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蝶並不知道溫斂故在想什麽,她此刻也沒有功夫去揣測。

眼看大門就在不遠處,江月蝶心如擂鼓,她忍不住鬆開了握著溫斂故衣袖的手,快走了幾步,一時間竟覺得腳腕有些發軟。

屬於室外的光芒透過大門的縫隙鑽進來,成了幾條斑斕又無色的線,由實到虛,界限分明地落在了江月蝶麵前,將黑暗撇去了另一邊。

這一切就好似在告訴她,隻要順著光線的走,安全光明的世界就會再次出現。

江月蝶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活下去的希望就在眼前。

或許是近鄉情更怯的緣故,江月蝶眩暈感更甚,腳也更軟了,胸腔中像是燒著一團無名的火團,讓她整個人都在發燙。

不對。

這樣是不行的。

劇情那樣坑,雖然保證她性命無恙,但說不定就要在其他地方,把她這炮灰女配坑一波。

江月蝶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原本六親不認飛速向前的步伐,頓時變得緩慢遲疑起來。

越是高興的時候越容易出錯。

若是主角還好些,像她這類定位“炮灰”的配角呀,最容易遇上開門殺了。

尤其,這裏還是一個充滿妖魔鬼怪的奇幻世界,說不定就有個什麽蛇妖狼怪的在等著她呢!

盡管平時自信擺爛,天天一副死蝴蝶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但是樂極生悲的道理江月蝶還是懂的。

好不容易苟到現在,若是在臨門一腳時功虧一簣,也太得不償失了!

自己在心底潑了幾大盆冷水,江月蝶原本因“離開地牢”而發熱的頭腦又冷靜下來,她左右張望了幾秒,立即鎖定了目標。

債多不怕還!

決定了,“楚越宣”!還得是你!

不需要揣摩,也不需要什麽“半身感知”,她的情緒就這樣明明白白地寫在了臉上。

從興奮喜悅到遲疑停頓,乃至於最後下定決心的堅定。

很難想象,一個人能在須臾間變換出這樣多的情感。

溫斂故不免生出了淡淡的好奇。

這類好奇不是對人應有的、平等的探索,更像是偶爾發現了路邊的奇異花草後,選擇暫時停下腳步,俯身一探究竟。

比如現在,溫斂故就對名為“江月蝶”的花草很是好奇。

她的情緒似乎一直如此,熱烈外放,變化多端,生動鮮明得像是要將婆娑眾相悉數演繹。

出口就在前方,抬眼便能看見,連帶著屬於外頭的光芒也按捺不住似的,細細碎碎地漏進了地牢。

溫斂故心情又變得不是那麽好了。

他停下了腳步。

就在這一刻,身後的烈火席卷而上,呼嘯燃燒著,無比猖狂。而同一時間,從大門縫隙投入的光線像是感知到了什麽似的,越拉越長。

刹那間,光線將兩人劃分得涇渭分明,溫斂故獨自立在陰影處,看著她鬆開了自己的袖口後,急於奔赴光明。

執著的模樣讓人覺得哪怕前方是一場烈火,她也甘願奔赴。

這樣的作態很不好看。

溫斂故輕歎一聲。

庸俗又愚蠢。

他沒了笑意,壓低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皺巴巴的衣袖上。

衣袖上的褶皺依舊,可早已沒有了溫度。

溫斂故緊緊抿住唇角,伸手一點一點地撫平了袖口。

褶皺已存,太難撫平,溫斂故擺弄了幾下便興趣缺缺,覺得一切都索然無味起來。

他捏著袖口最深的那一道褶皺,眼前不期然間浮現起江月蝶被自己問得驚慌失措的模樣。

果然還是那時更……

“——楚、楚大俠啊,我說你現在又發什麽呆呢!”

江月蝶剛想好讓“楚越宣”身先士卒,邁出第一步,就發現身邊又沒了動靜。一扭頭就看見了這人不知為何又停在了原地,孤零零的,像一根被人種在水裏的墨竹似的佇立。

大火當前,我自巍然不動,這簡直是……

純純的腦子有病啊!

