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斂故是來找她的麽?

巨大的喜悅砸在江月蝶腦袋上,她近乎克製不住的上前。

然而在邁出了兩步之後,生生克製住了自己。

不對。

被喜悅衝昏的頭腦冷靜下來。

若是溫斂故,他不會……

江月蝶頓了頓,腳步停在了原地,再不上前。

如今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三步之遙,看著麵前的人,江月蝶非但沒有思念之人出現在眼前的驚喜,心中反倒異樣更甚。

擁有靈力之後,江月蝶的五官都變得敏銳起來。

譬如現在,她清晰地感受到,麵前這人身上的氣息,不是那股她熟悉的幽冷焚香,也沒有讓她覺得甜膩纏人。

江月蝶抽了抽鼻子。

嬌媚又豔麗,像是開在沼澤地裏的毒芍藥,分明不該,但渾身都長滿了尖刺。

他……不像溫斂故。

一點也不像。

心髒怦怦作響。

江月蝶維持麵色鎮定,不動聲色地望去。

見她沒有再上前,“溫斂故”似乎有些失落:“你不過來嗎?”

江月蝶直接拒絕:“不必了,溫公子若是有話告知,直說就好。”

她想,倘若麵前真是溫斂故,聽了這話,絕對又要生氣了。

說不定還會用那條冰涼的蛇尾困住她,貼在她身上,粘膩得:像是再也掙脫不開。

“好。”

輕飄飄的一個字,不帶半分重量,砸在了安靜的室內。

“我隻是來找你,阿蝶。”“溫斂故”對著她彎起眉眼,生出了手來,“我想帶你走。”

從他開口的那一瞬,江月蝶就確定了,更別提還有“阿蝶”這個見鬼的稱呼。

——這人絕不是溫斂故!

江月蝶沉默了一下,不著痕跡地後退了一步。

她自以為動作很隱蔽,殊不知落在麵前人眼中,根本無所遁形。

“溫斂故”頓了頓,挑起眉梢有些詫異:“你不願意和我走?”

江月蝶心思急轉,嘴上嗯了一聲,淡淡道:“我要嫁人了。”

麵前人聽後靜默了一瞬,旋即挑起眉眼,神態嫵媚搖曳,宛若在芍藥上纏繞遊走的豔紅毒蛇。

“那麽你要嫁給誰呢?”

“溫斂故”緊緊地盯著江月蝶的眼,江月蝶隱隱感受到有什麽東西正在試圖操控她的神智。

但她的意誌……似乎比這個東西更強?

“我最想嫁的人當然是我的表哥沈憫舒啦。”江月蝶裝作一副懵懂無知的神態,順手就往沈憫舒身上扣了一口大鍋。

“我是在年幼無知時遇見他的,還記得那一日杏花微雨,他站在樹下,一陣風吹來,他對我微微一笑……”

“從此我便知道,我想嫁的人,唯有沈憫舒。”

“溫斂故”捏著一枚留聲珠,唇邊的笑意幾乎都要抑製不住:“即便他不喜歡你?”

江月蝶點頭,做出一副癡心不悔的模樣:“即便他不喜歡我,想讓我拋繡球嫁給旁人……但我永遠喜歡他。”

真是愚蠢啊。

“溫斂故”再不掩飾,驀《認錯反派後我攻略了他》,牢記網址:m.1.地笑了出聲。

笑聲在空****的室內回響,頗有幾分陰氣森森。

依舊是溫斂故那張出塵絕豔的麵容,這一笑後,卻有幾分傾城媚態。

想來這人本來的容貌,也當是一位絕色佳人。

“既然是這樣,我就不打擾了。”

白衣人似乎再也懶得掩飾身份,又或許她確定江月蝶絕對已經在她掌控之下,所以囂張的肆無忌憚。

“提前恭賀阿蝶姑娘新婚,在下告辭。”

“溫斂故”轉身揮袖離開,江月蝶垂著眼,維持著先前的姿態停在原地,直到確認這人的氣息真的消失後,她才緩緩鬆了口氣。

絕不會是溫斂故。

那會是誰這麽無聊,不遠萬裏的前來,悄無聲息地破開了重重陣法阻攔——

就隻為了來看自己一眼麽?

