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徹斯頓。

英國的除夕之夜,人們會帶上糕點和美酒去拜親訪友。他們到了親友家,不直接敲門,直接走進去,先撥弄一番壁爐裏的炭火,然後才開口同親友講話。親友不但不會怪罪,反而會笑臉相迎。因為,“不速之客”的所作所為正應了“開門大吉”的意思。除此之外,英國人也有守歲的習慣,除夕之夜,舉家圍坐,直至教堂鳴鍾,才集體前往祈禱。然後,大家高唱辭歲歌,圍著篝火跳土風舞。

總之,這裏節日氣氛也很濃鬱。

整個冬天的寒冷都還沒有過去,溫暖的公寓裏麵。

圍著一幫年輕人歡聲笑語,這些人當中有膚色淺淺嘴唇薄薄的英國人,更多的是地道的中國人。

大家在公寓裏圍坐著,吃著精美的糕點,品嚐著美酒,聊著天。氣氛好不融洽……

公寓的陽台邊上站著一抹身影,白色的毛衣,下麵一條牛仔藍的緊身打底褲。一頭柔順的長發,垂在肩上,柔美靈秀中透著特有的東方之美。她的背影看上去很單薄,窗外的積雪很深。夏纏就這樣站著,靜靜的看著這座積雪的城市。

四年過去了,她那雙澄清的眼眸依然清澈,隻是在一個人的時候,眸底總是會覆蓋上一層墨色的憂傷。

身後有人在跟她打招呼,她輕輕的回眸,小臉上立馬綻放出一抹笑容,對他們揮揮手,算是禮貌的回應了,卻並沒有走過去加入他們的歡聲笑語當中。

轉而,她輕輕的垂眸,長長的睫毛下是一片清澈如水的湖泊,靜謐無聲。

她一貫愛笑愛鬧,此刻卻跟身後的那一片歡聲笑語格格不入。

茫茫積雪,倒映在眼前。可她看著看著,卻恍然看見一抹高挺的身影矗立在風雪中。他的五官線條還是那麽剛毅,他的五官輪廓是那麽的英俊完美,他那一雙深眸深邃無比。

扶著欄杆扶手的兩隻手驀地一緊,心也狠狠的墜痛了一次。

記憶不可以選擇性刪除,所以這四年中她總是能想起在南京在錦城與他在一起的那些美好畫麵。那麽美好,讓她不敢去觸碰。一碰就疼的無以複加,此刻更是疼的讓她眼眶不由的濕潤。

她被綁架,他天神一般的出現救了她。之後兩人一起住院,一起看雪。情人節那個夜晚,他們一起看煙花。他就站在她的身後,環抱著她。時隔四年,她仍然能夠清楚的記得當時那個懷抱到底有多溫暖。

直到此刻,她都知道心是那麽那麽的眷戀。

可是,老天爺終究是殘忍的。讓她最愛的男人變成了她的小叔……

剛來到英國的那些日子,她行屍走肉一般的活著。白天睡覺,晚上失眠對著窗外的天幕發呆,然後流淚。一直流一直流,流到雙眸模糊的看不見東西。如果不是展哥哥逼著她吃東西,她可以一整天不吃飯不喝水。

展哥哥脾氣那麽好的一個人,都被她這樣子毫無生機的自我折磨給激怒了。他青筋暴突的將她從**拉起來,拉到餐廳逼著她吃飯。她搖頭,他就拽著她的衣領警告她,要是在這樣下去,他就把她送回中國,把他們有血緣關係的事告訴阮景遇。

她這才開始吃飯……

那段灰暗的日子,她是何嚐的煎熬和痛苦,隻有她自己心裏清楚。她甚至會精神恍惚的以往那份親子鑒定被動了手腳,她到了英國之後還偷偷的去做親子鑒定。她幾乎跑遍了曼徹斯頓的每一家醫院,鑒定的結果都是一樣的。痛苦,絕望,煎熬,像是一張大網將她籠罩著。她每每自己想到**這兩個字眼,都會渾身一震,各種密

