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烏雲彌漫,似乎即將有一場大雨。

有溫斂故在,四人很快就到了無稽山下的歡喜娘娘廟中。

倒不是說溫斂故幫了他們什麽,而是溫斂故動作太快,為了不落得太遠,韓風眠和白小憐隻能拚了命的追趕。

一回生一回熟,這一次被溫斂故帶飛,江月蝶落地時,內心已經毫無波瀾。

所以在看見臉色發白的韓風眠,和雙腿發顫的白小憐時,江月蝶不□□露出了一絲茫然。

這是怎麽了?

白小憐注意到了江月蝶的目光,趕在韓風眠之前擺了擺手:“沒事,就是太久沒動彈了,一下子有些不適應。”

別問,別說,她要麵子的。

韓風眠秒懂了白小憐的暗示,抽了下嘴角,到底沒有開口。

江月蝶將他們的眉眼官司看在眼中,眨了眨眼,便明白了緣由。

唇畔揚起了一抹笑意,江月蝶拉了拉溫斂故的袖子。

無需言說,溫斂故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前麵就是歡喜娘娘廟。”溫斂故頓了頓,嘴角略向上挑起。

他察覺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

江月蝶不由皺起眉,定睛向前望去。

荒草萋萋,縱橫交錯的樹枝中擋著一處廟宇。

這廟宇並非想象中曆經數十年無人的破敗,相反,廟的門口還有些遊人留下的痕跡,即便是荒草也長得不高。

畢竟在“歡喜娘娘”一事鬧開前,還有不少人來此處求姻緣。

江月蝶摸了摸胳膊,總覺得有些詭異的不適。

像是被什麽藏在陰暗處的東西給盯上了。

“別怕。”

似乎察覺到她的情緒,溫斂故牽起她的手,略偏過頭,安撫地對著她彎起嘴角:“我上次來此處,除了幾本殘卷,並未發現什麽異常。”

他的動作十分自然,就像是演練了千萬遍。

溫斂故的手很涼,尤其是在初冬時節,更有幾分入骨寒意。

然而江月蝶並不討厭。

就連心頭的不安,都似乎因這一握消散了許多。

江月蝶略微放鬆下來,轉向了韓風眠:“安雪他們在廟裏麽?”

韓風眠點點頭,想起什麽似的,眸中劃過忌憚:“我們當時兵分三路追了出去,他們一人如今應當是在後門。”

白小憐眉頭緊鎖:“我先前來過一趟這樂佛寺,並未發現此處有什麽陣法。”

看來確實有古怪,必須走一遭了。

事不宜遲,四人兵分兩路,韓風眠和白小憐從右邊繞去後門,江月蝶和溫斂故從左側出發,看看能不能將那火狐精魄抓個正著。

進入寺廟的那一瞬,溫斂故斂起眉眼,神情顯然流露出幾分淡淡的厭惡。

僅僅一瞬,很快收斂。

溫斂故緊緊握著江月蝶的手,姿態悠閑到不像是在抓捕火狐精魄,倒像是在自家院中閑庭信步。

恍神間,江月蝶幾乎以為是地牢中的場景重現。

同樣的悠閑隨意,同樣是兩人獨行。

當然,這隻是一瞬的想法,江月蝶很快意識到現在是不一樣的。

起碼這裏沒有火,也沒有爆炸聲,而且——

江月蝶反扣住溫斂故的手,側眸看向他:“你是不是不喜歡這裏?”

從先前進入寺廟時,她就感知到溫斂故的情緒有些奇怪。

這種感覺很微妙,沒什麽緣由,也解釋不清,但江月蝶就是覺得,溫斂故不喜歡這裏。

甚至可能不止是這此處,而是不喜歡所有的寺廟。

溫斂故側過頭,唇邊的弧度不變,嗓音清潤溫和:“佛寺寶相莊嚴,最是清淨不過,怎麽會有人不喜歡。”

不說這話還好,說了這話後,江月蝶本來的三分猜疑,化成了十分肯定。

江月蝶忍著笑,口中嗯了一聲,玩笑道:“可是我就不喜歡。”

“為何?”

“因為我身邊某人似乎不太喜歡。”

憋著笑說完這話後,江月蝶終於忍不住笑出聲:“行了,不喜歡就不喜歡,你在我麵前還裝什麽呢?”

笑聲清脆悅耳,遠比佛音更洗滌人心。

“話說回來,這間佛寺我也不太喜歡。”江月蝶皺起眉頭,腳下步伐邁得更加小心,拽了下溫斂故手腕,“我總覺得裏麵有些不好的東西。”

這話並非是無的放矢。

隨著他們進入寺廟後,背後那人像是再不掩飾,陰風陣陣襲來,分明是青天白日,頭頂卻是一片黑雲,壓得極低,像是黑夜一般。

江月蝶不免奇怪,側眸看向了溫斂故,疑惑道:“先前月溪鎮上炎熱無比,說是火狐作祟,那眼下突然轉為寒冬,又是什麽原因?”

