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蝶從未想過事情的發展會如此順利。

打了瞌睡就有人送枕頭,想找死就有人帶她走。

——天底下居然還有這等好事?

當然,江月蝶也知道在慕容靈的眼中,自己指不定腦子有點毛病,但她沒法解釋。

總不能告訴慕容靈

“親愛的朋友,不要害怕,我剛發現係統有疼痛脫離機製,所以絕不會被折磨,大不了一死了之”

甚至——“我想死可能都難,畢竟為了任務,係統可能不會輕易放過我”。

況且有送餐使者和他的嘍囉們在,在這些陰惻惻的眼神下,江月蝶著實開不了口。

江月蝶苦中作樂的想,估計自己鬧這麽一遭,能給慕容靈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即便自己真的死了,可能慕容靈都忘不了。

咦,若真如此,自己這算不算從“炮灰”升級成了“白月光”?

不得不說江月蝶心態極好,即便此時情緒也十分穩定,她甚至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就這樣帶著笑容,江月蝶借著送餐使者帶來的光亮,一臉神采奕奕中,無意間瞥見了慕容靈的臉色。

慘白慘白的,在對上自己的眼神後,臉色更是難看,想要哭出來似的。

唔,成為“白月光”有點困難,“心理陰影”成就怕是要達成了。

這麽一想,江月蝶還有點內疚。

通過先前短短的相處,江月蝶對慕容靈印象還挺好的,給女主留下心理陰影不是她的本意。

於是在起身時,江月蝶輕輕拍了拍慕容靈的手以示安慰。

殊不知,正是這一舉動,慕容靈猛地一抬頭,幾乎脫口而出:“你——”

然而僅僅說了一個字,慕容靈又再次閉上了嘴,死死地掐住了手心。

她對上了江月蝶的眼神。

對方對她歉疚地一笑,做了一個口型——

[別怕。]

江月蝶不知道慕容靈想說什麽,隻能安慰一下這個可憐的小姑娘,畢竟比起馬上要解放的自己,她才是真的要在這妖魔橫行的世界度過一生。

然而還不等她說更多,送餐使者就擋在了兩人之間。

送餐使者顯然沒將兩個被抓來的普通人類放在眼裏,把江月蝶丟去煉偶間已經是他最後的耐心了。

送餐使者輕哼一聲,高貴冷豔。

不等他開口,江月蝶睨了他一眼,同樣發出了一聲輕哼。

“帶路。”

比他更高貴,更冷豔。

送餐使者莫名有股“輸了”的憋屈感,可他又不得不走在前方為江月蝶帶路。

作為傀儡師大人看中的貨品,作為區區一個送飯的小妖,他無權捆縛。

至於江月蝶本人?笑話,她都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殊死一搏罷了,哪裏會怕他區區一個送飯的?

秉承著這樣的思想,江月蝶走得瀟灑坦然,甚至沒有來得及再去看慕容靈一眼。

她錯過了慕容靈的眼神。

——三分感動、五分震撼,剩下的九十二分全是愧疚。

若是江月蝶看見一定會大呼古早文誠不欺我,傳聞中的眼眸扇形圖居然真的存在!

……

江月蝶的擺爛很突然,突然的讓統很震撼。

過往宿主哪一個不是拚了命的想要回家?!怎麽就自己手下這個“陽光樂觀”的格外不同?!

係統:聽我說,謝謝你.gif

然而既然已經選定了宿主,就沒辦法中途更改。

除非任務失敗——但那樣的話,它同樣會被連累。

係統沒有頭,但現在也感到很頭疼。

尤其是它在宿主腦子裏感受到那些句子——什麽“士可殺不可辱”,什麽“不自由吾寧死”,什麽“自古以來,偉大的華夏民族絕不向黑惡勢力屈服”……

……這都什麽和什麽!

係統幾近崩潰,眼看著宿主在慷慨就義的路上越走越遠,為了自己,係統終於還是選擇消耗能量,啟動最高權限。

[男主已經在大門口了!最遲三分鍾!一定能到!]

係統在江月蝶腦中尖叫:[你、你堅持住!隻要你完成任務二——隻要任務二!以後的任務,會調整到最寬鬆的模式!]

感受到一直以來纏繞在自己身上的束縛淡了很多,江月蝶低垂的臉上終於劃過了一道真切的笑意。

成了。

雖然之前那些擺爛的情緒並非虛假,但要是真的能活著回家,誰不願意?

自古以來,偉大的華夏民族還留有一句充滿智慧的古話——

好死不如賴活著。

深諳此道的江月蝶當場表演了一個鹹魚翻身:[我明白了!一定爭取努力完成任務!]

