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瓏月,傳說中的人間至寶,實際上卻沒有人真正地見過它。

直到它的碎片化為人間小物,散落各地。

許多人無法理解溫斂故對九瓏月的無動於衷,就像溫斂故同樣不明白,為什麽這些人會願意為了一個未經證實過愚蠢傳言,而徹底陷入瘋狂。

不過現在,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正如江月蝶說得那樣,在人世間,生老病死是常態。

周而複始,代代不息。

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打破這個規則,但人人都有過一瞬間,想要將規則抹滅。

或是為了親眷,或是為了愛侶,或是為了友人……

所以在明知不可為的情況下,傳說中的至寶九瓏月的出現,無疑給眾人帶來了微光,成為了能勾起所有人心中欲望的引子。

欲望啊。

溫斂故在心中輕歎。

如果欲望能算作喜歡,他便能回答江月蝶先前的問題了。

溫斂故偏過頭,臉上的表情淡了些許,流露出了些許惋惜。

可惜不能。

江月蝶如果知道溫斂故此刻在想什麽,定會失笑不已,並讓他不必再去糾結著許多。

然而她並不知道。

不僅不知道,江月蝶現在的注意力全然被另外一件事吸引。

“手別動。”

江月蝶輕輕拍了一下溫斂故的手背,小聲斥道:“你再亂動,一會兒我抹藥又抹歪了。”

先前溫斂故沒說,江月蝶也就默認他僅僅是手上被灼燒,頂多是手腕處有些傷痕。

結果回來後一看,好家夥,何止是手上,整個小臂上都有血痕,最明顯的那一道從手背貫穿至袖口內,像是要將他的小臂徹底絞碎。

江月蝶嘶了一聲:“你真的不去醫館麽?我可以陪你一起。”

“不必如此麻煩。”溫斂故搖搖頭,將手腕更往江月蝶麵前湊了湊,溫聲道,“小傷而已,你願意幫我上些藥就足夠了。”

江月蝶猶猶豫豫,到底是沒有反對。

幸好在發現溫斂故打架時不顧己身這件事後,她就備了許多膏藥。

不過眼下藥不夠了,江月蝶需要去放在外麵的匣子裏,拿出些新的玉容膏。

起身後,她還不忘回頭叮囑:“你記得把有傷口的地方露出來,別黏在衣服上,不然一會兒塗藥可就麻煩了。”

溫斂故半靠在塌上,唇邊含著笑意,笑得眉眼彎彎,見她回過頭,還愉快衝她招了招手:“快去快回。”

江月蝶:“……”

她總覺得有些微妙。

就好像溫斂故迫不及待要讓她上藥一樣。

錯覺吧,江月蝶搖搖頭將這個想法甩出了腦海。

一定是錯覺。

江月蝶並不知道,在她走後,溫斂故伸出手。

窗口悄無聲息地打開,一封信件飄飄搖搖地從窗口飛來,落在了他的掌中。

速度很慢,似是極其不情願。

溫斂故捏著那封白色的信箋,鼻尖嗅到了惹人生厭的陌生氣息。

【阿蝶親啟】

溫斂故的目光在這四個字上停駐了半晌,輕輕嗤笑了一聲。

不知道什麽是喜歡又如何?

溫斂故勾著嘴角,麵上的笑意更盛。

他才不是那個愚蠢的雲中雀,壓抑著內心的感情,不敢言說,不敢深思。

即便不知道什麽喜歡,溫斂故也不會放她離開。

溫斂故絕不會看著江月蝶再一次穿著嫁衣,嫁與他人。

他想不通,便讓她陪他想。

一年兩年,十年百年。

隻要溫斂故還活著,江月蝶就該在他的身邊。

無需生生世世,隻要眼下此時。

這麽想著,溫斂故輕笑一聲,他看也不看,漫不經心地將手中的信箋撕碎,隨手一拋,空中無端燃起青色的火焰,迅速將白色的碎紙吞噬。

而在被吞噬的碎片中,依稀能辨認出,那個模模糊糊的家徽,以及上麵用秘術銀線勾勒出的“沈”字。

……

藥膏是白小憐幫她備下的。

江月蝶找到藥膏的同時,還找到了一封“信”。

並不是手寫的,而是保留了聲音。

白小憐大概以為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江月蝶已經離開月溪鎮,所以在說了幾句離別之語後,話音一轉,竊竊地笑了起來。