溫斂故腳步一頓,想起什麽,手中微微加重些力道。

“你——”

幾乎是他開口的同時,隨著江月蝶邁下最後一步,周圍景色驟然變化!

原先的樹木橫枝悉數消散,轉而成了滔天火海。

江月蝶急急旋身避開向她湧來的火舌,運起體內靈力抵擋。

比起最初的毫無抵抗之力,如今的江月蝶雖不能與妖魔抗衡,但起碼能夠保全自身。

多虧了溫斂故先前的指導。

飲水不忘挖井人,江月蝶沾沾自喜的同時,沒忘記抬頭去看溫斂故那側的情況。

就是這一眼,江月蝶臉上的笑意全然僵住。

溫斂故的情況比她想象的糟糕太多。

白衣公子唇畔依舊帶笑,手持折扇,輕輕揮動,火焰便再也無法觸碰到他衣袂。

哪怕是躲避火焰,行走間依舊風姿卓然,清豔獨絕。

但隻一眼,眼尖的江月蝶就意識到了不對。

溫斂故的脖頸處、手腕處,甚至是臉上,所有**在外的皮膚全部布滿了銀色的細紋。

細紋上銀光若隱若現,絲絲蔓延,時深時重。

江月蝶心中驀然一沉,揮退了自己身邊的火焰,腳步一轉,就要湊到溫斂故的身邊。

“別過來。”溫斂故側過臉,嗓音依舊清潤,輕描淡寫道,“呆在原地別動。”

他嘴角依舊噙著笑意,側過頭對著她彎了彎眉眼,神態舉動都十分流暢自然,像是這些突然出現的銀線,對他沒有造成絲毫的影響。

但並不是。

江月蝶很清楚。

這些不知名的銀線纏繞在溫斂故身上,束縛著他的身體,讓本該如羽毛般輕盈無聲的身姿,行動時慢了幾秒。

僅僅是幾秒。

但是在對敵時,流出這樣的破綻,顯然是致命的。

江月蝶眸色更沉。

這片火海無邊無際,他們一人困在其中,沒有瞧見任何其他人的身影。

而現在,這片火海就像是有意識在攻擊溫斂故,至於江月蝶,像是被忽略了一般。

等等,被忽略?

江月蝶驀然睜大了雙眼。

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胸口。

是玉枯木的效果!

沒想到在幻境之中,玉枯木竟然還有效!

望著那攻擊愈發迫切的火焰,江月蝶心中隱隱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此時恰逢係統剛從總局回來,它拿到了全部資料,可惜因為保密協定的緣故,不能對宿主透露分毫。

眼見溫斂故似乎要在這裏受重傷,係統簡直大喜過望。

【別過去!】

雖然不知道宿主到底是怎麽把劇情崩到這個地步的……

但這絕對是個殺死原著大反派的好時機啊!

腦海中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江月蝶一跳,故而她沒注意,不遠處的溫斂故身姿凝滯了一瞬。

見江月蝶充耳不聞,係統急得抓耳撓腮:【你別去!……我、我可以給你獎勵!】

為什麽不過去還能得到獎勵?

若放在平時,江月蝶一定會好好質疑審問一番,但現在她沒這個心思。

上不見青天白日,下不見草木乾坤。

頭頂已經染成了烈焰之色,包圍他們的火焰逐漸聚集到了溫斂故身邊,隱隱化成了一隻巨大的狐狸形態。

光是那條尾巴的寬度,就比江月蝶的人還要高了。

而在這樣的變化下,溫斂故的行動比往常更遲緩了些。

江月蝶在心中道:【你給我的人物小傳上,可沒有這一段。】

何止是沒有這一段。

在原規劃中,這段劇情根本沒有“炮灰·江月蝶”的存在。

係統急得都快編碼錯亂了,一陣電流聲響起:【這是特殊的劇情發展!宿主你保全自身就好,別去湊熱鬧!】

江月蝶抿唇不答。

在係統沒看見的地方,那把蛇紋匕首已經悄無聲息地滑到了她的手中。

【況且溫斂故死就死了,反正也不影響你回家。】

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係統已經摸透了江月蝶吃軟不吃硬的性格,靈機一動道:【他受傷的話,我給你獎勵,怎麽樣?】

原本不打算搭理它的江月蝶,聽到這句話徹底忍不住了,咬牙切齒道:“不、怎、麽、樣。”

嗯?係統呆了一下,宿主好像生氣了?

等等,這怎麽和推衍的結果不一樣?

