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麽麽色厲內荏地喊完,細看秋喜,忽然覺得哪裏不對。

秋喜這丫頭的臉色,瑩潤白皙,看上去一點也不像身體不好的樣子。

而且不知是不是在國公府待了一段時間,她也不像剛進來那會,佝僂著腰,瑟縮著身子,一看就是鄉下土包子沒見過世麵的,現在的她,麵對指控,神情絲毫不見慌張,雙眸沉靜,竟隱隱有了幾分世子的影子。

錢麽麽被自己這個想法駭了一跳。

一個出身卑微的丫鬟,怎麽會有世子的影子?

但她突然回過味來,秋喜這丫頭,一直以來是在裝病!

這一下更把她氣的不輕,但是又發作不得,幾乎憋的吐出一口血來。

秋喜淡淡道:“世子讓麽麽教奴婢看賬,麽麽差了小紅和小翠來教奴婢,但小紅心思不在教奴婢看賬上,她是錢麽麽你的侄女,奴婢同她說什麽都沒用,再說錢麽麽給奴婢的賬本,足足有十幾本,奴婢交還給麽麽賬本的時候,明盛軒上上下下都看著的,小紅不樂意教奴婢,那十幾本賬本,奴婢看起來自然要花上不少精力,畢竟學會看賬是世子交待的事,自然是要排在第一位的,明盛軒的其他事,奴婢看小紅姐姐做的很不錯,也就放心告假,在自己房中學著看賬,麽麽若覺得不妥,也應該及時告知奴婢,但每次麽麽批假都很是爽快,奴婢還以為,麽麽很希望奴婢盡快學會看賬一事,為麽麽分憂呢。”

饒是知道秋喜在挑撥離間,吳氏也聽得來氣,她最討厭心術不正的女子往自己兒子身邊湊!

當下便指著小紅道:“府裏頭的丫鬟也就節日裏穿些豔的,我倒是沒注意,你整天打扮的這般妖妖嬈嬈的,給誰看!來人,把她身上的首飾簪子,都給我扒下來!還有,把她帶下去,脫了這身豔的,穿上常服!”

吳氏指的常服,自然是國公府的丫鬟們統一定製的衣衫,那種老氣的深綠色。

立刻有兩個粗壯的丫鬟走上來,押著小紅,將她的首飾一件件,全給摘了下來。

這兩個丫鬟動作可不細致,隨手將發簪,發圈一扯,小紅精心打理的發式立刻變成披頭散發,那耳墜也被強行扯了下來,帶出血跡,直接讓小紅痛的驚呼。

隻不過一瞬間,小紅立刻從一個嬌俏可人的婢女變得如同瘋婆子一般。

隨後兩個丫鬟又將小紅押了下去。

錢麽麽看得冷汗岑岑。

秋喜這丫頭居然是條不會叫的狗!她真是看走眼了!

不會叫的狗,咬人起來就更凶!

她腦子發暈,還沒有從小紅被拉下去的打擊中回過神來,秋喜已經搶話問那行腳商道:“你說這些木頭隻有南郡才有,是你千裏迢迢運過來的?”

行腳商道:“不錯。”

秋喜道:“可有票據?”

國公府的入賬都是很嚴格的,花銷超過一兩以上得物件,買了都要貼上票據。

哪怕是每日的買菜錢超出一兩,都要讓菜商開個票據,貼上總價。

這行腳商既然是多年和國公府合作,自然是有票據的。

行腳商也不懼,將票據拿了出來:“小的跟國公府合作好幾年了,知道國公府的規矩。”

秋喜追問道:“幾年?”

行腳商愣了一下,仔細算了起來:“大概三年。”

秋喜將票據接了過來,呈給吳氏道:“夫人請看,這票據是一式兩聯的。”

吳氏眉頭一皺。

在京都,一式兩聯的票據幾乎被淘汰了,因為這種票據很容易作假,但南郡畢竟偏遠,還用著這種票據不足為奇。

一式兩聯的票據就是在第一頁寫上物品的名稱,數量,價格,第二頁寫上物品的出處,誰家賣的,然後蓋上章。

想作假的話直接把第一頁撕掉,換成別的物品,再跟第二頁黏連在一起,就能簡單的蒙混。

這行腳商依然大大咧咧道:“我們南郡那邊的商行大部分還是用著這種票據勒!”

秋喜不再跟他廢話,直接道:“你的票據作假了,這木頭正是桃心木,而不是黃橡木。”

行腳商大怒:“你這個什麽都不懂的女娃,別瞎說!信不信我拉你見官!”

