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外不徐不疾的走進來五六個人,當先的是一個長氅覆身的豪發少年,那少年身材瘦長,麵如刀削刻畫,但是比起多月前相見時,似乎……似乎清瘦了些,臉色也黑了不少,宜顯幾分沉穩之色。

董秋雲目不轉睛的盯著楊宗誌慢慢走進大堂,堂中點了熊熊的壁爐,木柴燃燒的劈啪作響,楊宗誌恍惚是覺得熱氣上湧,便騰身解下了身後的長氅,露出一身寬寬的錦袍,如此一襲精致的裝扮,倒也透出幾分翩翩世公子的不羈味道,況且他人本就長得英俊飄灑,而這一身打扮更是商怡婷為了他,煞費苦心的尋人訂作了一套,以商怡婷閱盡世人的絕高眼光挑出來的寶貝,再這般與他的氣質模樣相映襯下,不讓人看得砰砰心動。

費清和董秋雲素來喜愛忠厚本分的謙遜男子,對人的外貌倒是看得輕得多,不然也不會如此中意於那木訥厚道的柳順意,因此乍一見到楊宗誌露麵出來,雖然還未看清楚他身後跟著的是什麽人,董秋雲便不悅的挑了挑細細的柳眉,楊宗誌抱拳作禮,抬頭淺笑道看小說請到:“費先生,費夫人,咱們在江南匆匆一聚,又匆匆一別,離去三兩月,相距三千裏,今日再見時,霜月已變風華,人是物已非了。”

費清捏著黑須哈哈大笑一聲,這少年說話頗有幾分意思,當初在江南時,費清便對他有著幾許好感,隻不過他雖是長白劍派的一山之主,卻奈何娶了一個美豔絕塵的俏嬌娘,而且這三十多年來,發妻不但沒有年老色衰,甚至還越發出落的美麗異常,費清對自己的妻子十足滿意,以致於遷就,所以事事都不願違抗了發妻的意思,方才楊宗誌入堂之前,董秋雲對他諄諄囑托道:“千萬要拿住了臉子……”所以此刻費清雖想要站起來將楊宗誌拉進座前,好好的喝酒說幾句話暢快話,卻又顧及董秋雲的感受,隻得一笑而過,不好接著搭話。

董秋雲幽幽的歎了一口氣,眉角微微蹙起:“無怪乎……這少年能將幼梅兒迷得魂魄都不剩下。”眼下大堂中點了明亮的燭火,盡數投射到麵前少年的身上和臉頰上,他稍稍躬身抱拳一禮,身材挺拔,氣勢逼人而來,竟弄得自己都有些目眩之感。

董秋雲可不是費幼梅那般十包七八歲的爛漫少女,隻憑借一絲當麵的印象便會先入為主,可無論她左右挑剔,居然還是挑不出這少年有半絲輕佻的毛病來,他淡淡的撇嘴一笑,看著是如此的瀟灑快意,炯炯有神的雙眼罩定自己和費清二人,俗話說得好……人的衣著外表可以裝扮得了,可……氣質是怎麽也裝不出來的。

董秋雲本來篤定他必然拿了輕薄男子們的好聽話,哄得自己的幼梅兒芳心無依,所以幼梅兒才會那般的不顧自己這娘親的顏麵,氣衝衝的入了後堂,眼下她第一次仔細的上下打量楊宗誌,心底卻又有了一絲動搖之色。

“嗯哼……”董秋雲搖了搖小腦袋,抬手指了指遠處的一個方凳,輕聲道:“坐吧!”

楊宗誌笑道:“長輩麵前,在下怎敢放肆。”

“哼……”董秋雲又不忿的哼了一聲,“這少年果真城府很深,此刻別看他一幅恭謹有禮的模樣,當初他在武當山頭上,橫身護在那小妖女的身前,於萬千豪傑眼皮子下,轟當派的少俠對了一掌,可曾有什麽不管不顧的?”

董秋雲心知此刻女兒雖然躲進了後堂,卻必然藏在某個隱暗的角落裏偷看著堂中的一切,自己隻要拿不住這少年的病腳,心愛寶貝的丫頭,便要跟著人家跑啦!因此董秋雲把心一橫,直接開口說話道:“風賢侄……哦,不對,或許是楊賢侄,你這到底是姓風還是姓楊,竟然讓我們一時都弄不清楚了呀,我呀……快五十的人,都對你有些看不透,我那嬌純甜美的幼梅兒,又怎麽會看得清你呢?”

