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凜冽,楊宗誌將身子半探出山崖向下查看,心中嘴角念念有詞,忽然聽到身後耳邊啪的一聲脆響傳來,這聲音極為清脆響亮,剛一響起便在山壁間來回震**,楊宗誌何等的耳聰目疾,趕緊轉過頭來向後一看,卻是驚得一時張口結舌。

晃眼看過去,黑乎乎的天幕下,白雪盈盈飄落頭頂,那溫文爾雅的柳順意站在自己身後幾尺處,和善的臉頰上一片猙獰恐怖之色,而他此刻似乎是揚起自己的手掌,在他頗為俊逸的臉頰邊狠狠的抽了一記,聲音隨著風聲傳來,那臉頰上卻已經是青一道,紫一道,扭曲難看之極。

楊宗誌大驚的嗔目道:“柳……柳師兄,你作甚麽?”

耳聽到柳順意痛苦難過的大吼一聲,劇烈喘息道:“我……我……我……”

楊宗誌微微皺起眉頭,轉過身扶起他的胳膊,低頭見他口中噴薄出大股大股的熱氣,熱熱的淚花卻是順著青腫的臉頰邊淌落,楊宗誌心道:“怎的回事?難道是……難道是中了魔?”

柳順意多年來在長白劍派作見大弟子,費清和董秋雲對他也素來滿意,無論是江湖身份地位,還是人品武功,俱都是上上之選,兼且他性格溫和沉穩,謙謙君子般與人無爭,更是讓人覺得他易於親近,相互間少了許多隔膜,楊宗誌低著頭見他此時痛苦的垂頭喘氣,仿佛是哮喘發作,雙拳緊緊的握住,手背上青筋直冒,卻又溢出了冷汗涔涔。

楊宗誌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脊,柔聲道:“柳師兄,你……你好些沒有?”

柳順意不敢抬起頭見人,而是羞愧的俯下腦袋哽咽道:“楊兄弟,你……你半夜跑到北坡旁,一心想著法子解救我們長白山上下數千人性命,而我……而我卻在你身後妄圖加害你,我……我柳順意真是豬狗不如,羞於做人了。”

“啊……”楊宗誌大吃一驚,躊躇道:“你要害我……你為何要加害我?”心中念頭翻轉,又若有所思的問道:“可是你今日早間下山的時候,發生過……發生過什麽事情了不成?”

身邊狂風怒吼,兩人結伴站在山崖邊,一步之外便是萬丈深淵,人若是落下去,頃刻就會跌的粉身碎骨,楊宗誌聽了柳順意的話,忍不住回頭向身後瞥了一瞥,心中也升起一股後怕,倘若方才柳順意這一掌不是打在他自己的麵頰上,而是打在自己的背脊上,自己此刻便早已跌下了萬丈懸崖,也許就連哼一聲也是做不到,便落得屍骨不存。

如此一想,楊宗誌的背後不覺也浮出一層冷汗,額角上濕漉漉的泛出汗珠,他低頭看柳順意喘息稍稍平靜,便不著痕跡的將他拉到山崖邊靠內側一些的地方站定,俯身道:“柳師兄,你好了嗎?”

柳順意倏地抬起頭來,擦幹眼角的淚水,囁嚅道:“楊兄弟……我……”

楊宗誌笑道:“天下間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柳師兄你若是碰到什麽為難事了,不妨在這裏都說出來,咱們想辦法合計商量便是,你若是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我也擔保決計不對旁人提起,可好?”

他一邊柔聲說話,一邊看柳順意麵返猶豫之色,便點頭又道:“柳師兄,我們相交已久,小弟我對你頗為欣賞喜愛,你的性子溫文知禮,而我自小便是偏愛胡鬧,我總想如爹娘師父他們所願,作一個柳師兄這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可這天性如此,我卻是半點也做不出來。而且過去這些時日,柳師兄對我甚為照拂,我和幼梅兒能如此相聚在一起,倒要多承柳師兄你的幾番暗中相助,今若是碰到什麽事情難以決斷,不妨也和我一道作個商量。”

