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蝶心髒重重一跳。
她還是被懷疑了。
百密仍有一疏,何況她根本沒有時間做一個完備的計劃。
但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露怯。
江月蝶強迫自己抬起頭與“楚越宣”對視,哪怕指甲都掐進掌心了,也依舊不退不讓。
她清楚地意識到,這一次自己絕不能退縮。
說來奇怪,即便口中說著懷疑的話語,眼前人卻仍是笑著的。
身側烈火轟鳴,似是要將一切席卷吞噬,光影明滅間,有他擋在身前,隔絕了一起囂張的烈焰,江月蝶竟覺得安全許多。
緊繃的情緒驀然鬆懈了下來。
兩人離得極近,借著這樣的機會,江月蝶清晰地瞧見了這人的眼瞳。
如凜冬深潭,不見底,更不可捉摸。
驀然間,江月蝶想起了曾經看過的“冰山理論”。
當在海平麵上看到的冰尖對於冰山本身隻是很少一部分,而那些險峻雄奇,更多都深藏在海平麵下,不為人知。
此時此刻,江月蝶對上溫斂故的眼眸,腦中忽然閃過了這個念頭。
也不知道若是表層的冰麵融化後,在深潭靜水之下,究竟藏著怎樣一番光景。
“關於出口……”江月蝶垂下眼,掩飾住眸中慌亂,“我是先前聽那些小妖說的。”
慌亂中,她也找不到更合適的接口了——總不能說是從人物小傳上看來的吧?
江月蝶定了定心神,開始絞盡腦汁地胡編亂造:“被那些侍從小妖帶進來時,模模糊糊間聽他們說起過,西南側有個出口。”
“至於楚大俠你——你會不會來此,我一個被捉了的普通人怎麽可能知道呢?隻是楚大俠英勇無比、鏟妖除魔,我一路走來更是聽說了許多傳聞……”
“在遇上這事後,我一個弱女子無力反抗,什麽也做不了,所以隻能在心中反複禱告。”
說到這裏是,江月蝶頓了頓,刻意提高了聲線,做出了一副極其歡喜雀躍的樣子。
“沒想到真的被上天聽到了心願,派楚大俠來,救我脫離苦海。”
這樣的解釋,應該還算合理?江月蝶小心翼翼地覷了眼對方的神色。
她這謊言乍一聽起來天衣無縫,可坐魚就距離他們幾步之遙。
隻要“楚越宣”稍有懷疑,解開坐魚的束縛,問上一問便能輕而易舉地戳穿。
溫斂故垂眸看著她,半晌後,從喉嚨裏溢出了一聲輕笑,沒有再追問。
也沒說信還是不信。
兩人之間的氣氛驟然冷場,隻是這次不等江月蝶開口,溫斂故率先打破了沉默。
“走吧。”
溫斂故鬆開了掐著她手腕的手,兀自轉身打算離去。
火光飄搖,衣袂紛飛,一身黑衣似煉獄修羅,行走間血色與烈焰紛紛避退,頗有幾分清傲獨絕,世無其二的味道。
有幸現場目睹的江月蝶,暫時沒心思欣賞這份美景。
還不等江月蝶慶幸自己圓謊成功逃過一劫,就發現新的考驗已經出現。
誰家大門塌了?哦,原來是我家.jpg
她齜牙咧嘴地揉了揉手腕,看著手腕上的紅痕,沒好氣地接話:“我們還能往哪兒走?”
西南側都塌了,連門都沒了,他們還能從哪兒出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江月蝶隻覺得今日不順之極,氣得都上頭了。
溫斂故瞥了一眼,見江月蝶眼眶發紅,臉色煞白——
倒是更像是一隻小兔子了。
還是紅了眼,會咬人的那種。
溫斂故唇畔揚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
他心知,江月蝶如此情狀,不僅是方才那一番問話,更因為先前地牢裏中的毒也開始發作了。
——這毒解起來倒也簡單。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溫斂故眉頭便輕輕皺起,臉上的笑也淡了下去。
會下毒便夠了,他從不需要解毒。
剛才冒出的想法並不令人愉悅,溫斂故斂去笑意,淡淡道:“自然是往出口走。”
江月蝶暈乎乎地重複:“出口?楚大俠,你還知道這地牢其他的出口嗎?”