從鹹魚躺平到社畜內卷隻用短短一秒,被屏蔽的係統已經看得麻木了。

但話已出口,不能不做。

它不情不願地用溢出的能量幫江月蝶遮掩了一下氣息,並決定以後除非重大事件,否則絕不再多看這糟心玩意兒一眼。

“就是她,想要提前見大人?”

細長的聲音顯得有幾分尖銳,刺耳得像是在用指甲刮牆皮。

聽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抓心撓肝的難受。

“是的,坐魚大人。”

送餐使者的聲音顯然比之前恭敬了許多。

不是傀儡師本人,但至少這個被稱為“坐魚大人”的,應該算是個二把手。

符合第二條任務的完成條件。

江月蝶費勁地想要抬起頭,可她先前被喂了藥,此時並沒有什麽力氣。

萬幸來者似乎看出了這一點,他冷笑一聲,上前捏住了江月蝶的下巴。

坐魚上上下下地掃了眼江月蝶,目光放肆極了,全然不像是在看活物,反倒像是在挑選商品,待價而沽。

“口氣那麽放肆,我還當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呢。原來不過是自以為生了一副好皮囊,就多了些不敢有的妄想。”

在發現江月蝶本人毫無功法,身上也不帶半點防禦法寶後,坐魚的眼神更帶著幾分垂涎與曖昧。

“我看你年紀輕輕,即是將死之人了,想必還未體驗過**?”坐魚道,“不如跟了我一回,也好讓你體驗一番什麽是人間極樂。”

坐魚說完後,周遭那些侍從竊竊的笑了起來,

笑聲不懷好意,屬實是大家懂得都懂。

江月蝶飛快地抬起眼。

借著那隻手的力氣和難得的光亮,她掃了一圈煉偶間的布局。

頭頂懸著一顆約有人臉大小的夜明珠,室內的光亮大都來源於此。在煉偶間外側則是沿著牆壁放置了一圈的紅蠟燭,這蠟燭紅得太過鮮豔耀眼,看上去如人血一般。

每根蠟燭間還放了一根細細的東西,好像是麻繩,但又不太像。

江月蝶估摸著這玩意兒是陣法一類的存在。

緊接著,江月蝶掃了眼坐魚的臉,又垂眸,看了眼坐魚的手。

僅僅不到一秒,江月蝶再次移開視線。

對於醜人,細看是一種殘忍。

說來也不知道這坐魚的原型是什麽,幻化出來的臉還算過得去,可是這手就太醜了。

粗糙,幹癟,還帶著一些令人作嘔的水泡。

別說是對標女主了,任何一個正常人的手都比他來的美觀。

江月蝶強忍著心底的惡心,按照自己的人物設定,努力別開臉,吐出一句:“別碰我。”

不出所料,這句話出口後,周遭笑得更厲害了。

江月蝶要的就是這樣的氛圍。

頂著坐魚曖昧不明的目光,她做出古早文裏“寧死不屈小白花”的模樣,拚盡全力地發出呐喊。

“你做夢!楚大俠一定會來救我的!”

陌生的人名吸引了坐魚的注意力,他目露輕蔑,看著江月蝶時,就像是在看一隻蝴蝶黏在蜘蛛網上,正在垂死掙紮。

不過正好,坐魚最愛看人從滿含希望到絕望的樣子了。

這種隱含著絕望的情緒啊……坐魚回味著過往,嘴上不忘道:“‘楚大俠’?叫的倒是親熱,這是你什麽人呐?”

麵前的女子猶豫了一下,似乎有些怔忪這個問題,但沒過幾秒,她堅定的聲音便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畔。

“……我心悅之人。”

像是生怕有人沒聽清,麵前女子似是緩過些勁兒來,她又抬起頭,目光直視坐魚,一字一頓:“我,心悅,楚大俠。”

【任務二·已完成】

江月蝶心中一鬆,頓時覺得前途一片……黑暗?

她眨眨眼,再次確認了一下。

嗯,不是錯覺,在她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刻,牢房真的黑了。

像是被什麽巨型幕布遮蔽,眼前一瞬間什麽都看不清。

下一秒,“啪”的一聲,煉偶間裏用來照明的最大的那顆夜明珠忽然爆裂,幾乎是同一時間,一陣風吹來,外側點燃的幾十根蠟燭被齊齊吹滅!

坐魚猛地直起身,回頭對著牢房門口處大喝一聲:“誰?!”

周圍的侍從同樣警惕起來,他們不知來這是誰,各自掏出武器橫在身前作為防備,大多也不過是尋常刀劍。

蠟燭全滅、夜明珠爆裂、眾人齊齊圍攻,或許還破了一個陣法……

——這樣大的排場,這樣厲害的能耐,不是男主楚越宣還能是誰?