楊宗誌聽得微微一笑,他知道這位費夫人對自己著實不太待見,隻不過眼下有求於人,自然不得出口放肆,因此他稍稍退了一步,恭謙的道:“我的身世說來話來,但對兩位前輩自然不敢隱瞞什麽,在下本名叫做楊宗誌,乃是禦前欽封大將軍楊居正的養子,十歲前,我跟在點蒼山師父那裏學藝,十歲那年,我不知為何……不知為何會流落到定州城的郊外,躺倒在一堆屍首當中,這才被我爹爹所救,所以這風姓是我授業恩師所賜,楊姓卻又是爹爹授下,夫人方才叫我風小子,或者是楊小子,本就沒有什麽區別的。”

“哦……”董秋雲拖著長長的軟音,狐疑的喟歎了一聲,麵帶冷笑道:“你這話說得好生言不由衷呀,這天下間……哪裏有人會不記得自己的出生來曆,而且你說你不知為何流落到定州,哼哼……點蒼劍派遠在滇南,而定州城卻是在出賽的北方,想你區區一個十歲的少年,無緣無故的怎麽會跑到幾千裏外的地方去,這話兒……叫人如何信得過呢?”

“這個……這個……”楊宗誌麵色微微一愣,不在心頭反問自己,十歲的小小少年如何能作到這般的長途跋涉,漫說是徒步前往,就算是坐車騎馬,自己一不懂得交通方向,二無銀資盤纏,難道真的是落荒無意而至?這問題……楊宗誌過去竟然從未細想過,此刻驟然被董秋雲問起,一時不覺訥訥的說不出話來。

董秋雲得意的咯咯一笑,見到麵前的少年一臉木然,仿佛被自己問的啞住了,再也不複先前踏進內堂時的意氣風發之色,董秋雲撇著殷紅的嘴唇,繼續發問道:“罷了,就算你說通過去,咱們也將信將疑,那……依你方才所說,你便是當朝大將之子,也就是位高權重的少年大官人咯……嗯,楊宗誌嘛,這名字我倒是聽人說起過的,想當初史敬老爺子曾經邀約我夫婦二人到丐幫的天安總壇去,說起的名目便是給這位少年大人治病,可我們夫婦趕到湖州天安縣,卻沒……咯咯,卻沒見到你這位少將軍呀,隻是見到了一個頗受江湖前輩寵愛的風少俠,這事……又怎麽說?”

董秋雲疾風驟雨般的說了一氣,話音稍落,便聽到身後的一道幕布簾子下,似乎傳來一個低倒抑住的**聲,她趕緊咳嗽一聲,將那小小的嬌喃低語掩蓋下去,抬頭一見,麵前的少年仿佛皺著眉頭,還沉浸在方才的疑問當中,卻是不發一聲。

正在這時,楊宗誌身後跳出來個嬌小的身影,急急的擺著小手兒,脆聲說話道:“費夫人你誤會了,我哥哥他果真是當朝的護國大將軍哩,我爺爺以為他在吐蕃國受了火傷,因此才會邀請江湖上出名的郎中大夫們給他看病,可他卻是一點事都沒有的,所以……所以才會趁著黑夜偷偷跑了,卻沒想到被我們給撞了個正著,他可沒有說謊騙你!”

“咦……”董秋雲湊眼看過去,見到跳上前來的,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一身水綠色的翠衫,腰間圍了白色的狐裘,淡妝芙蓉小臉,亮晶晶的明媚雙眸,看年紀卻又比自己的女兒還小著一兩歲,“史姑娘……可兒……”董秋雲柔柔的喚了一聲,她在煙波樓轟當山上與史艾可也算是有過兩麵之緣,當然知道史艾可乃是丐幫幫主史敬最最疼愛的乖孫女,而且董秋雲對這敢作敢當,從不做偽的小姑娘頗有幾分心疼和歡喜,方才並未注意到原來是她站在楊宗誌的身後陰影下。

費清站起來親熱的哈哈笑道:“原來是史老爺子的孫女來了,怎的沒有早說一聲,老朽也好出門相迎啊,想當初在天安縣城多承史老爺子照拂,咱們長白劍派的自然要好好相報……”

身後傳來“嗯哼”一聲輕咳,費清一邊說話,一邊本已抬腿向外走了一步,卻又尷尬的收回來,偷偷瞥了瞥自己身後的嬌妻,見她恍惚一臉凝重之色,董秋雲詫異的道:“可兒……你……你叫他什麽,你叫他哥哥?哦,我倒是記起來了,上次在天安縣的煙波酒樓上,正是這位少年站出來與你比試了一場文鬥,看來……你們是早就認識了呀!”