柳順意越發聽得慚愧,低頭道:“楊兄弟,你切莫再要出聲誇我了,你……你再多說幾句,順意實在……實在更加難以麵對你,我今日害你……我今日害你,隻因為我對師妹她起了貪念,我自少時便愛慕師妹,可她卻一直將我當做大哥哥一般對待,我守在她身邊十來年,眼見著她從一個頭梳短髻的小姑娘,長成了現在這嬌滴滴的嫵媚佳人,心中對她的癡戀卻從未減少過半分。”

楊宗誌震驚的哦了一聲,恍惚著道:“原來如此,咦……那為何過去柳師兄你卻還要多番撮合我和幼梅兒,嗯,我還記得,有一次在北鬥旗的後院中,你還跑來跟我說幼梅兒小時候身子骨不好,讓我對她多多遷就一些,還有後來……我幼梅兒說你們一道去武當山參加天豐師兄的婚典,這也是你的主意,柳師兄,那天在北鬥旗分別之際,你在我身邊聽到青鬆道長邀約我去武當山,當時你若是不想讓我和幼梅兒碰麵,又怎麽會勸說費叔叔他們一道跟著同去,這……這倒是奇怪了。”

柳順意苦著眉頭道:“順意喜愛師妹,這事情隻是藏在順意心底裏的秘密,師妹她從未對我滋生過愛意,自從江南岸與楊兄弟你相遇之後,我看師妹古井無波的臉上不時**漾起羞答答的笑意,時而蹙眉,時而嫣然巧笑,每日過的端得生動活潑,我便知道……我便知道,師妹她從未開啟過的芳心,卻是已經為楊兄弟你打開了。”

柳順意沉沉的歎了一口氣,神思恍惚的徑自又道:“跟著下來,我們一道去了北鬥旗,我見師妹她又換了副顏色,每日裏傷心淒切無比,明明心中又是委屈,又是難過,卻還要在楊兄弟你麵前裝出若無其事的笑顏來,我這心裏便和刀子剜過了一樣,忍不住了,我才來找你說那些話。”

楊宗誌嗯的一聲,歎息道:“是我不好,那段日子我總是躲著幼梅兒,害怕與她情絲糾葛,的確……的確是苦了她了。”

柳順意道:“然後在武當山上,楊兄弟你被天豐打下了山崖,師妹蹲在山邊痛聲大哭,我站在她身後看得心痛極了,師父和師娘將師妹帶回長白山,我眼見著師妹慢慢好轉過來,心頭不禁起了妄念,我自想:‘楊兄弟你說不定這一跌下去早已死了,師妹她……她雖然悲痛,事後卻可以慢慢將你忘卻的。’再看師妹回山的路上,哭了幾場過後,便不再哭,而是若無其事的陪著我們趕路,我不禁又想:‘看來師妹總算將楊兄弟他忘掉了,明知道他死了,再若傷心隻會徒自亂神。’因此我對師妹她愈發體貼的照顧,隻想著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將楊兄弟你取代掉,直到……直到師妹回山之後,她麵上雖然淡淡的不說什麽,可是卻又每日從早到晚的站在山崖邊等你找過來,我去探了她幾次,師父和師娘也多番遊說,可她半點主意也不轉,而是立定了決心,我站在她身後看得久了,這才明白,她根本沒有將楊兄弟你忘掉,卻是將你鐫刻在心底,她不悲傷,是因為她根本就不相信你死掉了,師娘不許她下山去,她也絲毫都不辯駁,是因為她真真的相信你一定會上山來找她,哎……”

楊宗誌聽得一呆,柳順意口中所說之事,他前幾日聽到唐小婕說過一些,可唐小婕畢竟是道聽途說,知道的極為有限,再加上那天時間緊迫,此刻驟然從當事人柳順意的口中說出來,他不由心頭微微震撼,暗想:“幼梅兒……這……這傻丫頭。”

柳順意感慨的道:“前幾天楊兄弟你果然找來了,我和幾個師弟們騎馬看到你在山穀中製服驚馬的場麵,我那時心底裏六神無主的,便下意識去找師妹,哪知道她一聽卻是大喜過望,忙不迭的催我一道來尋你,我這才是偷偷的死了心,暗想師妹這一生都無法回心轉意的了,所以我趁師娘不注意,吩咐了幾個師弟在你進山門的時候,對於手下留情,我……我真是愛煞了師妹,隻要是她喜歡中意的,我也會逆著心思滿她的意。”

