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奔跑了一段時間,確定並沒有追兵過來之後,萊恩才放下了已經恢複視力的兩個人。

「天哪。那玩意兒一向扔給罪犯用,沒想到這麽夠嗆。」

雷蒙晃了晃仍然有點昏沉的腦袋,清醒一些了,才心情矛盾地對萊恩說,「怪了,震撼彈沒對你造成影響嗎?好吧,我承認你很有一套。但是……我們為什麽不和那家夥談下去?實在不行就交火唄。這樣子我們怎麽去救喬他們?」

萊恩沒有答話,微微彎下腰對坐在地上滿頭冷汗的珍妮弗問道:「你怎麽樣?」

「喔,真的很抱歉,我想……」

珍妮弗歉意地笑了笑,笑容裏有一絲想掩飾但掩飾不了的痛苦,「我大概是中槍了。」

雷蒙嚇了一跳,連忙跑過去蹲在她麵前:「哪兒?中了幾槍?」

「小腿上。隻有一槍。」珍妮弗說。

雷蒙挽起她的褲腳仔細檢查了一番,鬆了口氣:「沒事的,隻是擦傷。包紮好就行了。我背你去找吧,鎮上那麽多空房子總會有急救物品。」

說著他就準備把珍妮弗拉起來,但珍妮弗搖了搖頭,望著背對著她的萊恩,擔憂地說:「還是先看看中校吧,他流了好多血……」

雷蒙又嚇了老大一跳,回頭一瞧,心跳幾乎在那一瞬間停止。

事實果然像珍妮弗說的那樣,萊恩腿上有好幾處地方在冒血,防彈衣也被開出了幾個洞,鮮血正從裏麵不斷地湧出來。

衝鋒槍的力量不容小覷。

再也顧不上照看珍妮弗,雷蒙站起來扳過萊恩的身子,緊張得不能自已,聲音也失去了正常的音調。

「怎麽會這樣?你還撐得住嗎?見鬼,你幹嗎隻顧著保護我們?你,你……」

麵對萊恩始終沒有表情波動的臉,氣惱和擔心幾乎快叫雷蒙發瘋。

他想把萊恩背起來,可萊恩推開了他,若無其事地說:「我能走。」

「能走我也不準你走!」

強硬起來的雷蒙有著不輸於比較高大的萊恩的力量,加上萊恩受了傷,竟然推著推著就被雷蒙掛在了身後。

隻差一點,雷蒙就能把他雙腳離地背起來。

「嗯……」萊恩悶哼了一聲,語氣僵硬地說,「你弄痛我了。這樣會拉開我的傷口。」

滿腦子被焦慮占據的雷蒙沒發現這種有造作嫌疑的說話方式,和平時的萊恩根本是天壤之別。

他快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隻好又鬆開萊恩,不假思考地說:「那把你抱著呢?總不會牽動傷口吧?」

萊恩往後踉蹌一步:「……我自己走。」

他把珍妮弗從地上拉起來徑自往前走,看也不看雷蒙,含糊地說:「別在這兒糾纏了,找急救物品要緊。」

雷蒙追了幾步,要說的話卻突然卡住。

就在他們前方不遠,一幢房屋門口的走道上,一個大約十歲的小女孩正和他們麵對麵地站著,望著他們。

小女孩紮著兩條羊角辮,穿著碎花連衣裙,看上去漂亮清新,與他們三個人的狼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彼此一動不動地互視了幾秒,讓他們意外的是,那個女孩居然不害怕地向這邊走了過來。