溫斂故側過頭看她摸不著頭緒的模樣,惡劣地搖搖頭。
“我不知道。”
見江月蝶聽了他的話後越發著急,連額頭都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溫斂故唇畔揚起,慢慢地又漾出了一個笑意。
隨著江月蝶表情變得更為迷惑不解,溫斂故笑得愈發開懷。
直到看夠了熱鬧,溫斂故才堪堪將目光落在了江月蝶的身後,抬起下巴,不緊不慢地開口。
“還有它。”
……對哦!
江月蝶覺得自己還真是被熱糊塗了,差點都忘了還有坐魚妖在呢!
作為地牢裏比較有地位的妖怪,坐魚妖肯定是知道其他出口!
江月蝶知道這火不會停歇,隻會愈演愈烈。眼見下一波火勢即將來襲,她上前一步,虎視眈眈地盯著坐魚妖,威脅道:“還不快帶路!”
被溫斂故打壓也就算了,對方身上的氣場修為一看就出身不凡,但在坐魚妖眼中,江月蝶不過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人類,又怎可對他吆五喝六?!
眼見江月蝶手中已經沒有了控製他的黑劍,又看見了方才溫斂故以見指向江月蝶的畫麵,坐魚妖自以為領悟了什麽,他一邊順從溫斂故的意思,恭敬地帶路,一邊回過頭呲著牙道:“你一個普通人類,又憑什麽指使本——指使我?”
好問題。
江月蝶被問得一愣,竟真的開始認真思考起來。
究竟是誰給自己的勇氣去指使一個妖怪?
“小心。”
就在江月蝶思考時,耳邊傳來一聲溫柔的提醒,江月蝶下意識後仰,險險躲開了一塊向她飛來的木板——這木板還著火。
溫斂故含笑點頭,似讚許,又似惋惜:“運氣不錯。”
電光火石之間,江月蝶突然悟了。
她為什麽能幾次三番脫離險境?
她為什麽能苟到現在?
天上的太陽為什麽會那麽耀眼?
地裏的花兒為什麽會這樣紅?
……
這都是因為男主啊!
沒有男主,就沒有這本《尋妖九瓏錄》啊!
想通了這一切後,江月蝶立即小跑到了“楚越宣”身邊,滿懷感激地看了眼自己的救命恩人,又小心翼翼地伸向了他的手……外的袖子。
笑話,既然男主是女主的,那麽同理可得,他這雙修長白皙、骨節分明、少一分則過瘦多一分則過重……的完美無缺的一雙手,自然也是女主的。
萬一被她一不小心摸了一下,覺得自己髒了的男主又羞憤發病怎麽辦?
溫斂故掃了眼江月蝶,便知又漫出了不著邊際的想法。
感受到手腕上的重力,他頓了頓,目光下移,落在了抓住自己袖子的手上。
與江月蝶如今渾渾噩噩,看什麽都模糊不清的狀態不同,光線的明暗對溫斂故無法產生半分影響。
譬如現在。
廣袖被攥出了道道極深的皺痕,江月蝶攥得很緊,指甲深陷在衣袖中,用力到似是要將布料刺穿,卻又在最後的一刻忍住,完全沒有觸碰到衣料之下的皮囊。
溫斂故將手中的黑劍鬆開了些,勾起唇角。
倒是乖覺。
見男主默許自己的動作,江月蝶眼睛一亮,又得意起來。
若是隻兔子,恐怕此時都要用腦袋去蹭主人的掌心了。
在前方帶路的坐魚渾然不知這兩人間的暗湧,他發現身上壓力變小,以為是自己說得很得人心,立即加大火力,繼續罵罵咧咧。
“你不過就是個被捉來煉製人偶的材料,渾身上下唯有一副皮囊還值得一用,若非走了狗屎運,有大俠來救你,早就在煉偶壺中呆著了,哪裏又輪得到你對爺爺我指手畫腳?”
坐魚妖,謝謝你。
連罵她的時候都不忘誇她好看。
本來聽著前半段,江月蝶氣都消了,結果聽到後半程,火氣再次冒了上來。
將目光轉向了坐魚妖,她冷哼一聲。
“我憑什麽指使你?”
江月蝶頓了頓,看了眼身旁被她抓著袖子的男主,在對方充滿鼓勵的目光下,大聲嚷嚷:“就憑我狗仗人勢,狐假虎威!”
坐魚妖:?
他雖不是人,但此時也大為震撼。
——現在的人族,對自己的自我認知都這麽清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