公子爺,將人家許給公子爺作個小丫鬟,人家就要說到做到。”

楊宗誌點了點頭,笑道:“你這丫頭總是這麽要強,好吧,一切都隨你就是,你想作新娘子便作新娘子,你想作小丫鬟便作小丫鬟,隻要你高興就好。”

身後輕輕咚的一聲傳來,楊宗誌與印荷轉頭看過去,見到方才靠坐在柱子上的秀鳳,不知何時又倒在了欄杆上,楊宗誌心頭一痛,又唉聲歎氣的走回草亭下,伸手將秀鳳扶了起來,印荷扭著香臀兒半蹲在他身邊,小手兒撐在膝蓋彎看了好幾眼,不覺湊近過來,嬌聲道:“公子呀,這位月姑娘到底是得了什麽病?”

楊宗誌歎了口氣,不回頭道:“她不是病的,她是……她是被人打傷的,哎,她這般聰明的如同小狐狸一樣的七竅女兒家,若不是自己一心尋死,又怎麽會被人打傷,救不回來?”

印荷狐疑的道:“這月姑娘有著什麽傷心事麽?不然怎麽會一心尋死?”她今日得了楊宗誌的承諾,自覺地頭頂陰霾一掃而空,卻又充滿了勃勃生機,即便是身邊淅瀝瀝的陰雨天氣,也恍若站在驕陽之下的快慰溫暖,所以聽說秀鳳是一心尋死,不覺頗為惋惜,又甚難理解。

楊宗誌心道:“秀兒愛我,隻怕分毫也不必任何人少,她給我們定下十日分別之期,分明是給自己定下了不離不散的死期,她在武當山上的所作所為,無一不是要將所有罪孽的源頭引到她自己身上,然後假借天豐師兄之手尋死,這樣一來,我雖悲痛,卻也無可奈何。”

遙想起當日眾人責難於她的時候,楊宗誌問她為何要這樣作,她卻是咯咯嬌笑道:“宗郎呀,我就是故意的,你猜猜秀兒到底想要作甚麽?”當時情形危急,楊宗誌一時不能分辨原委,此刻事後冷靜回想,才是恍然大悟。

楊宗誌搖了搖頭,嗟歎道:“她原是異族的公主,若不是遇到了我,本可以高高在上,運籌帷幄想要顛覆我們南朝的江山,可惜……可惜她卻是遇見了我,我們二人身份對立,她如果不是這樣一位女子,我定然會不顧一切的將她娶回家中,我這一生,最最難以忘記放下的,實在……實在就是這位聰慧出眾,笑顏如花的窈窕女子,可是我又不得不時刻提醒自己冷靜下來,隻怕與她接觸的越多,便越是難以自拔,也許……也許她心裏也是跟我一般的想法。”

印荷哦的一聲,纏綿的嬌聲道:“公子呀,原來你這麽喜歡這位月姑娘,嗯,印荷也百般的愛你戀你,恨不得舍了自己的性命,隻為了博你一個體貼的懷抱,我想這位月姑娘恐怕也是這麽想的,她……她不想你這麽的左右為難,所以寧願舍棄了自己的性命,也不想你過得不開心罷。”

楊宗誌點頭嗯了一聲,一時淚水充盈眼眶,他輕輕轉過頭去,橫下一條心,愧疚自語道:“我楊宗誌到底何德何能,能夠得了你們這麽多溫柔女子的青睞,秀兒你放心,我就算拚了性命,也不會讓你離我而去。”

印荷轉頭過去,心疼之極的看著他難過消沉的背影,不覺輕輕依偎過去,高聳的胸脯兒死死的頂在他的背上,淒聲道:“公子呀,你別這麽內疚了,印荷今日得了你的鍾愛,本是開心快樂的緊了,可是……可是看到你現在這樣子,人家又酸楚的五髒六腑也疼壞了。”

楊宗誌聽到這裏,忽然眉頭一跳,來不及分辨背上那**的廝磨,恍然急道:“對了……對了,你說到五髒六腑,我身體裏麵,有一股秀兒種下的純陰真氣,她種下這道真氣在我體內,原本是想轄製住我,不讓我過多的幹預他們的陰謀,不知……不知這道真氣對她會不會有些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