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淵穿戴整齊,雖然也是那萬年不變的黑袍裹身,雖然顏色和款式都不怎麽適合她,奈何多年的習慣早已養成,這身黑皮如長久覆蓋身體的肌膚一般,不變卻不可或缺。
傳信的夜梟早已給澈送去了消息,凝淵比約定的時辰早到了片刻,可她依然遠遠的看見那抹熟悉的影子。
夜色微涼,帶著春夜特有的濕潤和濃濃的草木芬芳,晶瑩的露珠綴在葉尖,涼風拂過,珠墜入泥,潤澤根莖。
春末唯一特殊的日子便是今天,四月二十日,澈的生日。
她捏了捏手心的赤南珠耳墜子,這是她執行任務時額外所得的貴重珠子,親手製成了這枚耳墜子,澈今年二十二歲了,她從來不曾送過他生日禮物,總覺得送什麽都不合適,唯獨這枚耳墜子,讓她有了送他的念頭。
澈在她的心裏是一個特別的存在,因為對替自己慘死的澈兒的歉意,將照顧澈的責任固執的攬到了自己身上。
凝淵一直覺得,澈失去了澈兒這個妹妹,心靈上親人位置的缺失,應該由她這個僥幸活下來的女子填補。這麽多年以來,她也是真正將澈當做了自己的親哥哥,隻要是澈要求的,她從來不曾拒絕過。
雖然,澈的要求很少。
“送給你,生辰快樂。”
澈看著那矯捷若閃電的嬌小身形出現在自己麵前,纖細的手掌攤開,有著薄繭的手心躺著一枚紅色的耳墜子,如利器般鋒利的造型,中間一個圓形小環狀,那血色琥珀般豔麗的色澤透著靈動的光紋,水波漣漪般,一波波循環流轉。
“這是……”澈看著這枚珠子,眼底閃顯一抹驚詫。
“對,就是赤南珠。”
凝淵彎起嘴角,連眉梢也帶著笑意。
見澈,她是從來不戴麵巾的,澈和暗灰色眸子的小九也是。
“很稀有。”在得到凝淵的肯定時,澈輕輕拿起那耳墜子,一貫的木樁表情露出滿意。珠子貴重稀有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這是他十年來收到的第一份生辰賀禮。
而且,還是凝淵送的。
十年的暗影生涯,他不願也不敢相信任何人,包括和他朝夕相處十載的影仆,甚至是當日在彘室共患難的暗灰色眸子小男孩都留了一份戒心,除了麵前這個女子。
從澈兒死去的那一日起,他亦不再是他,他隻是複仇,也隻要複仇。
十年來,多少次生死存亡,多少次隻要放鬆一點戒心,他也不可能還站在這裏享受凝淵送給他的禮物。
她是他在這暗無天日的夜色中唯一的一點光亮,也是無邊的仇恨中唯一的一抹希望。
他很珍惜的撫摸著手中的赤南珠,目光罕見的柔和。
“給你戴上吧!”
凝淵看著那將她的禮物如此珍視的澈,心底說不出的高興,澈那流瀉而下遮了半邊臉的黑發,有著墨玉般淡淡的光澤。澈的頭發一直都很好,又黑又長又直,不像她,黃毛丫頭一般。
她拿過澈手中的赤南珠,小手輕輕撫開澈幾乎遮了整個左臉的黑發,將耳墜子戴在了他的左耳上。
澈左耳有耳洞的事,是她三年前發現的,當時她還驚訝了一番。她卻不知道,在天鸞,親手給男子帶上耳墜子的行為,是情人定情的特殊舉動。
澈愕然的呆立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看著笑顏盈盈的凝淵,外表是木樁,可內心已是翻江倒海。
她給他戴耳墜了,親手戴的。
一貫漠然僵硬的麵癱澈,破天荒的紅了臉……
起伏的胸膛,驚訝的目光,還有黑袍下捏緊的拳頭,無不說明他異常激動的情緒。
茫然的凝淵看著澈的樣子,“一個耳墜子,能讓你激動成這樣?”
看來她以後得多送一些禮物給澈了……
在暗夜裏的十年,凝淵壓根兒就不知道這天鸞風俗有哪些,很多基本知識都停留在穿越前的層次。隻知道死了人要丟饅頭,稱為食祭。影仆自然也不會說,說不定,他也不知道。
看著凝淵調笑的樣子,澈幾次顫動嘴唇,硬是沒有擠出一個字。
十
年來,他第一次如此的失控……
她怎麽能這麽突然,為什麽之前都沒有給他透露一點訊息?就這樣突然的親手給他戴上了耳墜子,以後他應該怎樣待她?
對,他應該要對她更好,比任何人都好。不能讓任何人欺負她。
澈總算是回過了神,伸手摸了摸左耳上多出的飾品,看著凝淵的目光,也有了實質性的轉變。
以往的親切柔和之餘,有了罕見的溫柔和愛意。
雙臂有輕微的顫抖,一把將凝淵摟在懷裏,呢喃著:“很喜歡。”
凝淵靠在澈懷裏,將這個擁抱定義為哥哥收到妹妹禮物高興得表示感謝,眼睛也笑成了彎月亮,安撫寵物一般拍著他的背,“喜歡就好。”
遠處的夜色中,一道恍如幽魅般的身影,睜著晶亮而深邃的眸子,遠遠的凝視著緊緊相擁的二人,眼底,有他自己都無法察覺的薄怒和……嫉妒。
夜色利於隱藏,往往也會掩蓋很多邪惡的東西。
如這個夜,凝淵和澈緊緊相擁,看似那般親密,實則各懷所思,彼此定義這個擁抱各自的意義。
而暗色中掩蓋的那雙薄怒和嫉妒的眸子,無聲無息的窺視著,又賦予了相擁的二人另外一層意思。
所謂夜色的掩蓋,嫉妒的眸子不知,在他的身後還有另外一雙眼睛盯著這裏三人的舉動。
那是一張被銀色麵具掩蓋了大半部分的麵頰,冰冷的銀色麵具上嵌著一雙精致的鳳目。慵懶的樣子,半開半合的眸子,濃密纖長的睫毛小扇子一般覆蓋在那秀美絕倫的眼瞼上,精細、雅致的輪廓,帶著一絲不懷好意的邪氣。身形高挑、略瘦,長及腿彎的黑發隨意披散在身後,在夜風中翻飛起迷人的幅度,空靈而貴氣。看著前方不遠處的三人,嘴角彎起一絲弧度,一股危險的氣息蔓延開來,被抱在澈懷裏的凝淵無端打了個寒戰,若芒刺在背,下意識的轉過頭,向著麵具男子所在的方向看去。十年暗影夜行,視力遠超常人,那裏明明什麽都沒有,為什麽會無故的覺得毛骨悚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