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風聲、氣息聲,甚至是燭火聲全部消失,她什麽也聽不見,一片死寂之中,唯有遵循腦海中唯一的聲音。

‘去看那麵鏡子’

江月蝶不由自主地將目光完全放在了那一麵琉璃鏡前,集中了全部心神,努力去找尋所有存在於鏡子中的身影。直到看得眼睛發酸後,終於發現——

這不就是一麵鏡子嗎???

霎時間,幾乎是在這個想法冒出來的同時,江月蝶的神智忽然清明,原先種種昏睡不適完全消散。她往後一縮,警惕地扭頭看向溫斂故:“你老實告訴我,這鏡子到底是什麽東西?”

溫斂故一怔,似是沒料到江月蝶竟全然不被幹擾,甚至能掙脫幻境,他微微挑起眉梢,指腹輕輕摩挲了一下指下的肌膚,唇邊的笑意更深了些。

倒也是個的發現。

“傳言中九瓏月能‘為萬物所不能為,行世間所不敢行’,而它的碎片雖無顛倒乾坤之能,卻能令人看清自己心中的**,若是以咒術相附,更能實現一些不太重要的心願。”溫斂故曼聲道,“而你麵前的這麵鏡子,就是九瓏月的碎片所稱的幻象。”

這就他們要找的九瓏月碎片!原著中的至高秘寶!

江月蝶呼吸一窒,頓時看向那麵鏡子的目光完全不一樣了,一時間竟是忽略了溫斂故話中的用詞是“咒術”,而非法術。

咒術,是隻妖才會用的東西。

江月蝶現在全然無暇去關心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她腦子裏充斥著一個想法,九瓏月既然可以實現願望,那倘若她許願直接回家,是不是也可以完成?

這個想法宛如一點火星,卻在這明亮的琉璃鏡前越燃越旺,逐漸形成了一場在心中燃燒的大火。

然而在最後一刻,江月蝶下巴一涼,陡然清醒。

算了算了,誰知道這東西是不是有什麽限製禁忌,萬一中計了怎麽辦?

從始至終,溫斂故都沒有出聲,他麵帶笑意,眼睜睜地看著江月蝶手抖伸到了一半,卻還是在最後一刻停住,眸中全是不解。

“溫斂故。”江月蝶突然喚了一聲他的名字,“你在鏡子裏看到了什麽?”

江月蝶問出口後才想起,溫斂故方才剛剛問過她同樣的問題,隻是那時她被鏡子蠱惑了心神,全然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之中。

不僅沒有回複,還如同複讀機一樣,把溫斂故的問題又重複了一遍。

氣氛有些尷尬。

江月蝶輕咳一聲,打算說些什麽掩飾過去,卻見溫斂故半點不在意,笑吟吟地望向她。

“我什麽也沒看見。”

態度溫和,神情自若,江月蝶竟一時分辨不清他到底是在玩笑,還是當真如此。

江月蝶眨了眨眼:“我倒是看見了,隻不過——”她生出了些許捉弄的心思,挑起眉梢,故意拖長了語調。

“我在鏡子中,看見了我自己,還看見了你。”

溫斂故怔忪在原地,近乎無知無覺地將手上力氣放緩,難得沒有及時出聲。江月蝶發現了他的走神,小心地掰開了溫斂故扣在自己下顎的手,見他沒有繼續發病,江月蝶彎起漂亮的杏眼,愈發大膽地直接轉過身,笑著在溫斂故麵前揮了揮手。

“怎麽人傻了?我確實隻看見了我們兩個——起碼在我眼中,這就是麵普通的鏡子呀。”

江月蝶指向了那麵據說是九瓏月碎片的鏡子:“搞得神神秘秘的,看起來和別的鏡子也沒什麽不一樣啊。”

當然,她承認自己就是嘴硬一下,真讓江月蝶用手去碰,她還是不敢的。

江月蝶並不知道在九瓏月碎片前毫無反應意味著,溫斂故也不打算開口為她解疑。他麵無表情地看了江月蝶幾秒,忽得牽起嘴角,笑意越擴越大,最後更是低低地笑了出聲。

笑聲回**在空曠寂靜的屋內,頗有幾分幽然鬼魅。

“原來是這樣。”

溫斂故感慨似的碰了碰江月蝶的臉,早在地牢裏他就想這麽做了。不等她開口抱怨,溫斂故話鋒一轉,俯下\身貼近了了江月蝶的耳畔。

“你方才說了那麽多寶物……我給你的稻草呢?”

