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盯著她,目光落在她譏諷地嘴角上,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副畫麵。
大約一年前,秦月瀾有一天突然敲開了他書房的門,那時他正在為謀反的事忙得心力交瘁根本沒時間應付她,剛想趕她走,卻在看到她手裏小心翼翼捧著的東西時愣住了。
那是十幾條發絲狀的幼天竺魚苗,極為難得。天竺魚隻在天山上才有,可那裏常年積雪並不好尋。他偶然在丞相府見過一次驚為天物,隨後就派出大量的人去尋找。隻是他派出去的人都沒有尋到,可那時她捧著那些魚,仰起頭,朝他笑得天真與自豪:“天胤,你找到你最喜歡的魚了!”
——“天胤,你找到你最喜歡的魚了!”
這句話讓當時的他很動容,生在皇家連親兄弟之間都勾心鬥角。
從沒有一個人肯為了這麽一點小事費盡心思討他歡喜。
那時她的笑容仿佛烙印,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底,如今想來,仿佛就在眼前,眉眼都笑彎了,無數星辰點綴眸底,亮得那時的他根本睜不開眼。
可後來秦月瀾幫他做的事情多了,他成為一種習慣,就淡淡忘卻了。
今日她再次提起,他仿佛又看到當年那個一臉天真的小姑娘對著他揚起最純真地笑:“……你喜歡的魚!”
隻是因為他喜歡,所以她才費盡心思。
穆天胤的心漸漸沉澱下來,他看著眼前這個已經被毀容的女子,聲音不自覺地放柔:“瀾兒,你想吃魚的話,可以讓廚師去做,這些天竺魚是吃不得的。”
“為什麽?”
“……”穆天胤一愣。
月瀾平靜地看著他,眼底已經沒有笑意:“物以稀為貴,可它再珍貴,也不過是魚。怎比得過人命的寶貴?穆天胤,你還以為我是當初那個聽你擺布的傻子?因為你喜歡就親自爬上天山九死一生的為你尋來這些破魚?因為怕你擔心,即使途中斷了手臂也不敢耽擱快馬加鞭地給你送回來?穆天胤,你以為一個人這一生當中能傻幾次?”秦月瀾是傻,她傻在愛錯了人,愛上了一個心中隻有權勢的偽君子。
那麽,她受的委屈,她舍不得責備放在心尖尖的人,她可是十分狠得下心。
“你……你說什麽?”
穆天胤完全愣在了原地,半晌,才難以置信地低喃一聲:“它們……是你親自捉回來的?”
“你說呢?”
“本王……一點也不知道。”
月瀾嘲諷地哼了哼:“你當然不知道了。你所有的心思當時都在謀反和那些破魚身上,你如果細心哪怕一點也能發現當時捧著那些天竺魚苗的手臂纏著紗布滲著血,甚至為了親自捧給你而不因為手上無力打碎而硬生生練習了一次又一次?穆天胤,這些,你又是否知道?”
“……”
穆天胤向後退了一步。
神色複雜地看著月瀾,久久說不出話來。
整個後花園莫名死寂一片,看著他慘白的臉,月瀾突然極為舒心地笑出聲,歪著頭,笑得極甜:“那麽,親愛的王爺,這些魚現在
可以吃了嗎?”
穆天胤動作緩慢地站直身體,頹敗地擺擺手:“……可以。”
“可是王爺……”管家在一旁驚訝出聲。
“還不速去辦!”
猛地抬起頭,穆天胤的眼底有濃烈的冷與掙紮。
月瀾冷靜地看著他,嘴角的笑卻慢慢散去。
穆天胤,你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個為你舍棄了所有的女子……再也回不來了。
你欠她的,我將從你身上一點點討回。
她丟失在你身上的心,我一點點從你身體裏挖出來,包括……你的!
“小蛇,你去哪兒了?嘿嘿……”
墨淩剛現了形,就看到月瀾醉醺醺地朝著他整個撲了過來。
小蛇迅速地遊開,視線落在女子緋紅的側臉上,蛇眸閃了閃。扭頭就看到房間裏七七八八躺了不少的酒壇,整個房間裏都彌漫著酒香,熏得人欲醉。
“怎麽了?”
他遊到女子麵前,早先他隱了身躲在她的袖口裏隨即脫了本體神遊去了。
回來就聽府裏的人說穆天胤把自己關在書房避不見客,原因是因為這女人吃了他養在池塘裏的寶貝天竺魚。
“什麽怎麽了?”月瀾一揮手,半睜著眼,眼神迷離:“小蛇,你是不知道,今天穆天胤那臉,可真是難看……看那樣子,都快要氣吐血了,真解氣啊……可惜沒看到你,你到底去哪兒了?從實招來!”
她“咯咯”笑了一聲,向前又是一撲。
這回倒是逮到了小蛇。
墨淩眯著眼瞧著她醉得一塌糊塗的模樣,掙了掙,倒是沒有掙開:“放開。”
本可以震開她,可看著她一臉的難受倒是任她耍賴去了。
“不放!”