「阿姨,你看起來受傷了。很疼嗎?」女孩的嗓音嗲嗲的,說起話來有點咬舌。

但對於這些曆經磨難後的人們來說,這一點表示關切的聲音簡直恍如隔世。

「是的。」珍妮弗艱難地擠出笑容,「不過我身邊的哥哥傷得更嚴重啊。」

女孩想了想,轉身向房子走去,邊走邊說:「跟我來吧,我奶奶以前是醫生,我爸爸也是,不過他現在不在……沒關係的,我奶奶能讓你們不疼。」

幾個人互相看了看,相信小女孩沒有不利的企圖,就跟了上去。

一踏進這幢有上下兩層的房子,他們就看見了剛才的女孩,正拖著一個老婦人的圍裙角在說著什麽。

看到他們來了,女孩笑著做了個鬼臉。

泰勒夫人被孫女莉莎催促著轉過身,原本紅潤的臉色頓時刷白,一把將莉莎護到身後,表情警惕地瞪視著門口的人。

雷蒙連忙上前解釋,他指著萊恩說:「別看他穿這樣的衣服,他和那些襲擊崔斯特的人不是一夥的。您知道,美國的特種部隊有很多。」

他又把自己的裝扮亮出來,誠懇地說:「您瞧,我是swat的成員。警察是不會傷害人民的。我們這次是被政府派來執行任務,但是遇上了一些麻煩……」

確認了他的身份之後,泰勒夫人的神色這才鬆緩下來,問道:「麻煩?就是之前那些爆炸聲嗎?」

「是的。」雷蒙的目光轉瞬黯淡,「那是我們乘坐的直升機遭到攻擊……隻有我們幾個幸存,但剛才不幸又遇上了敵人。」

泰勒夫人喔了一聲:「聽莉莎說你們有人受了傷?」

「對,是他們倆。」雷蒙指了指身後的兩個人。

泰勒夫人點點頭,轉身走進了左邊的房間,出來的時候懷裏捧著一個醫藥箱。

她讓莉莎去燒些熱水,跟著招呼他們進屋裏來,她說:「有好些年沒處理過槍傷了。假如你們不怕發生醫療事故什麽的,就讓老太婆我來幫你們吧。」

珍妮弗感激地說:「能得到您的幫助是我們的幸運。」

泰勒夫人爽朗地大笑幾聲:「真是禮貌的孩子,跟我們這些鄉巴佬就是不一樣。好吧,你們誰傷的比較嚴重?重傷的人先來。」

雷蒙忙不迭把萊恩推搡到她跟前,轉過萊恩的身體讓她看到他後背的傷勢。

泰勒夫人驚訝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這麽嚴重,得把衣服都脫掉。年輕人,跟我來吧。」

她領著萊恩往樓上走,並留下了一些繃帶和止血藥劑給雷蒙。

為珍妮弗包紮完傷口之後,雷蒙就一直心神不定地踱來踱去,不時探頭往樓梯瞅瞅。

雖然並沒有聽見任何喊痛的呻吟,但他還是擔心得要命,幾次想衝上去,可最後都忍了下來。

取子彈不是輕鬆的活兒,他知道別去打擾泰勒夫人會比較好。

珍妮弗被他反複來去的身影晃得眼花,勸他坐下來等他也聽不進去,隻好跟著莉莎到另一個房間裏看看電視,順便讓長時間繃得像弦的神經放鬆一點。

進入崔斯特的第一個夜晚。

小鎮仍然如同墳塚一般死寂,偶爾有遠遠的犬吠,在空曠的空間聽起來都像鬼哭狼嚎。

珍妮弗幫莉莎準備好了晚飯,由於泰勒夫人還沒有下樓,也不方便去催她來吃飯,他們幾個人就先填飽了肚子,再坐在客廳裏等結果。

等了好一會兒,小莉莎開始犯困,哈欠一個接著一個。常年蹲研究室今天卻奔跑了一整天的珍妮弗也有些撐不住了。

把她們勸到臥室睡覺去以後,雷蒙就一個人靜靜地等,腦子裏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該想些什麽,能想些什麽。

終於,泰勒夫人的身影出現在階梯上,她一邊蹣跚下來,一邊對雷蒙疲倦地說:「真是老了,取幾顆子彈就腰酸背痛。好了,看你也急壞了,上去看他吧,但千萬別影響到他休息,他失了不少血。」

雷蒙連忙說好,匆匆上樓進入了萊恩所在的房間。

萊恩正躺在**閉目養神,身上蓋著薄毯,聽見有人進門的腳步聲,他睜開了眼睛。

他望著雷蒙,雷蒙也望著他,並邁著遲緩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了床邊。

麵對著**臉色白得異常的萊恩,雷蒙的喉嚨裏似乎有什麽在不停滾動,他嘎啞地:「萊恩……你不會有事的對嗎?」

萊恩依然是定定地回視他,很長的時間,才張開了嘴唇:「是的,不會有事。」

他的聲音很輕,盡管那麽輕,對於此時的雷蒙來說卻是一種分量無法估算的撫慰。

那一瞬間,雷蒙完全忘卻了和這個男人之間的種種爭執和不快,隻記得很早以前,他曾經對自己每一次的任性的包容,他給自己帶來過的那些微妙的感觸,還有剛才看見他滿身是血時,那種仿佛自己也死了一半的感覺……

情緒再也無法抑製,雷蒙半跪了下去,緊緊地握住萊恩露在薄毯外的手,語無倫次地說:「見鬼,萊恩……你知不知道剛才我害怕極了,怕泰勒夫人治不了你,怕我會失去你……我已經失去了那麽多夥伴,我不能再失去你……萊恩,求你千萬別死,求你了……」

看著這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需要他在乎他的雷蒙,萊恩的眼神變得難以捉摸,複雜的心情就像被機關槍掃射過的堡壘,一麵在努力維持防線,一麵卻在逐漸土崩瓦解。

自始至終雷蒙都是無辜的,他很明白。但是隻要一看到雷蒙,他的心就會**不止,是雷蒙無意間把它親手釘在了十字架上,他無法不憤怒,無法不去怪罪對方……

可為什麽現在雷蒙要用這種幾乎快哭出來似的表情對他說話?

他永遠都得這樣被這個人折磨嗎?