楊宗誌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意興索然道:“柳師兄,原來你這般深愛幼梅兒,與你比起來,我……我才是自慚形穢的緊,況且我身邊除了幼梅兒,還有好些個萬裏難尋其一的女子跟著,倘若不是我現在也愛幼梅兒愛得發狂,真真是沒有顏麵與她相對,但是此刻誰若是勸我將幼梅兒讓出來,那是……那是想也休想的,柳師兄對不住,雖然你的心事我滿懷敬佩,甚至覺得你癡心癡情的極為難得,可我既然答應了幼梅兒和她一生在一起,便不能對她有半個虛字,誰若是要跟我來搶,我便放他不過。”

楊宗誌前半句還頗為感念,說到後麵憶及費幼梅那豔絕人寰的小臉蛋,和對自己的滿腹癡心,話音一轉,頓時變得桀驁難馴,柳順意聽得一愣,反而哈哈大笑起來道:“好,好男兒,如此一來我就真的放心了,方才你站在山崖前時,我看著你的背影忽然心生歹念,腦子中有幾個不同的聲音吵架,有的說:‘你殺了楊兄弟,幼梅兒怎會過的快活?’又有的說:‘可他對幼梅兒三心二意的,怎麽殺不得?’現下聽了你這話,我才是真的對你敬服幾分,過去我見識過你的武功和果敢,對你敬畏倒是多些,我要殺你,你居然不出一語責備,我隻覺得你為人胸襟磊落,但敬服卻說不上……若是你剛才聽了我的話後,心中猶豫要不要將幼梅兒還給我,我可半點都不會領情,隻會對你鄙夷,哼……自古以來,英雄好漢天底下哪裏少得了,可偏就是癡性男兒不多,……哈哈,隻有眼前的這個楊兄弟,才是我柳順意日後願意真心相交的師妹夫。”

楊宗誌聽得一同哈哈大笑,拍手道:“柳師兄才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好男兒。”心下卻忍不住躊躇:“叫我讓出幼梅兒,這是想也不用想的,就怕……我方才看他可憐,一時違了心思安慰他幾句,那樣卻是作用相反了。”如此一想,他暗自不由得感慨唏噓不已。

柳順意放聲笑道:“今日我心中的心結盡去,楊兄弟,你不是要在這長白主峰上到處看看麽,我陪你到處走走,你有什麽想知道的,便問我就是。”

……

兩人回到山門的時候,冷月已爬上中梢,今夜看來風雪不會停了,到了子時夜半,風雪不但未歇,反而越下越大,將整個山頭都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中,兩人在山門前分了手,各自回房去歇息,楊宗誌背著手繞過主客堂,邁步穿過一排石頭台階。

今夜劍派中的人睡下得很早,到了此時四周俱都是靜謐漆黑一片,楊宗誌走一會,隱約看見左手邊有一個窗戶邊透出如豆的燈火,這燈火若隱若現,在這威嚴的劍派中傳出幾許溫馨,楊宗誌心頭一動,下意識向那邊走過去,沿途來到一排客房麵前,這排客房修繕的甚為古樸,竹窗上是四個角的簷壁,大雪落在簷壁上,堆積成小山,不時有一些化凍的雪水順著簷壁淌落下來,落在地麵的水塘中叮咚一響。

楊宗誌看著眼前竹窗中透出的燈火,心頭一時寧靜之極,不覺想起遠在鴻冶城中的一群小丫頭,自己此次從長白山回去,便會帶著這些嬌癡的小丫頭們到幽州城去盤桓一段日子,待得解決了秀兒和賽鳳的事情,便要回歸滇南去了罷。

楊宗誌心底一柔,隱約聽見竹窗內有人在輕輕小聲的說話,語音若有若無的傳來,在這暗夜中聽著無比的悅耳,他無意聽了幾句,心中一動,暗想:“這是……婕兒的嗓音。”便即醒悟,原來唐小婕被幼梅兒安排著住在了這裏麵。

想起那乖巧溫順的唐小婕,雖然此刻楊宗誌已經寒冷疲乏的緊了,依然忍不住想要去和她說幾句,看看她的傷勢恢複的如何了,他背著手跨上高高的石頭台階,來到竹窗外,聽見裏麵一個嬌滴滴,脆嫩嫩的嗓音說話道:“啊……咿……啦……籲……喝……”