***

雲重山上,寒風蕭瑟。

掌門雲重子頗有幾分頭痛。

原因無他,就是管不住的那位又回來了。

按照往年慣例,雲重子應當按照老方丈留下的書信那樣,再次加固溫斂故身上的束縛。

但是這一次,雲重子卻發現溫斂故身上的銀線並沒有浸染血絲。

他這段時間,似乎真的都遵守規矩,沒有胡亂殺人。

然而白雲城的白家卻數次來信,指責他門下弟子狠戾凶殘,濫殺無辜。

這一次他們也不知是從什麽渠道得知了消息,知曉了溫斂故已經回到門派中,言辭更加嚴厲。

白家掌權人直接在信中寫到,溫斂故這一次將白家的嫡小姐白容秋和大長老,以及一堆管事,都被無故殺死後,不僅不認錯,甚至還囂張的去了官府,說他們白家“勾結妖邪,殘害百姓”。

也不知哪兒來的底氣。

如果說看到書信的前半段,雲重子還比較相信是溫斂故幹的,但是看到那後半段,他當即狠狠拍了下桌子。

“放屁!”

開什麽玩笑?就溫斂故那性子還會想到去官府告狀?

雲重子憶起了多年前見到的那一幕。

少年靜靜地站在雪中,周圍全是被他虐殺的弟子,橫七豎八,拚不出個人樣的四肢軀幹散落一地,將白雪都染成淤泥。

在當時老掌門——也就是上一任雲重子的怒喝之下,少年終於動了。

衣擺掃過地麵,腳下鮮血蜿蜒出了數條流動的細線。

他回望趕來的眾人,漆黑的眸中沒有任何情緒,嘴角卻是向上勾起的,看得人膽寒。

少年身上的藍色弟子服被血染的發黑,分不清是他自己的,還是旁人的。

又或者是他懷中的那個已經血肉模糊的小兔子的?

雲重子無法分辨,但他深深記住了這個古怪狠戾的弟子。

溫斂故。

雲重子並沒有插手的欲望,畢竟這件事說到底,與他並無什麽幹係。

他冷眼旁觀,看著上一任掌門將這個小孩子帶回山上,勒令他不許再使用那把匕首,又在他身上設下重重束縛。

……

誰知道幾年後,竟然是他成了掌門呢!

雲重子又薅了一把自己的頭發。按照溫斂故的性格,不直接燒了官府,都是因為他雲重子的束縛管教有效,拘著他不敢妄為罷了。

至於什麽告狀,什麽向官府倒打一耙……

放你爹的屁!

楚越宣甫一進門就聽見了這聲怒罵,將抱著卷宗放在桌上,無奈地看向了雲重子。

“師父又是何故發怒?”

雲重子氣得直哼哼,將手中書信扔了出去。

楚越宣飛身接過,一目三行掃了過去,知曉了原因。

他當即道:“這並非溫師弟所為。”

雲重子哼笑:“為師當然知道。”他停了幾秒,乜了楚越宣一眼:“你和他關係倒是好,還是因為對他有愧?”

當年那本劍法是楚越宣的父親交給溫斂故的,卻沒想到引起後麵這麽大的事端。

楚越宣自然也有愧,隻是性格內斂,所以不善表達。

更何況……

雲重子想起那老和尚所言,心中歎息。

溫斂故的母親曾經喜歡過楚越宣的父親,甚至楚父還是她的“半身”,求而不得後,找了個替代品,才有了溫斂故。

這都什麽事兒啊!

雲重子又想歎氣了。

他借著拿茶杯的功夫,遮掩自己神色的異樣。

盡管雲重子覺得自己這個直腸子徒弟根本看不出來。

“不是有愧。”楚越宣定定地看了雲重子一會兒,冷不丁地開口,“是我去官府告的狀。”

噗——

雲重子一口茶噴了出來,震驚地看向了楚越宣。

“你你你你你……”雲重子抖著手,半天說不出話來。

楚越宣並不覺得詫異。

他知道自己的師父一直以為自己光明磊落,和父親一樣,天生就該是被人愛慕的大俠。

即便有些糾葛,也該是兒女情長,風月之事。

但楚越宣自己知道,並非如此。

他也是人,活生生的人,又不是那些草木傀儡。

人既有心,總會偏幫。

許是看出了楚越宣的抗拒,雲重子瞥了他一眼後,沒再多說這些往事,轉而問起了當日情況。

楚越宣據實以告,末了他猶豫了一下,加了一句:“安雪和江小姐都受了驚嚇,白家這一次,委實有些過了。”

喲,這倒是稀奇!

雲重子老臉上堆滿了笑意:“慕容小姑娘倘若知道你在我麵前提別的女子,怕是又要氣得出走了吧?”