「別這樣。」萊恩故作冷淡地說,「我死不了,就算你再給我幾槍我也死不了。」

「說什麽鬼話哪?」雷蒙又好氣又好笑,沒有聽出萊恩話中的自嘲。

他那擰得像發條一樣緊的神經因為這種類似打趣的語言而鬆弛了下來,但他忘了不苟言笑的萊恩從來不會對任何人打趣。包括他在內。

忽然他又發覺了什麽,驚異地說:「你的手怎麽這麽冷?……你不是背受傷嗎,怎麽能躺著?混球,你就不能當心點兒?」

說著他就站起來掀開毯子,一雙手朝萊恩伸了過去。

萊恩防範地盯著雷蒙愈加逼近的麵孔:「你在幹什麽?」

「別動,我得好好照料你。」雷蒙理所當然地說。

「……不要自作主張!」

此後這張不算寬敞的**鬧騰了好一陣子,最後才回歸安靜。

萊恩忍不住在心裏低叫了一聲『上帝』。

他已經一再強調自己沒有大礙,可那執拗的老太婆就是不放心,愣是花掉了幾乎一整卷的繃帶,把他纏得活像個木乃伊,隻留了手和腦袋能自由活動。

要不然,他也不必受眼前這份活罪……

靜止下來的雷蒙緩緩呼了一口氣,這才想到問萊恩:「我弄疼你了吧?」

現在才問不會嫌太遲了嗎?萊恩拿他沒轍地想。

「沒有。」萊恩說。

雷蒙懷疑地咕噥著:「不會吧?我這樣動你都不疼?」

萊恩攏起眉不耐地說:「嗯,我可以讓自己感覺不到疼。」

「是嗎?」雷蒙不信有這種事,但沒再深究。身上承受的重量令他呼吸困難,辛苦地說,「說實話,你可真沉。」

萊恩口氣不好地回道:「誰會把一個兩米高的男人壓在自己身上?快放開我。」

「不行。」雷蒙說,雙臂把他沒有中槍的腰部圈得更緊,「這是為了保護你的傷口。看在我連自己都犧牲了的份上,你就配合點兒吧。」

「……」無法掙脫的萊恩,心裏的感覺並不隻有挫敗而已。

他退了一步說:「我們側著躺就行了。」

「啊,說的對。」

雷蒙訕笑著,小心翼翼地調整了兩人的位置。但他的手始終保持在原位沒有離開,他的額頭抵在萊恩的下顎,並且不覺得有絲毫不妥。

萊恩對此難以忍受,想要諷他刺他把他激跑,可是話到喉間就上不去了。

用身體來溫暖自己的雷蒙,他沒有辦法像往常那樣無動於衷地去傷害。

在這個可能存在『柯威娜』的克星的崔斯特,雷蒙似乎也重新變回了他的克星。

「萊恩。」雷蒙忽然喊了他一聲,有些尷尬,木訥地說:

「知道嗎?萊恩,我很抱歉,和你冷戰了那麽久,直到今天才發覺,原來你對我而言,比我想象中還要重要得多。」

他輕吸了一口氣,接著說,「我知道現在講這種話可能會讓你感覺虛偽,或是為了利用你,因為今天發生的變故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但我真的隻是……」

他邊說邊抬起頭,卻看見萊恩不知道什麽時候閉上了眼睛,臉部自然放鬆,呼吸平緩,像是睡著了。

雷蒙不禁苦笑了一下。

瞧,這就是特種部隊。無論何時何地,他們總是能排除一切幹擾,以超快的速度入睡。

雷蒙對著麵前的人發起了呆。

就在前一天半夜,他也曾經像這樣悄悄窺視著睡著的萊恩,可是如今當他回想起來,那仿佛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在這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裏,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變。

重返天堂行動幾乎陷入絕境,不過他不會這樣就絕望。生機並沒有斷得徹底,因為他還在,珍妮弗還在,萊恩也還在。

是的,他差一點就失去的萊恩還在,並且就睡在他身邊,觸手可及……

雷蒙的視線逐漸下移,從萊恩平滑的額頭,滑過鼻梁,來到了那雙向他吐露過不少傷人話語的嘴唇。

他們的距離那麽近,隻要他再把頭揚起來一小寸,他的嘴唇就會和萊恩的碰在一起。

萊恩的唇……會不會就像他的個性那樣冰冷呢?

……

雷蒙猛地捂住嘴,在逃避什麽似的埋低頭顱,瞳孔因為深受了衝擊而緊縮。

他不敢置信,剛才那一瞬間,他居然想吻萊恩?!

這沒有道理。就算他因為今天的事而對萊恩產生了或多或少的依賴性,但那和想要接吻有什麽關係?

表示感激?得了吧。如果光為了在危急時刻幫過忙就要用吻來感謝,那麽不論是swat還是特種部隊,那些隊員們基本上每次行動結束後都得吻作一團了。

可除此之外,還會是什麽原因促使他有那樣做的念頭?

接下來的大半個夜晚,雷蒙都在絞盡腦汁為自己那不該有的衝動尋找合理的解釋,可惜直到入睡都沒有成功。

相對的,萊恩整個晚上的睡眠,也隻比他要好上那麽一丁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