楊宗誌不禁暗暗好奇,這聲音傳來,隻有幾個柔柔膩膩的語氣詞,連不成話,隻是心頭一轉,又自醒悟:“這是……這是費滄先前教給婕兒她們的法子,這法子是用來給那位小嬋姑娘練習發聲的。”

現在時辰已到子時,正是人一天中最最困頓之際,想到那費滄吩咐讓每天早晚用這個法子教導小嬋發聲說話,可沒料到婕兒竟然一直教到了這個時辰,還不休息,楊宗誌內心不禁歎息:“婕兒她果真是個好心腸的姑娘,從來都是為了別人打算,不顧自己。”

遠的不說,就說當初在洛都城內的河心上,鮮於無忌派人從對岸將一支竹箭射過來,若不是婕兒橫身擋在虞鳳的麵前,又豈會受了這般的重傷,這事情後來唐小婕並未與楊宗誌說過,但是楊宗誌暗自明白,鮮於無忌和唐小婕生平素未逢麵,哪裏談得上什麽深仇大恨,要妄動肝火的取她性命,那河心小舟上坐著三個小姑娘,唯有虞鳳這當今唯一的小公主,才可能牽動鮮於無忌的怒火,派人暗下殺手,唐小婕忍住不和自己提,隻不過不想自己遷怒到虞鳳那傻丫頭身上罷了。

想起虞鳳,腦海浮現出她離去前留下的話語:“相公……我在禦花園中等著你,我會一直等著你來!”楊宗誌低低的歎了口氣,一時心頭也不禁茫然,事後在馬車內聽唐小婕替虞鳳辯解說,原來虞鳳本想撮合自己一道娶了婕兒和倩兒,楊宗誌心中便有些後悔自己對待她的態度,可虞鳳和自己的身份之間橫亙了幾道大山,她是尊貴在上公主,自己是……萬死難辭的反賊,日日逃亡於天邊海角,經後哪裏還有機緣相見,向她說一聲對不住。

“哎……”楊宗誌頹然的籲了一口冷氣,走近紙窗邊,聽到裏麵唐小婕又小聲低低的說話道:“小嬋姑娘,你……你莫怕的,其實說話一點也不難,費大叔他說過,你的咽喉一點毛病都沒有,隻是因為某些原因才不敢開口說話,你隻要有決心,克服了這些毛病,便能和我們一樣的說話啦。”

唐小婕說了這話,耐不住又順著方才的語氣,繼續緩緩引導道:“來……啊……咿……啦……籲……喝……”楊宗誌正好走到門口,見到門前微微留了一道縫,順著縫隙內的燈火看進去,便見到唐小婕雙手溫柔的牽著那小嬋姑娘,兩人坐在溫暖的床頭邊,唐小婕正側著腦袋教那小嬋說話。

看著唐小婕天鵝般的背影,她微微彎子,一頭瀑布般的秀發便垂落腰間,傳過來的嗓音幽幽軟軟,聽著飄渺之極,楊宗誌忍不住輕輕哈哈一笑出來。

唐小婕正滿麵柔和的對著小嬋說話,今日的小嬋姑娘被費滄用金針刺過了眼脈和咽喉,此時用紗布包住了眼簾,適才吃過飯後,唐小婕便耐著性子在這裏教小嬋說話,可這姑娘看來還是怕生的緊,自己好端端的教了幾個時辰,也不見小嬋發過一個音,唐小婕倒是並不氣餒,依然耐心十足的一個字一個字的淳淳教導,直到……聽見身後一個小小的怪異笑聲傳來。

唐小婕心頭微微一驚,急切的轉過身來,正往閉住的房門邊看過去,正在這時,身後一個更小的,幾不可聞的細嫩嗓音響起道:“啊……”

唐小婕稍稍楞了一愣,忽的心下急轉,忙不迭的轉過身來,激動的拉著小嬋的小手兒,嬌聲急切的喚道:“你……你說話啦,小嬋姑娘,你方才是不是說話啦?”