密麻麻的痛襲便全身。所以,她根本不敢想象阮景遇要是知道了這件事,將會承受多大的傷害和道德折磨?就算他自己能承受的了,可外人呢?以前她不知道他們有血緣關係的時候,能夠坦坦****的麵對別人複雜的眸光。可是真的知道了之後,她發現自己做不到了。她是真的不想男人被人在身後戳脊梁骨……

他那麽優秀,那麽完美,她不想因為她的關係,讓男人的身上沾上汙點。

有血緣關係,終究是走不到一切了。

所以,她把所有的痛苦和煎熬都留給自己承受。

她走的時候,甚至沒有留下隻字片語。她了解那人的性格,那人肯定會恨她。

恨……真的很好!

恨完了,他可以重新找個女孩在一起幸福的生活。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她立刻收回那些不該有的思緒,眸底恢複了一貫的清澈。

展鵬飛手中拿著她的外套,走上前,嘴角揚著微笑的弧度,目光裏含著寵溺的將外套披在她肩上,嗓音溫潤如玉,“這麽大的風,還開著窗子?”

夏纏伸出柔白的小手,緊了緊身上的外套,扭頭笑道,“鐵打的夏纏,不怕風雪。”

展鵬飛又笑,目光也柔和如水,那墨黑的瞳仁中倒映的是她純白的小臉,嗓音一點一點的擴散,“對,鐵打的夏纏越來越優秀了。這次曼徹斯頓的畫展辦的很成功。”

夏纏黑色的發絲從肩頭散落下來,抬起頭看著他,嘴角是調皮的笑,“你永遠是最大的功臣,是你讓我知道原來我畫畫真的可以養活自己。”

展鵬飛有些回不過神來,下意識的挺了挺鼻梁上的眼鏡,心被她調皮而又可愛的模樣給融化了,眸底閃過一抹深邃的光芒,卻是玩笑道,“記住,你現在是著名畫家,不可以這麽俗氣!”

夏纏笑著蹙眉,“我怎麽聽著著名畫家這四個字特別別扭?著名畫家這四個字讓我很容易的聯想到老態龍鍾的老奶奶一邊推著鼻梁上的老花鏡,一邊拿著畫筆在作畫的畫麵?”

展鵬飛忍不住笑出聲來了,伸手將她散落的那一縷長發攬到肩後,笑道,“要學著習慣這四個字,下麵你將會有很多場畫展。各地國家,各個城市,鐵打的夏纏,是越來越優秀了!”

夏纏在聽到各個國家的時候,眸底的笑容微微一窒,各個國家也包括中國嗎?

展鵬飛鏡片底下的那雙眼睛,一直不著痕跡的注意到她的眸光,那一抹短暫的凝滯,落入他的眼底,順勢也橫在他的心坎上,他笑著問,“怎麽了?誇你優秀就得意忘形了?”他語調輕揚,唇角笑容柔和。

夏纏連忙回神,揶揄道,“聽說過一瓶不響半瓶咣當這句話嗎?其實我就是那個半瓶咣當,而你是那個一瓶不響。這些年,你真的很成功。看看你身後那些愛慕對象,快要把咱們公寓給踏破門了。”

展鵬飛回眸看了一眼,身後那幫美女果然是衝他熱情的招手,他不以為然,“都是公司的同事,回家聯誼一下罷了。”

夏纏癟嘴,明顯的不讚同,“你見過除夕夜不在自己家待著,卻跑到別人家裏一待一整晚的聯誼嗎?行了,展哥哥你也應該考慮考慮你的終身大事了。你可已經步入剩男的行列了,身後那一堆當中其實有不錯的人選。你要是拿不定主意,我不介意幫你參考。”

展鵬飛微微眯起眸子,掩去那一瞬間的憂傷,隨即又淡淡的道,“等有需要的時候,我叫你!”

夏纏伸出手指頭,“好,一言為定!”