月瀾趴在那裏,頭重重搖著。
都說酒醉的人力氣大,他算是體會到了。
“你發什麽酒瘋?”
“沒有發酒瘋。”月瀾慢慢搖搖頭:“隻是今晚高興。高興!”
她喃喃念了兩三次,見小蛇並沒有回答她,這才睜開雙眼,一個翻身,仰躺在**,把小蛇舉得高高的,笑得傻兮兮的,“小蛇,你變成人形讓我瞧瞧吧?”
人形?
小蛇眯著蛇眸瞅了她一眼。
沉默不語。
“怎麽,不願意啊?”月瀾嘟囔一聲,隨即又詭笑一聲:“喂,你人形是不是醜得不能見人啊?”
“本君醜得不能見人?”
“是啊,不然你為什麽不讓我看看你到底長什麽模樣?”
小蛇眯眼:“……”
“放心,我是不會嫌棄你的。”
用臉蹭了蹭小蛇的腦袋,月瀾醉得東倒西歪。
半天,漸漸沒了聲音。
小蛇側頭看她,發現她已經睡著了,扭了扭,剛想掙脫開,卻發現她又突然睜開了眼睛。迷離、沉醉,又帶了絕望,點漆的眸仁黑如曜石。
墨淩像是被蠱惑了一般,仰著頭望著她的眼,忘了掙紮。
月
瀾漸漸迷糊過來,坐起身,晃了晃頭,低頭的刹那對上了墨淩的蛇眸,她似乎想起什麽,對著他笑了笑,晃悠悠地下床,光著腳向前走著。
墨淩整個思緒都在剛剛月瀾看向他的那一眼,如果說懷疑她就是月瀾生,恐怕就是因為她偶爾露出的眼神,太過相似。也許,他應該派墨青去查一下了。隻是,他剛起了這個念頭,突然覺得身體向下墜去,剛想翻身坐起,卻發現一陣硫磺的味道襲來,他身體一僵,下一刻,就這樣直直掉進了酒壇裏。
頭頂,傳來月瀾張狂的大笑聲:“讓你在夢裏還欺負我?嘿嘿,讓你嚐嚐這硫磺酒的味道!”
顛三倒四的聲音帶著模糊不清的醉語,墨淩在反應過來之後,尾巴在酒壇裏一甩,一道綠光掠去,隻見月瀾渾身一激靈,徹底清醒過來。
她抹了一把臉上濺上的酒,低下頭就對上了墨淩黑得驚人的蛇眸。
她訝異地睜大了眼:“你……你洗澡?”
墨淩冷笑一聲:“你見過蛇是用酒洗澡的?而且,還是硫、磺、酒?”
最後三個字,幾乎是從墨淩牙齒縫裏迸出的。
月瀾向後一退,原本她是蹲著的,這下整個人蹲坐在了地上,她吞了吞口水,眼也不花了,頭也不暈了,小心翼翼地問:“那個,不會……不會是我把、把你扔下去的吧?”
“你說呢?”
“啊!這是誤會!”
月瀾一下蹦了起來,捂著腦袋四處亂竄。
墨淩掛在酒壇的邊緣麵無表情地看著她蹦躂。
月瀾蹦躂夠了,苦著一張臉又蹲在了酒壇邊,低著頭小聲道:“我、我以為……這是做夢來著?”
墨淩:“……”
“我是說真的!”月瀾飛快地抬起手保證道:“我真的……”
聲音在小蛇殺人的注視下弱了下去:“好吧好吧,我是有想過晚上吃一回醉魚,再看一眼醉蛇,我這輩子也就圓滿了,可……可我有這賊心,可沒這賊膽不是?”誰知道,竟然讓她在醉夢中就這樣實現了。
她此刻特想吼上一嗓子:老娘才是酒中真英雄啊。
敢挑戰一切不敢為!
隻是……
“小蛇,你生氣了?”
看墨淩半天都沒有從酒壇子裏爬出來,月瀾不安地瞅著他。
黑灼灼的眸仁閃著狗腿兒的光芒:“蛇君大人,是否需要小的親自恭請您老人家出浴啊?”
墨淩的臉黑了黑。
也不說話,隻是盯著她看。
月瀾被他看得心虛,瞅著小蛇豆丁兒般大的眼睛,卻又有淩厲之色射出。
許久,就在月瀾以為自己會被他怨恨上時,墨淩幽幽冷然的聲音踱入耳際:“你這輩子,將會更加圓滿了。”
“誒?”月瀾傻了眼瞪著他,什麽意思?
可下一刻就見一道綠光從酒壇裏溢出,小蛇像是長了翅膀一樣飛到了半空中。
在這層層綠光中,月瀾突然死死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盯著眼前驚心動魄的一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