江月蝶心中懸著的大石徹底落下,為了保持隊形一致,她同樣扭頭看向了門口。

不同的是,坐魚等人是警惕,而她眼中則含著萬分的期待。

那雙閃亮亮的,像是月光下的一小捧溪水,清澈又脆弱。

真想……挖下來。

本就無比寂靜的室內此刻更是落針可聞,就在眾人的精神繃到極點,平靜無波的室內忽然泛起了一陣悸動。

無故的,起了一陣風。

這陣風與剛才不同,風力更大些,江月蝶被吹得垂下頭,眯起了眼,心中稍微有些困惑。

按照人物小傳裏的描寫,楚越宣是個愛穿黑衣的劍客,好像沒聽到有描寫他還會操控風力?

這畢竟是個低魔世界,除魔衛道就算了,要是還能騰雲駕霧、操控風雨,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江月蝶的思維有些發散,她此刻仍被綁在木樁上,抬頭過於費力,於是便垂著腦袋,專注地想著事。

倒是有幾分運氣。

溫斂故殺完最後一隻妖,隨手將劍垂在身側,濃稠的鮮血順著劍身流淌,從劍鋒滴下,落在地麵,形成了一小塊血窪。

本還想著,若是被她看見,便索性一並殺了。

雖然先前他確實對江月蝶有幾分興趣,還主動跟著楚越宣前來,但那也是建立在江月蝶必死的基礎上。

有著那樣特別的氣息,無論緣由,在溫斂故眼中,這個名叫“江月蝶”的女子已經是個死人了。

親自前來,不過是由著心中的幾分好奇。

可惜,在聽完江月蝶剛才那番對楚越宣的表白後,溫斂故已經變得興趣缺缺,就連先前覺得好看的眼睛都不想要了。

凡涉世間情愛,則心中癡纏扭曲遍布,醜陋萬分。

一個蠢物罷了。

他貫來如此,興趣來得快,去得也快。

室內昏暗,所有的燈光都被熄滅,隻有敞開的大門送入了些許分外昏暗的光亮。

燈火搖曳,明明滅滅的,倒讓人看不真切。

江月蝶心中再次感歎,不愧是男主,連闖地牢救人都如此坦****,連門也不關。

“你就是江月蝶?”

麵前的燈光被遮蓋住大半,江月蝶垂下的眼睛掃到一雙黑色的靴子在自己麵前站定,同時耳旁傳來了一道分外輕柔的聲音。

如春風撥動山泉水,很是悅耳好聽。

下巴忽然傳來一陣涼意,江月蝶乖巧地順著力量抬起頭。

下一刻江月蝶就發現,出於逆光的緣故,自己不僅看不清來者的容貌,還因為刺眼,眼睛生疼,產生了一股想要流淚的衝動,眼前模糊一片。

男主傑克蘇光芒竟如此耀眼,她這等炮灰完全無法直視!

識時務者為俊傑,江月蝶立即垂下眼,將目光落在了抬起自己下巴的劍柄……主人的手上。

這一看,就再難將眼神錯開。

江月蝶從未有一刻如此時這般確定,麵前男子一定是男主楚越宣!

黑衣、用劍、聲音極其好聽——他擁有本文男主的一切標配!

並且,還有一雙如此漂亮的手!

江月蝶是個手控,就連交朋友都要看人的手。可即便她閱手無數,也無法在記憶中找到任何一雙手能與麵前這雙媲美。

骨節分明,手指修長,握著劍柄時彎起的形狀異常好看。

既沒有因為練武而讓手指過於粗笨,喪失美感,又不會因為過於瘦削,顯得形似骷髏,毫無生氣。

一切的矛盾都不存在,所有的細節都剛剛好。

這是一雙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手。擁有這樣完美的手,除了男主,還能有誰?

江月蝶將下巴擱在劍柄上,有了個支撐點,她不用自己費力,還怪舒服的。

隻是可惜了。

她心中惋惜,男主注定是女主的,其他人縱有再多肖想,也是無用。

所以這樣的念頭越少越好。

江月蝶不知道,就在她出神時,溫斂故同樣陷入了困惑。

很奇怪,麵前的女子身上氣息變化突然,像是被什麽東西刻意收斂,與先前在地麵上感知到的全然不同。

若說先前是芬芳滿園,那現在便是一朵幽曇,暗香幾許。

溫斂故掃了一眼,他能肯定,這個名為“江月蝶”的女子身上並沒有什麽刻意斂息藏身的法寶。

有趣。

溫斂故放下了劍柄,看著一時間失去支撐的江月蝶猛的一垂頭後發懵的眼神,不由微微笑了起來,眉目彎彎。

他又不那麽急著動手了。

就在這時,下巴上沒有支撐的江月蝶也回過神來,趕忙回應。

“我是江月蝶——楚大俠,我們現在不走麽?”