展鵬飛伸手與她拉鉤,她

幼稚的動作,他也配合。

“好了,這裏風大,站一會就回來。若是覺得這裏吵,那你可以先回房間!”

夏纏點頭,“好,我知道了。”

展鵬飛轉身的瞬間,嘴角的那抹微笑弧度,再也繃不住了。眸底的暗傷也是那抹的明顯,有些事,有些事實,她一直在回避。他也配合她從來不提,可她的眼神騙不了他的。她表麵上笑的開心,表麵上調皮可愛,可他知道四年來她一直沒忘記那個人。

一直沒忘……

夏纏又看向窗外,又有紛紛揚揚的雪落下。她微微歎了一口氣,收起笑臉。什麽時候她活的這麽虛偽了?那個真實的夏纏,早已被她逼死了。在人前笑的再開心再燦爛又能如何?心口的痛一直在,一直在!

有時候她會抽風的想,大概是老天爺上半輩子對她太眷顧了,所以下半輩子要讓她承受這樣的痛。

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麽?

也不知道爺爺現在怎麽樣?是醒了還是繼續睡著??

身後又有腳步聲傳來,然後一陣烤火雞的香味傳來。

夏纏回眸看見淩婉蘇拿著一隻雞翅和一隻雞腿走了過來,“選哪個?”

淩婉蘇恬靜的五官彌漫著舒心的笑容,期待的看著她。

夏纏其實沒胃口,卻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在英國這四年,婉蘇是個中國女孩,她唯一的好朋友,也是她現在的經紀人,“非得選嗎?”

淩婉蘇點頭,“不然呢?你總不能破壞這節日氣氛吧?”

夏纏伸手指了指,“雞翅吧!”

“味道不錯哦!”淩婉蘇將雞翅分給她,然後站到她邊上,陪著她一起啃。

啃看幾口之後,她突然提議,“要不要喝點酒?就像在中國吃燒烤一樣?”

提到中國,夏纏心會疼,她笑道,“好,喝點啤酒吧!”

就這樣,公寓裏一片暖洋洋的歡聲笑語,而窗台上的兩個年輕女孩啃著雞翅雞腿,喝著啤酒聊著天,氣氛也不錯。

這種歲月靜好的氣氛一直維持到兩廳啤酒結束,淩婉蘇轉眸看著她,眸底流出一抹淡淡的憂傷,“想家嗎?”

夏纏回避這個問題,卻從她那恬靜的笑容後麵讀出一絲無奈和蒼涼來,而且她眸底的那一抹憂傷格外明顯,“我看得出來你很想家,為什麽不回去?你有多少年沒回去了?”

淩婉蘇擠出一點笑容,眸底的憂傷再也無處隱藏,“想家,非常想家!想家,想我哥!可是,回去了又能怎樣?隻能徒增傷心罷了。”

夏纏跟淩婉蘇認識這麽久,很少聊到彼此的家庭情況。她是有心回避,婉蘇可能也是。這會,看著婉蘇有心傾訴,她忍不住問道,“怎麽了?是家裏出了什麽事嗎?”

淩婉蘇仰頭灌了一口啤酒,眼角有些濕潤,“我哥坐牢了,死緩。他不希望我回去,他是我在國內唯一的親人。”

夏纏心口微微一窒,終於明顯她那舒心的笑容下麵偶爾流露出的感傷是為何了,她伸手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別難過了。”

淩婉蘇看著, 歎息,“我哥酒駕撞死了人,他為了讓我順利的出國留學。不停的省吃儉用,甚至晚上出去開黑車拉私活。本來我已經對出國不抱有希望了,可是我哥卻在出事的前一天拿出了他的所有積蓄。你知道嗎?足足有一百萬,我嚇呆了。我甚至不敢相信我們家會有那麽多錢,但是大哥告訴我這是他這麽多年攢的老婆本,他還說他幾乎一天隻睡兩三個小時。那一刻我感動,我哭的歇斯底裏,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