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溫斂故捏著稻草,若有所思,掀起眼皮瞧了江月蝶一眼,又輕飄飄地移開了視線。
這一眼,將本在低頭研究花生米的江月蝶看得毛骨悚然。
她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麽冷血動物盯上,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不由打了個冷顫,抬起頭試探道:“那、那不開心?”
溫斂故停下了手中動作:“既然不開心,又為什麽要聊這麽久?”
好問題。
聽了這話的江月蝶,她……
她差點笑出聲。
什麽“毛骨悚然”,什麽“被冷血動物盯上”,這些奇怪的感覺統統消失了。
江月蝶現在隻想笑。
其實按照她的過往的經曆,遇見一個人莫名其妙地管東管西,江月蝶絕對是會大發脾氣的。
隻是溫斂故吧,他和那些人不一樣。
溫斂故說話的語氣,並不是那種高高在上的管教,反而像是被搶了朋友的小學生。
對,沒錯,就是小學生。
江月蝶帶入小學生語氣,腦補縮水版溫斂故一臉傷心地問她:“你為什麽和他好?你為什麽和他說話?”
草,翻譯太精準了!
江月蝶被自己心底的翻譯逗笑,她憋了幾秒後,實在忍不了,“噗嗤”一下破了功。
她一邊笑,一邊舉起了右手做發誓狀:“溫公子,求求你講點道理,我剛才和楚大俠說的話,一共不超過五句。”
她又笑了。
溫斂故困惑地看著江月蝶,手中用力,不小心掐斷了一截稻草。
剛才對楚越宣,她也是這麽笑的嗎?
溫斂故從腦海中翻出那隨意一瞥的畫麵,又仔細與眼下做了一個對比。
然後,溫斂故得出了結論,還是笑得又蠢又傻。
不過,比剛才對著楚越宣時,要更好看些。
在得到了這個結論後,溫斂故終於滿意的點點頭。
頃刻間,胸口處碗李子水的酸澀悉數消了下去,而一直被壓抑的清甜浮了上來。
“可你先前,也沒有和我說很多話。”
溫斂故終於抬起頭看著江月蝶,掐斷了一截稻草,平靜地闡述道:“我在地牢裏救了你,你醒來後,也沒和我說過‘多謝’。”
江月蝶沉默了三秒,自動在腦子裏進行了翻譯轉換。
——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我還幫你抄了作業!但你今天和他說的話,比和我說的多了兩個字!
行吧。
麵對偶爾鬧別扭的小學生朋友,還能怎麽辦呢?
“是我的不對。”
——當然是哄著啦。
江月蝶雙手合十,舉在臉前,誠懇道:“多謝溫公子高抬貴手在地牢裏救了我,如今又大人有大量地原諒了我的錯誤。我保證接下來的日子裏三句話不離溫公子,和溫公子說最多的話,任何事都和溫公子匯報。絕不欺瞞,絕不隱藏。”
聽見這話,溫斂故翹起嘴角,終於滿意了。
他不喜歡別人碰自己的東西。
若是江月蝶一直如此識趣,溫斂故倒也不是不能多留她一段時間。
鑒於江月蝶表現良好,溫斂故大發慈悲地將那一帕子褪去了外皮的花生米推到了江月蝶麵前。
江月蝶眼睛一亮:“多謝溫公子!”
這一次謝得絕對真心實意!
江月蝶吃東西很挑剔,屬於那種若是有空,會慢吞吞把橘子的白色橘絲都撕幹淨的那種。
方才是餓狠了,才那樣不管不顧。
溫斂故這一帕子花生米簡直是剝到了江月蝶的心頭上。
不愧是原著的溫柔男二,這也太貼心了!
即便知道一會兒要吃晚飯,她依舊喜滋滋地吃起了花生米。
至於剛才她說的那些話嘛……
江月蝶完全沒放在心上。
嗨,這就像人人小時候都說過要奮鬥做科學家,可長大後,大部分都在各自的領域躺平一樣。
美好的理想就如江月蝶的嘴,和現實是有區別的。
江月蝶一邊嚼著花生米,一邊還抽空問道:“對了,你既然聽了我和楚越宣的對話,應該知道我們剛才說了什麽吧?”
溫斂故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吃花生米的模樣,聽見這話後,搖了搖頭。
“我沒聽。”
見江月蝶似是不信,溫斂故解釋道:“我封閉了聽覺。”
這話是真的。
溫斂故覺得這兩人聒噪得讓人厭煩,於是索性封閉了感知。
江月蝶驚訝得張了張嘴,又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隻能感歎了一句:“溫公子實乃君子之風。”
普通人聽到八卦都要忍不住湊上去,更遑論溫斂故這種會術法的——他想要聽牆角,簡直易如反掌。
但他卻能控製住自己,安靜地坐在原地給她剝花生米。
天底下竟然還有這等純情善良的大好人!!!
江月蝶一激動,直接將懷中的東西掏了出來。
溫斂故瞥了一眼,是方才楚越宣遞給她的小罐子。
他唇邊笑意淡了下去。
“這是什麽?”
“忘了。不過是楚越宣用的,應該是好東西。”
一不留神,江月蝶沒有像之前一樣崇拜地叫“楚大俠”,而是順口將“楚越宣”的名字說了出來。
溫斂故瞥了她一眼,沒有提醒。
江月蝶催促道:“你快把手伸出來。”
溫斂故無所謂地伸出了雙手。
他不知道江月蝶要做什麽,不過也不怕她做什麽。
無論是笑著給他一刀,還是試圖將他的手再次捏碎,溫斂故都不在意。
當然,若是江月蝶能做到後者,他說不得會更高興。
溫斂故唇邊的笑意漸深,然而下一秒,江月蝶的動作完全打破了他全部的設想——
“我想起來了,這東西叫玉容膏!”