【……嘿嘿,小蝴蝶我偷偷告訴你哦,蛇族是有沉眠期的。】

【這個“沉眠”可不是你以為的沉睡,而是指他們的理智沉眠,全靠身體本能……】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沉眠期因人而異。有的妖早,有的妖晚,甚至有的妖根本沒有沉眠期,比如我們花族。】

【我聽說,大部分有沉眠期的妖,第一次沉眠期都是在遇上喜歡的人之後……膨脹的保護欲會讓他們的身體狂熱,迫切的想要變得更強。】

【沉眠期的妖族會很虛弱,很多敵人會伺機而動。但是一旦挺過了沉眠期,實力又會大上一個台階……】

【唔,總而言之,你小心些吧。】

這都什麽和什麽。

江月蝶聽得哭笑不得。

她不是沒懷疑過溫斂故喜歡自己,可溫斂故根本不知道什麽是“喜歡”。

也許他根本也不知道,該怎麽去“喜歡”一個人。

江月蝶沒有把白小憐的話放在心上,將那枚留聲珠收好,找出了自己需要的藥膏。

然而在江月蝶捧著一大匣的藥膏進入室內,看清眼前的景象後,不由睜大了眼睛。

她忽然又不確定了。

“小心。”

溫斂故及時用手扶住了差點被摔在地上的藥匣,對著江月蝶溫柔一笑。

“還是我來拿吧。”

猶如寒冰的溫度擦過手指,江月蝶渾身一顫,倒吸一口涼氣:“你、你別管我——”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先把衣服穿好!”

在江月蝶剛進來時,溫斂故還披著一層裏衣,半遮半掩的,可隨著他起身後,那層雪白的布料輕飄飄地滑落到肩膀,衣服後領低扯,前麵呈現出深v領的效果。

大片肌膚顯露無疑。

嘴裏說的話義正言辭,眼睛卻有些不聽話。

江月蝶實在沒忍住,借著遞藥匣的機會飛速瞟了一眼溫斂故,又趁著他走動時,再瞟了一眼。

原先穿著衣服還不覺得,現在上半身基本沒有了衣料的遮擋,江月蝶意外的發現溫斂故的身材很不錯。

身姿挺拔修長,線條分明,根根直線豎著腹肌,沒入……咳。

再看就顯得流氓了。

江月蝶回過神來,眼神飄忽,沒話找話道:“其實你剛才不用站起來的,可以用妖力或者法術接。”

溫斂故默了一瞬,披著白色裏衣,輕聲道:“先前受了傷,妖力外泄,如今堪堪隻夠將裏間封閉。”

“別的……卻暫時有些難了。”

語氣放得很輕,透著幾分易碎的脆弱。

江月蝶頓時心疼壞了,一邊仔細為他小臂上的傷痕抹上藥,含糊嗓音道:“那你好端端的,脫衣服做什麽?”

溫斂故歪了下頭,身體微微前傾,如墨色綢緞般的長發被他悉數撥弄到了左邊,泛著光澤,蹭著江月蝶的手腕。

白色的裏衣披在身上,隨著他每一次輕微的舉動而滑動,在即將落下時,又被主人輕巧的勾起,再次披在身上。

每一次披起時,隨著抬手的動作,輕微的紅暈隨著他的動作斜出。

半遮半掩,若隱若現。

江月蝶:“……!”