楚越宣沉聲道:“不會,她也很喜歡江小姐。”

雲重子揚起眉毛,敲了敲手中書冊的封皮,發出悶響:“你倒是厲害。”

語氣說不出的古怪。

“但即便你再厲害,我作為師父,也要提醒你一句,這慕容一脈畢竟是皇族,你若是想和那小姑娘在一起,就收收心,別無他意才好。”

楚越宣頓了一下,驚覺自家師父產生了天大的誤會。

性命攸關,楚越宣立即解釋:“我待江小姐隻是兄妹之誼。”

“嗬,你之前對那白容秋也是這麽說的。”

楚越宣頭痛:“江小姐不一樣,她……”

“有什麽不一樣的?”雲重子截住話頭,“難不成你想說,她和你溫師弟是一對麽?”

師父居然自己猜到了?

楚越宣有些驚訝,歎道:“不愧是師父,觀察入微,最能洞察人心。”

雲重子:“……”

雲重子:“???”

他啪的一下把書冊重重摔在桌上,氣得將手中茶杯扔向楚越宣。

“怎麽,白家人唬我,你這個做徒弟的,居然也要騙我不成?”

“徒兒不敢!”

雲重子再次罵了幾聲,楚越宣百口莫辯,最後借故離開。

而在他離開後,雲重子一改先前的怒罵潑辣,一下坐在了位置上。

倘若自己這大徒兒說的是真的……

溫斂故真的喜歡上了那個叫“江月蝶”的人族女子……

雲重子不是妖,但他年輕時也曾下山遊曆,無數次見過妖物們為情所困的樣子。

倘若那江小姐不喜歡他,按照溫斂故那可怖的妖力……

“哎。”

殿內一聲長歎。

都是孽啊。

***

風雪肆虐,雲重山上,月光被吹落在地上,與雪色相擁。

溫斂故也不太好過。

沉眠期,會使妖物力量大幅削弱,需要與所愛之人在一起,才能有所緩和。

但他不願意。

他會在江月蝶麵前示弱,但並不代表他會讓江月蝶看到自己懦弱可憐的樣子。

那會讓他處於劣勢。

溫斂故記得曾聽一個老邁的家夥提起,這世間總有不羈的猛獸甘願被套上韁繩,也總有翱翔空中的雄鷹自願進入牢籠。

“它們的主人當然會待它們極好。”老者樂嗬嗬道,“畢竟馴服了這樣凶狠的猛獸,不是很值得炫耀嗎?”

隻有強大才會被人用來炫耀。

而弱小隻會獲得憐惜。

若是其他人,溫斂故無所謂他們怎樣看待自己,但是江月蝶不一樣。

溫斂故不想要她可憐自己。

又或者終究是他妖性難除,過於貪婪,想要的,早已不止是年幼時那一星半點的“憐惜”。

然而溫斂故這麽想,有些人卻不願意讓他好過。

破空聲從後傳來,溫斂故旋身避開,白衣翩然間,指尖微動,夾住了那枚向他門麵襲來的珠子。

一枚留聲珠。

穿著紅衣的女人無聲無息地落在地上,那張昔日裏嬌媚的臉上不見絲毫歲月痕跡,反倒比以往更加嫵媚動人。

“我去見了她,就是你喜歡的那個人類女子。”

女人咯咯笑了起來,聲音嬌柔得惹人憐惜。

她身上的紅衣宛如鮮血凝聚,裙擺散落處,染得滿園白雪都成了血汙。

“她看起來很可愛,所以我就和她說了些,很有趣,你不想聽聽嗎?”

溫斂故垂眸,望向掌中那枚圓潤的留聲珠。

他知曉女人沒膽量做什麽,畢竟他體內有她想要的九瓏月,若是殺了江月蝶,那就是魚死網破,再無回緩的餘地。

正如當年她錯手殺了那個男人後一樣。

愛恨難明,悔恨又痛快,便做出這瘋癲之態欺騙天下,也欺騙自己。

愚蠢得讓人不知說什麽好。

在殺了那個男人後,他這位血緣上的生母就開始憎惡他。

溫斂故能夠理解。

轉移苦痛,未嚐不是一種極好到令人上癮的良藥。

正如他總給這位試圖顛覆人間的聖母娘娘找麻煩一樣,她同樣恨不得直接殺了他。

溫斂故知道這枚留聲珠中,必定有他不想聽的話,否則女人不會這樣迫不及待地來找他。

但是那又怎樣?

溫斂故漫不經心地在留聲珠裏,輸入了一絲靈力。

他不在乎。

他隻想聽到她的聲音。

想到江月蝶,溫斂故唇邊便溢出了一絲笑意。

她先前數次玩笑般的喊他“師父”,如今看來,她才是他最好的老師。

譬如現在,分離不過幾日。

他已經明白了何為“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