“呀啊……”史艾可羞赫的垂了垂小腦袋,方才聽到哥哥受人責難,她的小心思裏頓時什麽都不管不顧了,直要站出來替哥哥澄清一切,卻沒想到被老練的董秋雲一句話便捉住了病腳,她認為自己和哥哥早就相識了,因此自己所說之話便會有失偏頗,盡顧著幫著自己的哥哥,顯然不足以取信於人。

董秋雲嬌聲沉吟道:“史老爺子在江湖上的高義,咱們長白劍派人是一清二楚的,可兒你是個乖丫頭,又是史老爺子的親孫女,你說的話,我便信得過,如此看來,他……他果真是個將門之後,位高權重的了?”

楊宗誌皺眉道:“實不相瞞,費先生,費夫人,眼下我早已不是什麽將門之後的護國大將軍了,而隻是……而隻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反賊罷了。”

“哦……”堂中眾人俱都聽得大吃一驚,便是堂後的幕僚下也同時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嬌呼聲,堂中一時沉靜,隻有木柴燃燒的劈啪聲響,董秋雲心頭一轉,一時不敢置信,她一心以為楊宗誌是想憑借自己的翩翩氣度,然後再加上杜撰出個什麽高貴的出身來曆,以此來自己純轍暇的女兒入蠱,可楊宗誌這一句話實在大出她的意料之外,她甚至心想:“我等本已相信他是大將軍的後人了,他為何……為何又要自爆其短?“

楊宗誌歎了口氣,蹙眉沉聲道:“費先生,費夫人,我心知你們疑我出身為人,所以事事不敢采信,可是我過去答應過幼梅兒,這一生都要對她據實以告,無論什麽事情,都不會騙她瞞她,不錯……我過去是得了一些爹娘餘萌庇護,爹爹官拜禦前大將,因此我才能領兵去北郡和蠻子一戰,可是時日鬥轉,現下我不但沒有半點權職,甚至……就算苟且要去做一個浪**江湖男兒也是不得,今日在山腰下我們一行遇到馬襲,便是皇上派人前來追索我等的性命所為,方才走進長白劍派的山門前,我兀自心底裏還在猶豫掙紮,到底……這事情要不要和幼梅兒她說起,哎……”

費幼梅站在黑色的幕僚後,死命的捏住緋紅的小嘴,聽到這話,不心頭癡癡的埋怨道:“大哥啊,傻大哥……你,你是害怕自己無權無勢後,幼梅兒便會移心別戀了不成,哼,你這壞大哥,你這是端得看輕了人家哩!”如此一想,她的心頭不又柔又酸,恍如泡在汁中,卻又無法自抑,雖然她死死的捏住自己的唇角,可一聲不爭氣的**聲還是耐不住從幕僚後透了出來。

費清和董秋雲呆呆的看著目前的少年,一時還無法從震驚從回過神來,費清心想:“反賊便反賊罷,朝廷的官又有什麽當頭,我長白劍派就從未看過朝廷的臉色,怕過誰來?”董秋雲卻是暗暗發楞,偷偷察言觀色一番,麵前的少年說話時,臉色成毅,麵龐微微抽搐了幾下,似乎不像是說假話,即便是以董秋雲幾十年來的閱曆,也不看得心頭微微疼痛,仿佛感同身受。

此時身後一個雪雪的嬌呼聲輕輕的傳出,董秋雲眼神一亮,不又暗道:“難道……他是欺準了幼梅兒那小丫頭心軟,所以不但將自己說的一無是處,甚至……甚至說的越是可憐越好,幼梅兒呀,才不會因為他是個大將軍還是個反賊便會對他另眼相看,那嬌癡的傻丫頭,一旦認準了,可難以回頭,他越是這樣,便更難放得下了才是。”

董秋雲低低咳嗽一聲,舒緩了一下稍稍堵塞的鼻息,念起自己最初想好的主意,便抬頭強笑道:“楊賢侄,既然你的身份弄明白了,咱們就不在這上麵多做盤桓啦,我聽說……你這次來,是帶了人前來看病的,是麽?”

楊宗誌點頭應聲道:“是。”

董秋雲探出細膩的右手,向楊宗誌身後招了一招,又嬌聲問道:“那位姑娘,你也過來說說話吧。”

唐小婕本站在朱晃的身側,牽著小嬋姑娘的小手兒,眼見著那慈眉善目的費夫人向自己招手呼喚,她方才聽了楊宗誌之話,心底便極不好受,喉頭濕濕的,直欲找個沒人的地方,撲在壞郎君的懷中哭上幾嗓子,這時見人與自己打招呼,唐小婕弄不明白人家的意思,卻又不好拂逆人家,便點頭茫然的走上前來,朝費清和董秋雲溫婉的作了個的女兒家福禮。

費清頷首微微一笑,見這小姑娘姿色竟不亞於自己的寶貝女兒,而且端莊秀媚,打扮極為得體,董秋雲咯咯笑道:“小姑娘,你……你叫什麽名字?”