室外天色已晚,昏黃的燈光讓往日疏漠清豔的麵容愈發勾人。

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江月蝶咬住下唇,默念“色即是空”數遍,才總算勉強清空了腦中蠢蠢欲動的黃色廢料。

控製住自己伸向頭發的手,江月蝶忍痛抓過一旁的被子,打算為溫斂故披上。

江月蝶發誓,她隻是覺得溫斂故穿太少了,也許會著涼。

一定和她引以為傲的脆弱自製力沒有關係。

然而不等她開口,溫斂故垂下的眼眸抬起,像是有些不解她為什麽還不動手。

“在這裏。”

溫斂故抽出自己被無意識緊緊握住的手,指了指自己右邊的肩膀,嗓音清冽若霜雪,偏偏又含著笑意。

“這邊也有一道傷口。”

江月蝶:“……好的。”

打擾了,是她腦子裏廢料太多了。

倘若江月蝶仔細去看,便能從溫斂故的眼中發現那近乎要滿溢出來的笑意,但是江月蝶沒有。

她都無需去照鏡子,都能想象出自己現在臉有多紅。

起碼體感上,江月蝶覺得現在的溫度,可比被火狐困於陣中時高多了。

仔細去看傷口,江月蝶才發現,這條傷口還真不小。

從右肩向下,貫穿蝴蝶骨,蔓延至後腰下。

先前的躁動頓時平息。

江月蝶思考了一瞬,沒有再選擇用指尖塗抹,而是挖了一塊藥膏放在掌心,雙手合攏揉搓化開。

一邊垂著眼搓揉,一邊問溫斂故:“你背後這道傷痕似乎不是灼燒……和那些銀線有關麽?”

溫斂故猜到她會問起,低低應了一聲,又聽江月蝶追問:“是誰?”

這個問題……

溫斂故仔細思考了一下,微微搖了搖頭:“給我下束縛的人太多,分不清。”

“都有誰?”

獨屬於她的氣息散在空中,溫斂故垂下眼眸,心中勾得有些癢。

他想看到江月蝶現在的表情,卻無法轉過頭,回答起問題時,語氣也有些漫不經心。

“我血緣上的生父生母,萬國寺的方丈,雲重派的——”

溫熱的掌心落在帶著傷痕的肌膚上,話音戛然而止。

江月蝶察覺到掌下的身體輕顫了一下,頓時不敢再往下,緊張道:“很疼麽?”

溫斂故略張開唇,須臾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不疼。”低低的,帶著些許沙啞。“你可以繼續。”

話雖如此,江月蝶卻不敢真的快速繼續,她張開五指,小心地在右肩上的傷口處用掌心揉動,確認那處被劃出來的紅痕已經徹底吸收了藥膏後,才慢騰騰地向下。

這一處的傷口開裂的有些大,尤其是蝴蝶骨處的皮肉向外翻得格外厲害,就像是本該閉合的傷口,硬生生的被人扯開了一樣。

露出一道約有半指寬的傷痕。

因為這傷痕太古怪,有那麽一瞬間,江月蝶都懷疑是溫斂故自己扯開的。

當然,她知道絕無可能。

世界上哪裏有這種瘋子?

撕裂自己的傷口能幹什麽,難不成就為了讓她上藥麽?

江月蝶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無比荒謬,沒忍住笑了一聲,就聽手下這人出聲問道:“你笑什麽?”

聲音比往常低很多。

八成是疼得不行,又不好意思說出口。

嘖,死要麵子活受罪。

江月蝶自以為已經完全掌握了溫斂故的心裏,感受到手中的藥膏稀薄,她又騰出右手挖出了一大塊,一邊揉搓著藥膏,加速它的融化,一邊湊近了溫斂故的脊背,仔細觀察。

“我在看你蝴蝶骨上的傷口,唔,真的有些奇怪,不像是銀線化開,倒像是快要愈合時,被人故意扯開的。”

話音剛落,江月蝶就發現麵前的身體僵硬了一下,旋即低低的嗓音從前麵傳來。

“怪不得有些疼……可能是兩根銀線繞在一起了。”

溫斂故調整了一下坐姿,似乎想自己反手去碰。

衣物瞬間徹底滑落,布料的摩擦聲驟然響起,輕微細小,但在這樣充滿藥草香氣的室內,憑白多出了幾分旖旎。

然而江月蝶卻無暇去思考這些,見溫斂故差點要觸碰到傷口,身體快過腦子,她用指尖夾住溫斂故的手指,微微將四枝頭握攏,警告似的輕斥。

“別亂動,一會兒傷口又裂了。”

見她被轉移了注意力,沒有盯著先前的疑點不放,溫斂故唇畔揚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