嘭——

身後傳來了重物倒地和木板崩裂的聲音,地牢內的大火已經追上他們的腳步。

感受到身後格外灼熱的溫度呼嘯而來,溫斂故似有所覺的偏過頭。

一瞬間,溫斂故眼底墨色濃鬱,晦暗幽深得如同凝聚起深淵萬丈,唇畔的笑意卻更深了些。

轟隆隆——

地牢內的建築接連倒塌,火勢蔓延的極快,眼看就要燒到他的麵前……

“……快跑啊!楚大俠!”

江月蝶實在忍不住這人磨磨唧唧的性格,她直接轉身小跑幾步,來不及解釋更多,一把拉過“楚越宣”就跑。

事態緊急,容不得任何猶豫,江月蝶的動作粗放極了,甚至沒有注意到,這次她拉的不是袖口,而是“楚越宣”的手腕。

“火都要來了你怎麽還不跑!”

一邊跑得氣喘籲籲,江月蝶口中還止不住的抱怨。

如果不說出來,她恐怕會憋死。

“知道你是大俠,厲害得很,但是楚大俠,你再厲害,也是□□凡胎啊!”

“你會被燒成焦炭的——超級無敵難看的那種!到那時候啊,誰見了你的屍體都認不出來。”

江月蝶邊跑邊說話,上氣不接下氣,聲音都變了調子,臉上也煙熏火燎,身體力行地詮釋了何為“狼狽不堪”。

可一轉頭,對方卻依舊氣定神閑。哪怕是此刻正在逃命,也笑得眉眼彎彎,姿態優雅從容,撐足了君子做派。

“不會。”

……不會什麽不會!你就知道耍帥,要是沒我你就被燒死了知不知道!

“我不會被燒死。”

溫斂故垂眸,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原本黑泥般沉落的心情詭異地好了許多。

他難得多生出了些耐心,再一次重複糾正道:“這裏的火,燒不死我。”

江月蝶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地將心底的吐槽說出了口。

也對哦,男主不止會劍,還要降妖除魔。

懂一些防火小法術,在正常不過了。

發現自己誤會了“楚越宣”,按照套路,江月蝶應該或是羞惱,或是尷尬,或是如水蓮花般對著男主嬌羞一笑——

“喲,這時候楚大俠的耳朵倒是好用了?”

眼看大門不過一步之遙,江月蝶也不裝了,她一把將“楚越宣”甩在出口的大門前,雙手叉腰,扯起嘴角就開始陰陽怪氣:“我前麵叫了那麽多回,你都不理我!”

炮灰女配矯情惡毒的人設,在此刻被江月蝶利用的淋漓盡致。

——去他媽的嬌羞,朕受不得委屈!

“你不怕火,我還怕呢!你差點連累死我這個無辜百姓你知不知道!”

聽見了一些陌生的詞匯,溫斂故彎起唇,重複道:“無辜?”

“對啊,不然呢!我明明能直接走,還選擇轉身過來找你,差點都被火燒死了——我哪裏不無辜了!”

江月蝶越說越委屈,原先隻想賣個慘,說到最後卻覺得自己是真的慘。

到了最後,江月蝶眼眶都紅了,壓低的聲音中帶都上了哽咽:“所以你要補償我!”

編瞎話能把自己編哭,也是獨一份了。

溫斂故聽得好笑,索性側過頭,將目光落在了江月蝶狼狽不堪的麵容上,一寸一寸地打量。

都是些騙人的謊話。

也就這雙紅彤彤的眼,算是透出了幾分誠意。

“好。”

這般淒慘的模樣,倒是比先前順眼了許多。

溫斂故此刻並沒有感受到江月蝶的情緒,不過他大概能猜到這又是一次複雜的情感變化。

溫斂故並不明白這樣的情感因何而起,可看著江月蝶委曲求全的模樣又覺得分外有趣。

所以,他決定縱容。

“你想要什麽補償?”

“你的短劍!”