在提到‘寶物’二字時,溫斂故停頓了幾許,又輕笑了一聲。吐息落在江月蝶的側頸,如同一條無形的蛇,在她的身上遊弋無度,肆意妄為。

室內的溫度似乎都因此而上升,江月蝶為這小學生爭寵的語氣發笑,但麵上不露分毫,依言拿出了那根稻草。

溫斂故終於滿意:“收好。”

他含笑的聲音剛剛落下,整間屋子轟然震動,破空聲四麵而來!

數不清的紙紮人從四麵破門而入,烏泱泱的一片堵在了四麵八方,甚至還有掛在牆壁上的。一雙雙沒有眼白的眼睛來回地搜尋,它們中許多連五官都十分潦草,偏偏卻能清晰地發出聲音。

“咦,活人在哪兒呢?”

“我看見了,他們在那裏!”

“別擠我!快去殺她旁邊那個男的,主人說了,那個女子不可以動。”

“為什麽呀?”

先前說話的那個紙紮人咯咯笑了起來,它一邊揮舞著手中的道具衝向了溫斂故,慘白的臉上還裂開了一張嘴:“聽說呀,她也許會是我們的阿娘呢。”

“哇,阿娘!”

“是我們的阿娘!”

那群紙紮人紛紛響應,它們半點沒有攻擊江月蝶的意思,而是全部向她身邊的溫斂故而去。

溫斂故自是不懼,手持折扇,進退之間遊刃有餘,衣袖紛飛手腕翻轉間,一陣珠玉敲擊之聲,又是一大批紙紮人倒下。

倒下的紙紮人太多,紙做的屍體如同被針紮漏的氣球般頃刻間憋了下去,都疊在一起。隻是它們倒下的快,來得也快,似是無窮無盡。

不知不覺中,江月蝶被擠到了邊上,和溫斂故的距離越來越開。記得溫斂故身體不適,她著急地踮起腳,透過那層層疊疊地紙紮人,搜尋著那一抹雪白的身影。

衣袖蹁躚,姿態悠然,唇邊還噙著一抹笑意,不見半分方才的虛弱。尤其在看見那雙發亮的雙眼時,江月蝶疑心溫斂故此刻心情很是不錯。

找不到原因。

總不見得是殺傀儡人殺的吧?

江月蝶心下狐疑,視線在屋子裏轉了一圈,落在梳妝台上時,瞬間得到了答案。

那麵燦若琉璃的鏡子不知何時已不見了蹤影。

定是被溫斂故收好了。

短短幾秒,那群煩人的紙紮人發出的噪音始終未停歇。

“你會是我們的阿娘嗎?來當我們的阿娘吧!”

“嘻嘻,死人才能當我們的阿娘!”

“那你什麽時候去死呀?”

它們的聲音尖銳刺耳,讓人覺得心裏仿佛有萬蟻爬過,加上外觀又實在醜得很,盡管知道它們來曆可憐,江月蝶依舊忍無可忍,怒氣衝衝道:“滾啊,誰要當你們的阿娘!”

“我長得這麽漂亮,以後的孩子絕對不可能醜!”

話音剛落,江月蝶似乎聽見了一聲短促的笑聲,隻是她來不及分辨,迅速抽出了短劍“流光”刺向了距離她最近的一個紙紮人,手起刀落,紙紮人的笑聲還卡在喉嚨,身體迅速幹癟了下去,露出了其中一截殘破到發臭的活人肢體。

傀儡師,以人軀體為支,封閉魂魄,以成傀儡。

而現在,江月蝶幹掉了第一個紙紮人。

惡心是惡心了點,但似乎……也不是很難?