然而下一秒,溫熱的掌心貼在蝴蝶骨上。

溫斂故瞬間繃緊了身體。

掌心溫熱,厚厚的藥膏黏膩在其上,觸碰到傷口時,又格外的冰涼,還帶著絲絲疼痛。

其實論起來,這個並算不上疼痛,連扯開傷口時的痛感都比不上。

但就是這樣的若隱若現,仿佛絲絲縷縷般的疼痛,如同小小的一點火苗,由右肩燃起,在蝴蝶骨處顯現,飛速地沒入體內。

肆意撥弄著他的身體。

幾息之後,溫斂故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

他難得開始思考,自己今日的決定到底是對是錯。

覆蓋在脊背上的手輕輕揉弄,直到看到身後的蝴蝶骨如蝶翼舒展,緊繃的身體也放鬆下來,江月蝶才長舒一口氣。

她覺得自己已經逐漸掌握了技巧,越發自信起來,揉動至蝴蝶骨尾端時,掌下的身體又是一顫。

大概是又疼了。

江月蝶腦中冒出了這個想法,她心中歎了口氣,前傾身體,輕輕對著蝴蝶骨吹了口氣。

雖然有些幼稚,但是江月蝶確實覺得這樣的方式,可以減輕痛苦——

江月蝶手下的動作停住,垂下的睫毛瘋狂顫動。

有什麽東西,透明無形卻捆繞在了她的腰間。

哦,等一下,她運起靈力後,就能看清了。

原來是一根尾巴。

蛇的尾巴。

江月蝶看了看坐在身側的溫斂故,視線下意識往他身下瞄了瞄,當觸及到那透出些許肉色的白色衣料時,又飛速收回。

雖然沒看清不該看的,但江月蝶起碼確定,溫斂故的下半身還在。

所以……這根尾巴是他變出來的?

那麽上次**,是不是也是這根尾巴?

江月蝶瞬間反應過來。

溫斂故是故意在騙她!

確認不是什麽鬼魂作祟後,江月蝶非但不怕了,還有些想要摸一下。

嗬,她後來可是問過慕容靈的,無論人還是妖,在附身後除非附身的物體碎裂,否則他們並沒有感覺。

所以那次溫斂故附身在扇子上後,對她說的話,根本就是故意誤導她的思維。

長久的沉默讓溫斂故有些奇怪,他偏過頭看向江月蝶,語氣輕柔:“怎麽了?”

仍是眉眼彎彎,一幅好脾氣的模樣。

她先前就是被這幅皮相欺騙了,說什麽都信,結果還被慕容靈笑了好久。

心中暗藏著即將報複回去的喜悅,江月蝶扯了扯嘴角,揚起了一抹狡黠的笑意,趁著溫斂故回頭的瞬間,伸手揪住了那條來回小幅度擺動著的尾巴尖。

寒涼的觸感滑膩得讓人有些上癮。

好像還有小小的鱗片?溫斂故用來捉弄她的

江月蝶有些好奇。

溫斂故意識到了什麽,然而根本來不及阻止。

下一秒,被人扣在手中的尾巴尖又被輕輕撥弄揉動,她的掌心還帶著未塗抹完的藥膏,順著鱗片的縫隙,沒入了靈體內。

耳旁傳來了一聲壓抑著的輕喘。

江月蝶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她試圖為自己辯護:“那個、我聽人說,無論是附身,還是幻化時沒有感覺……”

“這不是附身,也不是幻化。”

隨著帶著喘息的聲音響起,蒼白的麵色已經被緋紅覆蓋,那雙形狀漂亮的眼眸變得幽深,某一瞬間近乎成了豎瞳,下一秒又被主人壓下。

那雙多情眼在此刻多了幾分水光,眼尾處生出的一抹薄薄的紅痕更是分外瀲灩。

“……是我的靈體。”

想起白小憐的囑咐,江月蝶腦中有什麽轟然炸開。

等再次反應過來之時,兩人位置已然顛倒。

江月蝶被壓在了床榻上,寒涼似薄霧般的蛇尾從腰間纏繞,攀升至了她的肩膀。

那個本被她握在掌中的尾尖,現在自左肩垂下,輕輕搭在了她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