隻是方才這小小的嗓音傳來之後,便再也沒有任何聲息傳來,那小嬋姑娘半側著小臉,小嘴卻是緊緊的閉住,仿佛先前那個聲音根本就不是從那的小嘴中發出的一樣,楊宗誌推門走進來,笑道:“三更半夜的,婕兒你還在吵吵鬧鬧些什麽,也不怕別人聽了你這麽美妙的嗓音,弄得覺也睡不好了麽?”

若是平日,唐小婕聽到楊宗誌這毫無正經的打趣,定然會羞不可抑的轉過小臉,對他不依的輕嗔薄怒好一番,隻是此刻她全副心思都在小嬋的聲音,聞言卻是轉過頭對楊宗誌開心的揚手道:“郎君,你……你快過來,小嬋她方才開聲哩。”

楊宗誌哦的一聲,拂去頭頂和身上厚厚的白雪,拉掉長氅走進來道:“是麽,看來這位小嬋姑娘果真是能說話的呢。”

唐小婕乖乖的嗯了一聲,歡愉的牽起小嬋柔嫩的小手兒,湊到楊宗誌的麵前道:“嗯,小嬋姑娘你別怕,姐姐再教你一次,你放鬆下來跟我學一遍。”仿佛為了證明給楊宗誌看,唐小婕果真對那小嬋又“啊……咿……”的說了一遍,可是這次,小嬋依然還是半點動靜都沒有,而是撇著小腦袋,對楊宗誌走來的方向傾斜了好幾下。

楊宗誌垂頭看下去,明亮的燈火下,光線俱都照在唐小婕和小嬋的側麵上,這兩個小丫頭一個是薄唇紅腮的玉中仙看小說^.V.^請到子,另一個卻是粉雕玉琢的無暇姑娘,相互間可謂是難分軒輊,過去初見小嬋時,她一身破破爛爛的打扮,唯一能注意到的便是她身後總是背著個海棠色褡褳,秀發淩亂的垂下,將她的臉蛋遮掩住,讓人難以看到她半點樣貌。

後來楊宗誌將她背回瑞河村,魯三娘給她洗過了臉,楊宗誌才恍惚瞥到這小姑娘長得頗為秀美,長長的細密眼簾,小小的鼻頭和紅唇,搭配起來又有幾分純純的美色,但是楊宗誌心無旁礙,因此也沒多加注意,隻是晃眼即過。

這一路小嬋跟在身邊後,尤其是此刻她坐在柔柔的床頭,和唐小婕並對促膝,宛若兩朵幽幽的並蒂蓮,一朵明豔,另一朵滯澀,楊宗誌這才依稀留意到這位小姑娘,實在是不乏清麗照人的秀雅,身邊紅燭冥冥,照在她的腮邊,泛起淡淡的柔光,印出一團腮紅,竟然透出幾許粉麵桃腮的嫵媚來,若不是她此刻雙眼被厚厚的紗巾蒙住,遮掉了少女雙翦的無顏俏麗,或許她……當真是個難得多見的小美人胚子,也說不定。

楊宗誌卻是暗暗留意到她的一舉一動,見到自己乍一走進來後,這小嬋姑娘便有些警惕般的湊起雪白的脖頸,茸茸的小耳朵高高的豎起來,仿佛小狐狸碰到獵物或者對頭時的模樣,此時她尚且看不見,也說不出話,僅有一對小耳朵可用,她便用這對靈動的小耳朵來打探自己的行跡。

楊宗誌心頭嘿的一笑,暗道:“看來……她可不是瞧起來的那般溫順呀。”他心中一直覺得這位小嬋姑娘頗有主見,可又暗自納悶為何她會毫無辯駁的任由魯三娘和霍二哥收留,又婕兒和自己帶走,她如此又盲又啞,卻能孤身浪跡天涯,來曆定然不尋常的緊。

唐小婕見那小嬋再也不發隻字片語,心頭隱隱的泛起失望,轉而看向楊宗誌,嬌聲道:“郎君啊,我……她……”

楊宗誌笑道:“不妨事,隻是第一次罷了,她還不能說話,並不代表日後她也開不了口,方才……你或許是聽錯了,也說不定。”

唐小婕蹙眉細想片刻,堅定的搖頭道:“不呢,我剛才聽得清清楚楚的,真沒聽錯呢,小嬋她……真的說了一個字的。”