楚大俠。

溫斂故一頓,忽得又近了一步,形如鬼魅,他身量比江月蝶高許多,垂下眼眸時,鼻尖幾乎要貼到江月蝶的額頭。

氣味還是一樣的淡。

“你叫我什麽?”

再次開口時,他的聲音如溪水清澈,含著笑意,恰似三月春日景。

饒是當事人江月蝶都沒發現,對方那雙剛才還被她在心中讚歎的手,此刻已經虛虛扣住了她的脖頸。

悄無聲息,宛如暗夜中伺機而動的毒蛇。

隻要江月蝶說錯一個字,下一秒,她便會頃刻斃命。

“嗯?”江月蝶有些奇怪,自己的稱呼有什麽不對嗎?

難道“楚大俠”這三個字,也是什麽男女主之間獨屬於對方的秘密稱號,不許旁人染指?

……還真有可能。

江月蝶沒看完《尋妖九瓏錄》,不代表她沒看過其他言情小說。

尤其是古早文,男女主在涉及到彼此時,智商忽然下線秒變戀愛腦簡直是基本操作。

江月蝶了然地看了麵前男子一眼,突兀地問道:“方才那些人都死了嗎?”

她直接換了話題。

這是第二次了。

溫斂故鬆開手,如先前那樣無聲無息,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看來她的運氣真的很好,溫斂故漫不經心地想到。

本來還想著,無論她是否認還是承認看錯——甚至隻要流露出一絲恐懼,他都會直接殺了她。

“不必擔心。”

隨著麵前人話音落下,江月蝶覺得手腕一鬆,她下意識將手伸到了麵前,果然上麵的鐐銬已經碎裂了,不過腕上還有些紅痕殘留,需要塗些藥膏,好好養護。

江月蝶滿腦子是自己的手,慢了一拍才琢磨出男主的言下之意。

江月蝶帶入[正道男主降妖除魔]的設定,下意識道:“你把他們都殺了?”

厲害啊!這速度,不愧是男主!

江月蝶眼睛閃亮亮的看著麵前的黑衣人,這一瞬間,隻覺得對方的身姿無比偉岸高大。

“殺了……”

感受到對方發自內心的讚同與快樂,溫斂故惡劣地拖長了尾音。

“……大半。”

江月蝶的笑容卡在了臉上。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殺妖不殺盡,反派彈冠慶。

……唉,正派係列的男主什麽都好,就是太過於心慈手軟了些。

溫斂故側眸,對上江月蝶寫滿了“你還不夠狠”的眼睛,感受著對方恨鐵不成鋼的心情,不知為何有些想笑。

他也不是克製自己的人,想笑便真的笑了出聲。

聽見身邊人的笑聲,江月蝶一臉莫名。

男主什麽毛病啊?江月蝶迷惑,她先前因為腦回路氫氣,總被人吐槽“有病”,如今看來,男主似乎也病得不輕,甚至更上一層樓啊!

江月蝶試圖探索古早言情文男主的腦回路——難道是還沒找到女主,所以當場失心瘋了?

不、不至於吧???

……

溫斂故並不在意江月蝶怎麽想。

他此刻確實心情不錯。

溫斂故喜歡新奇的、有趣的東西。

盡管厭惡的很快——但是沒關係,他總可以找到下一個。

就像當初在百無聊賴時,偶然間通過稻草聽見江月蝶和他人的對話一樣。

傀儡師的雕蟲小技,溫斂故並不曾放在眼裏,他是觀棋者,於棋盤遊走,偶爾推波助瀾,卻從沒有半分入局的意思。

並非不屑,也並非什麽“觀棋不語”的規矩——溫斂故也懶得去做世俗意義上的真君子。

原因很簡單,通常溫斂故的興趣撐不到他入局的時候。

這次是個例外。

被解開枷鎖的江月蝶扭頭看向身旁人:“所以,我們現在離開嗎?”

她當然能選擇直接走,但不知為何,江月蝶覺得自己還是問一聲男主比較好。

溫斂故止住了笑:“走吧。”

他握著進來時隨手從小妖身上拿來的劍,看著身側步伐輕快的江月蝶,腦中劃過了一個念頭。

——若是她能一直如此有趣,倒也不是不能多留些時日。

隻是溫斂故心中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在兩人即將踏出煉偶間大門的時候,溫斂故腦中突兀地冒出了一個近乎陌生的詞。

……

江月蝶奇怪的回過頭:“怎麽不走了?”

溫斂故站在門旁,凝眸落在了江月蝶的臉上,想起心中那不應存在的波瀾,再次低低笑了出聲。

果然還是該殺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