居然連獎勵都不管用了?

係統迷惑極了,它順著江月蝶的眼神看去,發現那與火狐打鬥的白衣的身影更慢了一拍。

……不應該吧?

係統大大的內置程序中,升起了小小的疑惑。

根據總局最新提供的完整檔案,這位可是後期造成世界崩盤的大反派,眼下居然連個火狐精魄都打不過?

雖然這火狐精魄被人加持過,而且溫斂故身上有許多束縛……

但溫斂故可是要滅世的大反派啊!

幾日不見,居然這麽拉了?

當然他這樣更好不過了。

係統機械眼中流露出了一絲看好戲的意味,剛要開口的下一秒,它感知到溫斂故向它所在方位投來了淡淡一瞥。

不是看江月蝶,而是看它。

在、看、它。

怎麽可能?!

若說溫斂故身上有總局氣息的物體,所以在空間錯亂的力量中交織中,感應到了一絲它的存在還有可能……但溫斂故身上並沒有啊!

係統無法形容這一眼的毛骨悚然,頃刻間電流都開始錯亂。

就在這時,火焰化成的狐狸形態張開嘴,吐出一團烈火後,桀桀怪笑:“和聖母娘娘作對的人,沒什麽好下場!”

似乎察覺到自己身上的束縛加重,這一次溫斂故沒有選擇抵抗,而是飛身避開。

好巧不巧,他落在了江月蝶周圍。

……所以剛才那一眼是錯覺麽?

係統有些迷惑,但卻不敢再久呆,打算回總局去檢測一下內置程序。

在離開的最後那一刻,係統看到團團火焰化成的火狐向溫斂故奔去。

而溫斂故不知怎的,竟是定在原地不動,全然沒有抵抗的意思。

要是被火狐襲到,不死也是重傷。

大喜啊朋友們!

係統喜不自禁,決定回去就開一瓶賽博香檳慶祝!

空間扭曲,不等係統將機械的愉悅維持到最後一秒,它眼睜睜的看著自家宿主朝著溫斂故飛奔而去。

係統:。

算了,這個世界八成沒救了。

收拾收拾,下一個吧。

……

江月蝶不顧自身安危,全力為溫斂故抵擋了一擊。

盡管有匕首和玉枯木護體,江月蝶的靈力也算的上深厚,但在火狐麵前,還是有些稚嫩。

火狐尖銳的鳴叫在耳畔響起,刺得人耳膜發脹。

江月蝶調整好姿態,舉起匕首劈開了那一爪。

火光四散湮滅,這一擊她抵擋得很完美。

然而還有下一次。

江月蝶眼眸沉沉,繃緊了全身打算再次抵抗,下一瞬間卻被帶著寒意的手指覆蓋在她拿著匕首的手上。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

笑聲低沉,滿是愉悅。

兩人的身體貼得很緊,即便是在烈焰之中,也能感受到猶如冰雪般的涼意。

很舒服,也很讓人心安。

江月蝶往他懷裏靠了靠,躁動不安的心髒都安靜下來。

連她自己都覺得奇妙。

此前江月蝶從未想過,一具沒有任何心跳的身體,能給自己帶來如此之大的安全感。

好像隻要有他在,刀山火海,也並非難以翻越。

“心中不要有雜念,將全部的靈力放在右手。”含笑的嗓音在耳畔響起,飽含著極度的愉悅,“不要走神。”

江月蝶乖乖聽話,仍由溫斂故操控自己的手,對著那奔騰而來的烈火重重一劈——

刹那間火光四散,極致的紅色匯聚到一起成為濃稠的血色,光芒散開時過於刺激,想起曾經的遭遇,江月蝶下意識閉起了眼,以免被刺激到流淚。

然而這一次,卻有一雙手提前遮住了她的眼睛。

溫斂故微微喘息了幾下,眸中墨色流淌。

不是先前沉到化不開的濃墨,而是另一種光華流轉。

這本是一場一時興起的玩鬧。

即便江月蝶方才選擇了別的,溫斂故也不會怪她,而是會利用這點,去詢問她更多的秘密。

這樣的結果,才是溫斂故預計中的“正確”。

不擇手段,隻要達到目的。

溫斂故從未想過,他會被人堅定的選擇,會有人願意擋在他的身前,即便心知是螳臂當車,也在所不惜。

她在烈焰中奔向他。

那一刹那,就連火光都黯然失色。

無人知道,在看見江月蝶毫不猶豫地擋在他身前時,溫斂故渾身血液似乎凍結,下一瞬沸騰到近乎灼燒。

熔火煉化都未能讓他感知到的溫度,在剛才那一刻,他感知到了。

在那一刻,心口的那碗水激流四起,水光乍泄。

能抵擋烈焰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