秋喜不理她,向吳氏道:“夫人,還請將最近兩年的賬本呈上來。”

此事不得不查清楚,吳氏當即命人將賬本抬了過來。

秋喜又對行腳商道:“把你的票據都拿出來。”

行腳商想不到什麽東西,隻能把票據全都拿了出來。

這票據確實是作假的票據,但他跟錢麽麽做這樁生意已經兩年了,從沒出過什麽差錯,沒人能分得清桃心木和黃橡木,怕是京都的官府裏的老爺都分不清!而且票據上的章也是真的,誰能查的出來?就算查了出來,隻要章是真的,他還能把事推到賣木頭的商行上去,所以他有恃無恐。

秋喜卻沒看那章,隻是一張一張數著票據,然後道:“夫人,世子請看,這票據一共十五張,奴婢當堂數的,除非這行腳商有意隱瞞票據數量,否則作不了假。”

行腳商道:“我都說了,我沒作假!”

秋喜道:“好,你沒作假,那這票據就是一共十五張,你可承認?”

行腳商不得不承認:“本就是十五張!你若不放心,大可自己對賬!”

秋喜道:“我翻了賬目,今年還沒記賬,你這十五張上總共的銀錢數額是一百五十兩,也就是一張票據上記的是十兩,去年你帶了多少張票據來?”

行腳商想了想道:“去年一共是八張票據。”

他覺得這個沒什麽好隱瞞的。

這種票據是有固定格式,統一印刷的。

秋喜翻開賬本,找到去年木料那一頁,將票據一張一張數完,錢麽麽看著她口齒清晰的邊數邊報數,數到第十張的時候,直接暈了過去。

吳氏的臉色也非常難看。

秋喜道:“既然這位商戶大哥帶來的票據隻有八張,那我們國公府入賬的票據應該也隻有八張才對,為何多出來了五張?”

去年入賬的票據一共有十三張。

行腳商瞠目結舌。

交易的時候,票據他都是如數交給了錢麽麽。

本身他的票據已經作假了,他沒想到錢麽麽這裏還能再作一次假。

而且錢麽麽在賬目上作假自然不會跟他說,他完全是被蒙在鼓裏的。

他當下就道:“小的什麽都不知道啊,票據小的都是如數交給錢麽麽的!”

吳氏沉著臉道:“給我用冷水把她潑醒!”

外頭的小廝立刻打了一桶冰冷的井水,往錢麽麽臉上一潑。

錢麽麽不醒也得醒。

吳氏厲聲道:“說!這多出來的票據是怎麽回事?!”

錢麽麽抖如篩糠,跪下連連磕頭道:“夫人饒命,夫人饒命!”

她想破頭也想不明白,秋喜是怎麽查明白這一切的!

秋喜不是個不識字的丫鬟嗎,她這段時間又一直病著,沒有出府,賬目上又做的精細,根本查不出任何問題,她到底是怎麽查出來的?!

吳氏靜默片刻,一樁樁一件件吩咐了下去:“把這個商戶扭送見官!立刻讓鄭管家過來,重新點一遍最近兩年,府內所有的賬目,把有問題的票據全都找出來,查清楚這老奴貪了多少銀錢!將錢麽麽拖入柴房看管,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和她聯係,等賬目查清楚後,將她一同送入官府!和錢麽麽有關係的親眷,家屬,在府裏頭做事的,死契的一並發賣出去,活契的立刻解約,打發出去,並扣下所有未發月錢!”

行腳商大呼冤枉,但是吳氏豈會再同他扳扯,看都不看他一眼,自有下人將他拖了出去。

這時候,被換好衣服的小紅又被拖了上來。

她剛好將吳氏說的話全部聽全,知道大勢已去。

她之前那麽對秋喜,讓秋喜上了位,得了意,她豈會有好下場?

她就算死也要拖著秋喜一起下水!

當下,她掙開押著她的丫鬟,撲在地上,聲淚俱下的淒厲道:“夫人,夫人明鑒啊!錢麽麽有罪,奴婢也有錯,但是奴婢真的沒有存著勾引世子爺的心,這發簪,真的是秋喜給奴婢的,是秋喜害奴婢!秋喜如此心機叵測,留在世子爺身邊,隻會是個禍害,夫人明鑒啊!”

吳氏命人堵了她的嘴,不想聽她叫喚。

吳氏當然知道整件事裏頭有貓膩。

她兒子提拔秋喜,就是為了將錢麽麽趕出明盛軒。

吳氏原本也沒想到,秋喜真能做到這地步。

在她的印象裏,秋喜還是個什麽都不懂,遇事容易慌,說什麽都一五一十的老實丫鬟。

人老實是好事,但那隻能做下人的活,做不了管事!

做管事的,隻能對主子這般老實,可不能是個真老實的!

她重新打量起秋喜來。

她確實和剛來時大不同了!

經過國公府的儀態訓練,她即使跪著,背也是挺得直直的,不像剛來時那樣,佝僂著。

這是兒子選中的人,按理說,她不應該插手的。

但她心底就是有股氣,畢竟錢麽麽是她的人,而秋喜把錢麽麽趕走了!

她不由開口說了一句:“秋喜,你故意陷害小紅,該當何罪?”

她微微加重了語氣。

若是剛進府的秋喜,一定早就低下頭不敢看她了。

但是現在的秋喜隻是挺直著背,微垂著眼,淡淡道:“夫人明察,一切都是小紅誣蔑奴婢,奴婢,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