江月蝶來不及細想,身體像是有了條件反射,有溫斂故在,她似乎也沒那麽怕黑了。

江月蝶定了定心神,腦子裏回憶起溫斂故教她的劍法,如法炮製,又接連捅死了好幾個紙紮人。

成功動手的喜悅席卷而來,這一次不是像殺死坐魚妖那樣無知無覺,而是她直麵了這些妖物,真正地動了手。

人在完成一件事後,總是忍不住想要與身邊人分享。比如現在,江月蝶就下意識地搜尋起了溫斂故的身影。

這並不難,因為在人群中,他總是最顯眼的那個。

似是察覺到了江月蝶的目光,原本背對著她的溫斂故轉過身來。

她的眼睛閃亮亮的,像是得了先生誇讚後迫不及待想要炫耀的孩童,純然的喜悅幹淨得讓人心軟,幾乎想要擁她入懷。

起伏不定的心情奇異地平靜下來,幾秒後,溫斂故唇畔勾起的弧度比平時更深,兩個小小的梨渦懸在唇角,他收起折扇時指尖還在顫抖,卻仍舊眉眼彎彎地回望。

離得有些遠,但江月蝶還是讀懂了他的口型。

[你做的很好。]

不知為何,見他這番模樣,江月蝶原本想好的話怎麽也開不了口。還不等她細想其中緣由,一道黑色的影子無聲無息地從紙紮人的屍體中出現,飛速地竄向了溫斂故的後方——

“小心!”

溫斂故似乎早有預料,輕鬆地旋身避開,不急不緩地抬手擋住對方的攻擊,還有空回身側眸對著江月蝶露出了一個極淺的笑意。

那人見自己被發現,索性也不再隱藏蹤跡,徑直從黑霧中出現,教手時一臉扭曲地怒意。

“你提前動了九瓏月——!你怎麽敢違背約定!”

傀儡師掃視了一圈室內,隨後身體一顫,搖搖晃晃幾乎要站不穩,他再不發一言,出手越發凶狠。被忽略地江月蝶順著傀儡師的目光望去,在看到那件形容淒慘的梳妝台時,也陷入沉默。

怪不得剛才溫斂故動手時,她聽見了叮叮咚咚的響聲。

隻見梳妝台上漆木渾身斑駁,所有鑲嵌的寶石都散亂在地,連“鏡子”也不見了蹤影。

怎麽說呢?如果說原先的梳妝台珠光寶氣地像是一隻璀璨的鳳凰,那麽的它就像是一隻被拔了毛的溜達雞。

聽了傀儡師的話,溫斂故笑得更愉悅了,攻擊時刻意用靈力在對方斷掌處劃過。

“我有何不敢。”

這麽愚笨的東西,實在沒有了留下的意義。

眨眼間成敗已出,傀儡師的進攻被白衣公子揮扇輕鬆擋下,不等傀儡師覺察到不妙,霎時間威壓撲麵而來,壓得傀儡師動彈不得不說,口中連一句痛呼都不能。

完全不像那日被他威脅後無力抵抗的模樣!他有這麽強大的妖力又怎麽會被自己威脅,除非——!

此人一直在偽裝!

傀儡師趴在了地上,他本就斷了一掌,此刻眼中寫滿了驚懼,更顯得形容淒慘。而溫斂故站在他側,手持捆妖索,神色半點不變。見傀儡師抬起頭費力地望向他,還極為配合地靠近,略彎下腰,溫聲相勸。

“不就是梳妝台掉了幾個珠子麽?外物罷了,何必如此大動幹戈。你若是真心,無論它變成何種模樣都該是喜歡的。”

聯係起那些舊事,這可真是言如刀劍,字字戳心呐。

江月蝶:“……”

她不禁陷入沉思,當年溫斂故的師弟是怎麽忍住沒一劍捅死他的?

