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淵不明所以,要她扔掉奉嵐,那是不可能的。

水瀲顏作勢要來扯人,凝淵側身護著奉嵐,二人拉扯間,水瀲顏又是一口血噴了出來。

他赤目吼道:“你這是要害死沁兒嗎?”

凝淵一愣“沁兒喝過血後就會好,奉也有傷在身……”

他看著凝淵護著的奉嵐,“滾。”

就是一掌劈下來,奉居然不閃不躲,凝淵一把卸去水瀲顏的攻勢,製住他手腕脈門“你要做何?”

“你會為你今日的愚蠢後悔。”水瀲顏見自己已無回天之力,潮湧的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汩汩外流,他看著躺在地上的昆炎沁,無奈一笑,“沁兒,伯伯護不了你了……”

水瀲顏頹然趴在地上吐血,癡癡看著昆炎沁,他的眼裏流露出溫潤如水的暖意,嘴唇開合半晌,卻未吐出隻言片語,他的氣息愈見細微,就那樣安靜的趴在昆炎沁的身邊,白玉染血的手微微伸出,卻停滯在半空中,俄而,垂然落下,漸漸沒了氣息……

凝淵驚愕的看著水瀲顏,心中莫名有隱隱的恐懼,她從來不想承認自己是一個懦弱的人,隻是一味的安慰自己是一個脆弱的人,可她確實是一個被動者,隻懂得逆來順受,雖然憤怒,雖然不甘,可是主動權似乎從來不曾掌握在她的手上。即使擁有了不俗的能力,可她的處境一直很被動……

“王爺——”

遠處傳來酈湮流驚恐的呼喊,一道白衣染血的身影宛如閃電,頃刻間到了凝淵的身旁,四周的光華有了隱退之勢,卻依然燦爛。

鬢發衣衫淩亂破爛的酈湮流急切地想衝進來,卻被生猛的光華力道彈開,他捂著胸口在陣法外沿看著裏麵躺著的昆炎沁。

澈一身血衣,也匆忙趕來……

“淵兒——”

凝淵朝他點點頭,“我很好。”

“和昆炎燼的決戰已經結束,廝殺非常慘烈,好在已然險勝,隻是禦凰井受了重傷,好在沒有性命之虞,你怎樣?”

凝淵搖搖頭表示無礙,她哪有心情為大勝的結局而喜悅,目光落在昆炎沁的身上,心中一片落寞,為何都過了這麽久了,昆炎沁還沒有醒來的征兆?

光華漸漸黯淡,奉拉拉凝淵的衣衫,“陣法褪了。”

凝淵無言,默默抱起昆炎沁的身體,一步一步向玉卿王府走去。

澈扛起還有半絲氣息的煙羅,酈湮流扛了水瀲顏的屍體,亦步亦趨的跟在凝淵身後。

而奉,站立良久後,也是跟了上去。

雨終究是停了,泥濘的地麵坑坑窪窪,四周大雨衝刷後的植物掛著點點晶瑩的水滴,如淚珠般盈潔亮澤。

凝淵身上

烈火焚燒過後的衣衫甚是襤褸,她一步一步踩在路麵的泥漿中,踉踉蹌蹌的向前行去。

“娘親,娘親……”一個稚嫩的童音響起。

凝淵木訥的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綠衣小姑娘渾身濕漉漉的跑過來,跑了幾步,摔了一跤,爬起來,又倒騰著小短腿向她跑來。

凝淵抱著昆炎沁,費力的蹲下身子,一隻手扶著小泥人兒,她伸出泥糊糊的小手,在還有一絲幹淨的衣衫上擦了擦手,摸向凝淵的麵頰,“娘親,不哭,不哭,有焰兒在,焰兒會很乖……”

“娘親沒有哭,焰兒,你怎麽會在這裏?”

“焰兒悄悄來的,娘親你可不要和其他人說。”

凝淵點點頭,“娘親抱不了焰兒了,焰兒跟著娘親走,可好?”

焰兒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著她懷中的人,“娘親,爹爹怎麽呢?”