楊宗誌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與婕兒辯論,於是擺手道:“好罷,就算你聽見了,婕兒……嗯,你過來一會,我有些話要對你說。”

“咦……”唐小婕微微驚奇的瞥了楊宗誌一眼,見到他麵帶微笑,燈光一閃泛起柔和之色,唐小婕卻是俏臉沒來由的紅了一片,轉頭打量那蒙住眼睛的小嬋一下,這才顫著嗓音嗯的一聲,轉而放脫掉小嬋的雙手,讓她坐好在床邊,這才走過去,暈著小臉道:“你……你要做什麽,郎君。”

楊宗誌回頭瞧了小嬋一下,見她小耳朵忍不住豎得更加,方自拉起婕兒的小手兒,將她一直拉扯走到房門的外側,房門咿呀一聲從外闔上,客房內便一片死寂般的寧靜,小嬋孤身坐在明亮的床邊,忍不住心頭翻湧一片:“那……那惡人為何要將唐姐姐叫出去,他……他有什麽事情不能當著我的麵說?”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悄悄的站起身來,捏緊自己的裙角,循著他們方才走出去的方向跟了過去,她的眼睛無法看見,兩隻小手兒向前探著,腳步走得極慢,步子也落得極輕,走了一會,來到一個微微能夠聽見屋外北風吹奏的地方,隱約便能聽見兩個聲音順著北風吹進耳中。

小嬋咬緊自己的柔膩紅唇,側過小身子向那邊又拱了一拱,這般就能聽得更加的清晰,隻聽見唐姐姐嫵媚的嗓音顫巍巍的傳來道:“郎君呀……你……你到底叫我出來作甚麽?”

接著那惡人嘿嘿笑道:“好婕兒,夜這麽深了,我叫你來……你說……你說還能做什麽事?”

唐姐姐似乎是驚訝的喲了一聲,忍不住壓低嗓音嬌嗔道:“壞……壞郎君,你可對婕兒使不得壞哩,小嬋……小嬋妹妹她也還在呢。”小嬋靜靜的聽到這裏,心頭忍不住升起一股狐疑,到底……那惡人找唐姐姐來作甚麽,為何他不明說?而唐姐姐仿佛是聽得懂了,卻又對他不依不饒的嗔怨起來,而且話中更是提到過自己,這又和自己……有什麽幹係?

小嬋下意識的叫楊宗誌那惡人,起因便是那晚在回瑞河村的山道上,楊宗誌強橫粗蠻的將自己扛在肩頭上,這人言語粗魯,行事更是肆無忌憚,小嬋看不見他的樣貌,隻能在自己的心頭暗暗描繪,不自覺的……便將他描繪成了一個長滿大胡子,眉毛濃密,胸口上倒生長毛的粗漢子,就好像爹爹身邊的那些大叔們一樣,個個凶神惡煞的緊。

後來……跟在楊宗誌和唐小婕身邊後,小嬋又有些震懾於楊宗誌的見多識廣,她日常不能說話,隻能在一邊聽著楊宗誌對唐小婕,朱晃介紹沿途的風土人情和地形地貌,小嬋的心底裏不由得暗暗震驚,一個濃眉粗發的惡人,竟然也能知道這麽多地名和由來,還能對前途的艱險預料的那麽神準,那天楊宗誌出聲譏誚她為無名無姓的小丫頭,小嬋居然受不住他的嘲諷,羞怒之下透露了自己的名字出來。

自那以後,小嬋心中便暗暗警醒,心想:“他若是再來出言打探自己的事情,自己便對他來個不理不睬,反正自己說不了話,他又能拿自己怎麽樣?”雖然唐小婕對她發自真心的好,這些小嬋也能暗暗體會的到,因此才會對唐姐姐漸漸不那麽抵觸,但是對楊宗誌麽……她卻是存了不少警惕之心的。

直到……昨夜他們一起走進這長白劍派的山門後,小嬋站在唐小婕的身後,聽到楊宗誌如訴如泣的講述出他與費幼梅平生交往的種種,小嬋這才覺得自己過去心目中那個醜陋的大胡子,被猛然徹底的給顛覆了,“沒想到……沒想到他也有這般細膩的心路,更是有些身世可憐。哎……!”