唐小婕不安的回頭瞥了一眼楊宗誌,再轉頭低聲訥訥的回答道:“我姓唐,小名叫婕兒。”

“婕兒姑娘……”董秋雲柔柔的喚了一聲,旖旎的歎息道:“好個我見猶憐的美貌女子啊,若是你早生三十年,和你在這長白山上相遇的話,我這‘玉劍仙子’的美名隻怕……就要送給你了。”

唐小婕聽得俏臉一紅,她在北郡的豐州城中長大,自從長成時候起,便不斷聽到人家說她生得如何貌美如花,因此她不但不將這些讚賞放在心上,更是覺得有些礙事,當年如不是因此自己出眾的樣貌,她也不會無奈的逃到洛都城中去避禍,當然……也不會有幸碰得到壞郎君啦。

想到這裏,唐小婕的偷偷浮了楊宗誌一眼,嬌羞無力的道:“夫人才是好樣貌呢,我若是到了夫人這個年紀,還能保養得和夫人一般好,那才是……那才是真的好本事。”

董秋雲聽得咯咯放聲一笑,搖曳著細腰道:“好個會說話的姑娘啊,清哥,你說說,這樣美麗可愛的小姑娘,咱們當年若是多生了一胞,生個好像婕兒姑娘這樣的女兒,和幼梅兒一道做做伴,那該有多好。”

費清捏著胡須,嗬嗬笑道:“是啊,唐姑娘秀外慧中,我看了……也是極為歡喜的。”

董秋雲笑容一止,低聲歎息道:“可惜……這婕兒姑娘卻是身子不適,不知又是患了什麽病痛了。”

楊宗誌聽到董秋雲和費清對溫柔大方的唐小婕心生好感,不由得心中一喜,趕緊接話道:“夫人,婕兒她在洛都為了救人受了箭傷,內傷倒是痊愈了,可惜外傷未曾好全,現下整個右臂無法抬起用力,還望……還望夫人能……”

董秋雲笑吟吟的接過來道:“楊賢侄,我和清哥見了婕兒姑娘都甚為喜歡,甚至起了收她作個義女的心思,我知道你不遠千裏帶著婕兒過來,是來找幼梅兒的二叔給她看病,這麽著罷,我給你出個主意,幼梅兒她二叔的性子實在是古怪的緊,你如此貿貿然的去求他,恐怕十有八九要吃上個閉門羹,我倒是願意居中給你們作個說項,遂了你的心願,隻要……隻要……”

楊宗誌聽得一愣,軒眉道:“隻要什麽?”

董秋雲目中神采一閃,咯咯嬌笑道:“隻要你在這堂中向我出口保證,日後……再也不得與幼梅兒她相見,我便想盡辦法讓這婕兒姑娘恢複原貌,若你執意不肯答應的話,這婕兒姑娘我們可就幫不了,兩個裏麵選一個,你看看怎麽樣?”

董秋雲話音一落,堂中眾人一起“啊”的一聲,不但是楊宗誌等人,就算是費清和柳順意也不由得大吃一驚,他們方才見到費幼梅心堅意決的返身入了內堂,隻想著費幼梅早已下定了決心,此刻聽了董秋雲的話,才是恍然大悟,原來……董秋雲繞了半天,卻是轉的這個主意。

轉念想想:“這實在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此刻若是強逼著幼梅兒不去想著楊宗誌,顯然是……做不到的,為今之計隻能將繡球又丟到楊宗誌的頭上,他若是當真顧惜身邊小佳人的身子骨,便不能不點頭應允下來,可如此一來,也算是他自己放棄掉了幼梅兒,與人無憂,幼梅兒自然也怪不到其他人的頭上。”

柳順意暗自歎了口氣,心中竟然沒有半點喜意透出,照說師娘出的這個難題,即便是自己聽了也是覺得左右為難,若是楊兄弟他答應了師娘的請求,師妹她……這煢煢孑立的一生便真能過的快活了麽?可若是楊兄弟他偏偏不答應,最後選了師妹而不是這位秀色可餐的唐姑娘,他為了師妹拋掉款款深戀著他的佳人,那他的人品人性又算如何?師妹跟著他,豈能過得開開心心,正大光明的?

如此苦思片刻,柳順意下意識的又去偷偷回頭看那內堂邊的幕僚,第*一*文*學*首*發見到整個垂立的幕僚仿佛被冷風吹奏起來了一般,撲簌簌的好個發抖,柳順意再轉頭一看,楊宗誌也是苦苦的皺起了眉頭,嘴角堅毅的抿住,似乎是想的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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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周開始了,同學們繼續投票啊,俺這也叫聲嘶力竭,不過後麵還有三大段情節,還能喊上好幾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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