江月蝶脫口而出,不假思索地模樣很難不讓人懷疑她蓄謀已久。

生怕溫斂故沒聽清,江月蝶不厭其煩地再次重複了一遍。

“我不要別的東西,隻要你的短劍!”

她站在出口的大門前笑盈盈地伸出手,甚至都忘記自己應該先離開這個鬼地方。

身後的烈火依舊蔓延灼熱,而身前人卻像是察覺不到一樣,正笑著問他討要短劍。

這是她第二次如此直白地認錯。

可這一次,溫斂故思緒卻慢了半拍。

他壓下眼簾,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眼神困惑。

江月蝶放開了他的手,在她的體溫遠離的一瞬,溫斂故竟覺得她掌心的溫度,比烈火更加灼人。

分明不該如此,可偏偏就是如此。

譬如現在,她身上已經沒有了屬於自己“半身”的氣息。

但溫斂故仍覺得自己該殺了她。

“你不是說‘女人,就不該用劍’麽?”

聽見先前自己胡謅的話,江月蝶卡殼了一瞬,又理直氣壯道:“那時過去的我,眼下的我已經不同了!”

“你不能過去的我的標準,來衡量現在的我!”

又是這樣的歪理,溫斂故摩挲了一下劍柄,忽然笑了一聲。

江月蝶所帶來的灼熱,並非是純然的體溫。

畢竟她剛剛受過一場驚嚇,又中了毒,指尖其實都是冰涼。

可配上她的神采飛揚,又有些許不同了。

如同盛夏日時吹過湖麵的晚風,撲麵而來時都帶著滾燙的溫度,痛痛快快地掀起陣陣波瀾又毫不在意。

直白又熱烈,如同一場裹挾著細碎寒冰的烈火,盡管有著些許涼意,可它本身的灼熱根本不屑於遮掩。

不知想起了什麽,溫斂故神色柔和了許多。

他的目光落在江月蝶向上的手掌上,輕輕挑起眉梢,將手中的黑劍放在了她的掌心。

“拿好。”

眼看著江月蝶皺起眉,低頭懷疑地打量起黑劍,溫斂故唇角彎起清淺的弧度,向後瞥了一眼,意有所指地開口。

“火可是很快要燒過來了。”

前方一直安靜如雞的坐魚聞弦音而知雅意,不用溫斂故再多言,坐魚早已給兩人鋪好了前路,甚至在溫斂故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便適時的將門推開。

可謂是將狗腿做到了極致。

正因為坐魚過於狗腿,速度過快,導致江月蝶完全沒做好心理準備。

在門被打開的那一瞬間,強烈的光芒撲麵而來,毫無準備的江月蝶眼睛被刺痛發酸,她下意識舉起手中的黑劍想要擋住日光——

緊接著幾乎是同一時刻,耳旁傳來了‘噗’得一聲恍若氣球爆炸的聲音,下一秒,溫熱的**噴灑在了江月蝶的臉上!

草!什麽鬼東西!

江月蝶被唬了一跳,連劍都握不住了,撒開手往後退了幾步。好一會兒,她才遲疑地伸手摸了把臉,卻無意間將血暈開,眼前全是腥臭的血色。

是坐魚妖的血。

江月蝶模模糊糊地想到,剛才她揮了下劍,然後、然後……

坐魚妖就爆炸了。

倒不是江月蝶的性格矯情聖母,也並非是她無法接受死亡,隻是這轉變來得突然,江月蝶腦子又一直脹痛,直至現在才理清思路,遲疑地反應過來。

方才開門時,自己視線中那樣炙熱的日光——也許不僅僅是日光,而是坐魚妖無限膨脹的身體。

至於自己……

似乎正是自己舉起劍的動作,給了坐魚妖最後一擊。

江月蝶正想著,忽而被人握住了肩膀。

他的手太冷了,隔著衣裙布料都傳來一陣涼意。

江月蝶沒忍住哆嗦了一下,轉過臉去,恰好撞進了身後人笑意盈盈的雙眼。

“第一次殺妖,感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