冰冰涼涼的膏體,被人用指腹輕柔的塗抹在了他手上的疤痕處。
“方才慕容小姐的手燙到了,楚大俠說這個好用。剛才他們臨走前,我拜托慕容小姐給我留一些。”
誰知道楚越宣這麽大方,居然送了她一罐。
麵對這一罐,江月蝶倒有些不知道怎麽用了。
不過很奇怪,在地牢時江月蝶明明覺得自己身上有許多傷口。但醒來後,卻發現身上連個疤痕都沒有。
江月蝶一直對自己很好,在現世裏,手指上破一毫米的口子,出了一滴血也要消毒處理,貼創口貼。
她不止對自己好,對身邊的朋友也是如此。
本來嘛,這一罐玉容膏江月蝶是打算省著用的。隻是溫斂故實在太善良可愛了,所以江月蝶決定和他分享一點。
嗯,就一點點。
“你先前捏著書冊站在窗邊時,我就注意到了你手上有疤痕。一會兒還要吃飯,我先塗得薄一些——誒,你這疤痕怎麽有新有舊的?”
湊得近了,江月蝶才驚訝的發現,這雙手上深深淺淺,竟然有五六道疤痕。
新的疤痕淺淺的,看起來已經開始痊愈。而右手上又一道極重的舊傷,看起來已經不少年歲了。
江月蝶看著看著,忍不住就多說了幾句。
“你平時稍微當心一點呀,這麽漂亮的一雙手上,怎麽可以留這麽多疤痕呢!”
“漂亮麽?”
“當然漂亮了!”江月蝶低著頭,仔細地幫他塗抹玉容膏。
半透明的膏體覆蓋在疤痕上,化開後泛著瑩潤珠光,很是漂亮。
隻是和溫斂故的手相比,還是不及。
江月蝶感歎道:“這麽漂亮的手,你一定要保護好啊!”
溫斂故彎了彎眉,他垂眸看著自己被握住的手,輕笑了一聲:“你是第一個這麽說的人。”
嗯?
江月蝶皺起眉,不解道:“以前沒人誇過你的手嗎?”
“沒有。”
被江月蝶勾起了往事,溫斂故回憶道:“他們說我的手……”
“完美?好看?無可挑剔?”江月蝶下意識吐出了這幾個詞,轉而又想起溫斂故說沒有人誇過他的手,於是又添了幾句,“一般?普通?平平無奇?”
吐出這幾個詞已經夠艱難了,見溫斂故還是搖頭,江月蝶難以置信道:“總不見得是醜陋吧?!”
那絕對是瞎了眼了!
她瞪圓了那雙杏眼,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這樣的江月蝶惹得溫斂故翹起了嘴角,他搖搖頭,輕描淡寫道:“他們說,不配。”
這樣的一雙手,不配碰劍。
他碰了劍,就是沾汙了劍。
這讓他們感到憤怒。
江月蝶疑惑地抬起頭。
“什麽不配?”
即便是疑問,她也未放開他的手。
溫斂故心情詭異地好了許多,他愉悅道:“他們說我不配用劍,於是踩斷了我的手。”
江月蝶:?!
她震撼地直接彪了一句髒話。
溫斂故一頓,笑得更開心了。
“還碾碎了我的指骨。”
江月蝶:?!!
草啊!
這都什麽人啊?!
她氣得上頭,心底已經開始試圖反複問候對方的祖宗十八代。可是江月蝶在罵人一途上實在沒什麽造詣,罵到最後甚至隻能氣勢洶洶地吐出了“壞東西”這三個字。
一聲愉悅的輕笑傳來。
江月蝶抬起頭,懵逼地看著溫斂故臉上的笑。
她猜測自己現在的麵部表情應該很是扭曲,但她真的非常想問一句,您是怎麽還笑得出來。
不過最後,江月蝶並沒有問。
她垂下眼睛,繼續仔細地為溫斂故塗抹藥膏。
和剛才一樣。
“你這樣好看的一雙手,隻有那些東西配不上你,絕對沒有你配不上它們的。”
溫斂故又笑了一聲,他低頭,看著正被江月蝶捏在手中的右手,彎了彎手指:“有這麽好看麽?”
江月蝶正一手捏著他的指尖,一手塗抹著玉容膏。溫斂故這一動,指腹就劃過了江月蝶的掌心。
如玉的觸感激起了一陣癢意,像是一條幼蛇在掌中放肆遊走,頭皮發麻的同時,又帶著微妙的爽感。
因為不知道它會遊向何處,於是全身都在戰栗。
江月蝶咽了下口水,旋即想起剛才的話,隨後斬釘截鐵:“絕對的!——起碼在我眼中,你的手是這世上最漂亮的手!”
極其強烈的情緒。
勝過以往的任何一次。
不是憐憫,不是同情,不是嘲笑——
而是憤怒。
溫斂故過往的生活裏不是沒有見過憤怒,隻是這一次不同。
往常那些人的憤怒都是針對他。
而現在,江月蝶的憤怒,是為了他。
江月蝶。
溫斂故在口中反複碾過這幾個字。
她和過往的人,真的不一樣。
“對了,溫公子。”江月蝶想著岔開話題,於是提起了先前慕容靈沒有說完的話——
“你知道什麽是‘半身’嗎?”
作者有話要說:“隨、意、一、瞥”
“更、好、看、些”
楚越宣(撓頭):所以到底和我有什麽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