凝淵看著懷裏人兒,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一陣撕扯般的疼痛,低聲道:“爹爹他累了,要睡一會兒。”

“他會醒來的對嗎?”小泥人撲閃著墨玉般的眸子。

“會的。他一定會的。”

“娘親,說好不哭的,你怎麽又哭了……”焰兒柔軟的小手一個勁兒的在凝淵臉上擦著。

自己明明沒有哭啊,焰兒她擦個什麽勁兒。

“娘親,焰兒在這裏啊,娘親,你別哭了,你看,你的眼淚都變成紅色的呢?”

“傻焰兒,眼淚怎麽會是紅色的,明明是無色的,你不要哄娘親。”

“明明就是紅色的,你看,你看……”她好像遞了小手到凝淵的睫毛邊,可是她什麽都看不見,麵前的焰兒明明無比的清晰,可她遞到凝淵睫毛邊的手凝淵卻看不見。

焰兒又看看澈、奉、酈湮流,撲閃著大大的眼睛盯著凝淵,她娘親本來就看不見的啊。

“焰兒,我們回家……”你爹爹要休息。

玉卿王府門口的石板被雨水衝刷得異常幹淨,凝淵和焰兒一步一串泥腳印,大小不一的印在幹淨的石板上。焰兒一反常態,牽著凝淵垂落的碎布袖角,乖巧的跟在她旁邊……

王府的門口居然沒有侍衛把守。凝淵看著半開著的王府大門,此時,跟在後麵的酈湮流快步上前,說是大戰過後,來不及整頓,便飛奔來找王爺,下人見王爺不見了,也紛紛出府尋找。

凝淵進入了昆炎沁的寢宮,將房門關了起來。

屋內華帳依舊,紅矜鮮豔,而錦緞簇擁中的人兒,已然蒼白如紙。

凝淵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從回來後,就一直紋絲不動的坐在昆炎沁的床邊,呆呆的看著他。

“業兒……”

一絲微弱的輕呼,讓凝淵欣喜若狂,“我在。我在。”

她急切的握著昆炎沁的手,“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肚子有沒有餓?”

昆炎沁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卻使不上一絲力氣。

“業兒,我想到蓮池坐坐。”

凝淵本不想讓他下床,但,對上他的眼睛後,卻點了點頭。

拿了厚厚的披風,給他穿戴好,抱著他,在蓮池的樹蔭下找了個幹淨的地方,墊了墊子坐下,昆炎沁在她的懷中,所有重量都靠在她的身上,雨後的陽光稀稀落落的穿過樹梢,打在身上。

“業兒,你看,太陽又出來了……”他虛眯著眼睛,看著傍晚的落霞,“好久沒有看過落日了。”

他的神采也因日夕的光輝,籠著一層淡橘色的光,唇角的薄笑如雲曦流瑞的日華,絲毫看不出是一個脾肺枯竭待死之人。

“再唱一次越人歌吧!”他看著日夕下沉,眼底有一絲淡淡的期許。

凝淵心已經痛得失去了知覺,水瀲顏臨死的話還在耳畔,她很後悔,她現在才明白水瀲顏說那話的真正意思。

水瀲顏以自己的命換昆炎沁的命,如果奉不進入那個陣法,沁兒就能活,而如今……

她看著懷中人安詳寧靜的容顏,胸中萬千話語,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昆炎沁半天沒有等到自己希冀中的歌聲,“業兒……”

她想告訴他,他是她的哥哥啊。

到底是哥哥還是愛人,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而此刻,無論是情人還是親人,都沒有了不同。

這個秘密,就永遠塵封在她的胸中吧!

讓他帶著這份情感,屬於情人的情感,去他該去的地方,唯願下輩子,再也不要遇見她。

凝淵顫抖著手指撫上他蒼白如紙的麵頰,“我唱——”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君不知,君不知……”

凝淵就這樣唱著,一字一句,近乎虔誠的朝聖,膜拜著曲中的字句。

今生,已經是最後一次為他歌唱此曲。

昆炎沁呢喃著:“心悅君兮君不知,君不知,君不知……”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凝淵知道他已經沒有了呼吸,可是就是不願承認懷中的人兒已然離去的事實。

心悅君兮君不知?她怎會不知?她一直都知道,隻是不敢承認,不願承認而已。這麽多年來,他的心思,她何曾不知呢?為何他到死之時,還在念叨這句話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