傀儡師被束縛住後,還剩下的紙紮人也徹底沒了動靜。

溫斂故一抬起頭就瞧見了幾步之遙外的江月蝶,她眼神清澈透亮,讓人看著就心生歡喜。

起身衝江月蝶招了招手,見她小跑而來,溫斂故又沒忍住笑了,像是在自言自語:“還說要殺稻草妖,怎麽殺了幾個紙紮人,手就抖了?”

江月蝶繞開了傀儡師,還不等她平穩氣息,就被溫斂故扣住右手手腕一把拉至身前。

猝不及防被拽過,江月蝶甚至還沒來得及收回手中的短劍,無視地上的傀儡師發出的嗚嗚咽咽,被溫斂故扣緊手腕的江月蝶手忙腳亂地翹起短劍,生怕劍尖劃傷對方。

要知道溫斂故渾身上下,最吸引她的就是手了!很多次江月蝶都是看在這雙手的麵子上,才一次又一次地將他原諒。

偏偏這雙手的主人半點也不在乎,溫斂故微微挑起眉梢,好奇道:“你怎麽還不動手?”

江月蝶對著地上的傀儡師比劃了幾次,還是沒能成功下手,隻能坦誠道:“……剛才捅紙紮人捅的太多,手有點酸了。”

騙人。

溫斂故彎唇一笑卻沒有揭穿,扣在她腕上的手加了些,輕輕一帶,江月蝶就忽然換了個方向,開始和地上的傀儡師大眼瞪小眼。

眼見傀儡師看見她後憋得臉都紅了,江月蝶眨眨眼,不等她開口,身後那人歎息一聲。

“剛才不是還好好的,怎麽現在手開始抖了?我可沒教過你這樣動手。”

好家夥,他這是把傀儡師的老巢當做練習場了?

江月蝶抽了下嘴角,試圖拖延:“那還真是對不起師父了,可惜剛才練習的強度過大,我現在手腳發軟,動不了了。”

這話半真半假,江月蝶賭溫斂故並不在意。然而持劍的手突然被一片冰涼包裹,她驚異地側過頭,就見溫斂故唇角牽起了一個笑,垂眸時看向她的眼神包容極了:“殺了傀儡師不是你的心願麽?我可不喜歡朝暮四的弟子。”

嗯?

“朝暮四”是這樣用的麽?

江月蝶思維被帶歪了幾秒,隨即她意識到溫斂故看穿了他的想法。

江月蝶無法對傀儡師下手的原因,除了真的手軟外,還因為對方與坐魚妖和紙紮人都不同——傀儡師的外表太像人了。

事到臨頭,江月蝶發現自己可能還需要幾秒鍾的心理建設。

孰料,溫斂故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竟是打算握著她的手,幫她一道殺掉傀儡師。

對此,江月蝶感動極了。

溫柔包容不在意她小小的膽怯違背了約定,甚至不顧身體虛弱都要幫她解決困難,溫斂故是什麽神仙搭檔!

江月蝶全然放鬆下來,她確實有些疲憊了,索性將自己身體的操控權全然交付溫斂故,任由他動作。

然而就在溫斂故握著她的手即將刺入傀儡師心髒的一瞬,門口突起喧囂!

同一瞬間,覆蓋在江月蝶手背上的冰涼忽然一鬆,身後那人支撐不住般踉蹌了一下似是要跌倒,他們的力量太過懸殊,江月蝶險些也被帶的滑到。

她心中一驚,顧不得手下動作,急忙反身企圖接住麵色蒼白的溫斂故,匆匆趕來的楚越宣也立即出手!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伴隨著慕容靈的驚呼,身上捆妖索鬆動的傀儡師扭曲地向著溫斂故撲去。急怒交加之際,江月蝶無師自通地擋在了溫斂故的身前,趁著傀儡師愣神間,以比楚越宣更快地速度奪走了那把刀——

刀尖上已染血色。

傷口不是很深,隻是在看清傷口位置的一瞬,江月蝶的臉色前所未有的沉了下來。

傀儡師傷到了溫斂故的手。

而在場的,從楚越宣到官府眾人,那些熟稔的或是陌生的麵孔,沒有一人將這當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