再聽到楊宗誌原來竟是朝廷中的兵馬大將軍,過去曾領兵十多萬出征過沙場,小嬋卻是對他起了一絲親近之意,楊宗誌是軍中人,更是做過大將軍的,那他與……與……。他的身世與自己一般的可憐,而他更比不過自己,至少……自己身邊也曾有著至親之人的照料,而他卻是孤單單的一個人,看來這惡人……也不是那麽凶頑不冥的罷。

今日楊宗誌帶了她和婕兒一道去看病,那費滄答應給婕兒治病,卻對自己留難的緊,說什麽……要自己將一對耳朵都割下來獻給他,這才願意給自己瞧一瞧,小嬋聽得心頭怒火萬丈,反正自己這麽多年來,也不曾看見過,不曾說過話,早已經過的習慣了,為何要聽命人家的脅迫,她素來最最憎恨人家的脅迫,正待站出來搖頭拒絕的時候,卻又是……楊宗誌出聲給她解了圍,並且對費滄滿口承諾認了自己作義妹,要將他的記憶都獻給人家,以此來換得自己重新看見和說話。

小嬋隻覺得那時候腦中轟的一聲,思維斷斷續續的,依稀裏隻能剩下楊宗誌哈哈大笑著說道:“咱們一言為定……”小嬋腦中不停對自己回問:“他……他為何要對我這麽好,便是我這麽個又盲又啞的苦命丫頭,他也會看得這麽重,他……他真的是想認自己作義妹的麽,他不嫌棄自己?還有……他為了自己這麽個不起眼的丫頭,居然將記憶都給了別人,我要是沒了記憶,那……那又會過得怎麽樣,也許……也許我會過得比現在更加快樂的吧?”

嗚嗚的北方又傳進來小小的說話聲,恍惚打斷了小嬋的思緒,她不由得回過神,又嫋嫋的側著耳朵向外聽出去,唐小婕的嘴中發出一記**曖昧的波的一聲,這才開口婉求道:“這樣總行了吧,郎君呀,你饒過我,今夜我答應跟小嬋住在一起呢,她好不容易有些接納我,我……我可不想前功盡棄。”

小嬋心中暗歎:“唐姐姐她的心腸真好。”耳聽著外側啪的一聲,接著傳來唐小婕低低壓抑的一聲嬌呼,楊宗誌笑著道:“好你個婕兒,竟然這般怠慢我。”

唐小婕濃濃的求饒道:“唔……好郎君,不是哩,人家真的是答應了小嬋呢,波……還有……方才我真的聽見小嬋她說了一個字的,我……我想晚上再多陪陪她,說不定她就能更快的說話啦,況且你今日不是認了小嬋作妹子麽,你這作哥哥的,難道不該作些表示不成?”

小嬋聽到這兒,心下隱約一陣迷茫:“到底他認自己做妹子,是……是真心的麽?”

楊宗誌失笑道:“左右我說不過你,我今夜來找你,隻是要跟你說一聲,這幾天你和小嬋呆在房中哪裏都不要出去,這裏天氣寒冷的緊,再加上外麵世道有些亂,等過了這幾天,咱們便要回轉啦,婕兒你的胳膊已經可以動了,筠兒和淼兒她們若是看見,不知會高興成什麽樣。”

唐小婕乖乖的嗯了一聲,外麵隨著北方又傳來一些輕輕的啾啾聲音,小嬋站在內側心中一動,暗道:“他也沒說什麽了不起的話嘛,那……那幹嘛要站在外麵吹著冷風,避開自己呀?”

正在這時,楊宗誌忽的咽了一口唾沫,又輕笑道:“好婕兒,你的小嘴是越來越甜啦,唔……咱們這次回程的路上,依然還是要經過太行山的,到了太行山,見$第*一*文*學*首*發$ 過霍二哥和魯三娘,小嬋的眼睛和咽喉說不定快要大好了,咱們便能將一個活生生的小嬋姑娘,還給霍二哥他們了。”

小嬋聽到這裏,不由得渾身一顫,腳步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這一步出去腳後跟不知踩在了什麽東西上麵,激得幽幽的暗室中起了啪的一聲脆響,回**於客房中,也回**於她的心田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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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太累了,寫著寫著睡著了,所以沒發出來。

今晚還有一更,或許會比較晚。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