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寂靜,鴉雀無聲。

同一時間,所有目光都朝著阿加投射過去,阿加是新上任的事務官,還是第一次被這麽多大人物同時緊迫盯人,他緊張地雙腿顫抖。

在座的都是見過大世麵的,在一陣靜默後,突然,眾人像是被按動了開關,有的為了掩飾震驚多喝了幾口水,有的還謹記在陛下麵前維持住形象,把脫口而出的髒話給吞了回去。

其中有幾個做不好表情管理的,直接從位置上站起來,起身過快導致椅子與光瓷地板劇烈摩擦,產生刺耳的聲音。

“你在說什麽鬼話!”

“放你*的!”

“這事是你能隨便開玩笑的!?”

誰不知道,早在五百年前最後一個人類也與世長辭,至此,這片大陸上再無人類的蹤跡,他們能懷念的不過是前人留下的遺物。

將領們不是不知道事務官不敢拿這樣的消息來搞笑,隻是一下子被刺激地失去理智。

咚、咚。

唐洛的十指彎曲,輕輕叩在桌子上。

聲音不大,至少與林頓將軍狂躁的罵聲比,不值一提。

但卻瞬間讓眾人高漲的情緒回溫,林頓上將脾氣並不怎麽好,但此刻收斂起來,咳了兩聲掩飾失態,又向唐洛彎身,才重新坐回位置上。

新帝上位並沒有通過正常的世襲流程,而是發動了政/變。

唐洛靠著數十年間積攢的人脈把控帝都所有主要幹道,又派精銳將宮殿包圍,幾乎是將老國王逼下台的。

他的威信在一夜間橫掃帝都,所有人提到這位新帝,一開始都隻有恐懼,直到一項項利民的法令頒布,才慢慢扭轉頹勢。

可對這位新帝不親民、鐵血上位的印象卻難以消除。

即便是林頓上將這樣的元老級人物,對待新帝也有幾分忌憚。

唐洛將光影屏幕關上,眼尾一挑,很明顯態度有了些變化。

他原本還算溫煦的目光,現在再看過來卻讓人感到無形中的壓迫感:“人類出現在哪裏?”

羅曼星有三塊主要大陸,分別棲息著不同的種族。

阿加:“是我們這裏!”

眾人一聽,肉眼可見的精神大大一震,恨不得現在就插翅飛過去。

唐洛又問了一個關鍵問題:“是幾號發生的事?”

阿加報了個日期,已經快一周了!

人類降臨的那天,夏沙醫院的醫生打錯號碼,於是係統判定有欺詐嫌疑被屏蔽了。

後來人類發燒了幾天,多方會診,帝都這邊才小範圍傳開,等到傳到皇家辦事處的時候又花了一些時間。

而辦事處必須確認事情的真實性,才敢上報君主。

加上連續三天唐洛人都在戰場上,這樣一個消息要是有任何失誤,都可能讓戰局發生變化。

這整體延遲的過程聽著都很合理,有的部門謹慎也情有可原,但唐洛知道這隻是事情的表麵。

“人類出現”的消息絕對被刻意延誤了,延誤到有人覺得拖延不了為止!

間諜在這片大陸上屢見不鮮,有的甚至隱藏了上千年之久,可能拿著放大鏡去看都找不出什麽破綻。

唐洛重新頒布新的部署:

“林頓上將,你帶著第二軍前往前線,防止血族再次反撲。”

“波為上將,你去查那個‘打錯’電話的醫生是誰,他的所有信息,包括出生證明,成長經曆,我希望在六小時內放到我的辦公桌上。”

“報告夏沙城的最新動向,隨時匯報給我,特別是今天的!”

有的人不惜暴露,也要阻止人類的消息傳到他這裏,就說明對人類有多麽勢在必得。

現在消息傳到前線,一是再也拖延不了,二是可能有了某種轉機。

這轉機,必定是對人魚族不利的!

唐洛想到一刻鍾前,辛登在形勢大好的時候忽然撤軍,如果不是突發惡疾,那麽就是前方有更大的利益。

沒有足夠的籌碼,是叫不動辛登這種瘋子的。

就算現在去夏沙城,也許也來不及了,人類或許已經被帶走……

而菲爾丁群島的領土歸屬,是人魚族幾千年來的心病,哪怕無法全部回歸,但局部戰場的勝利也能給民眾一記強心針,這是他們未來的希望。

人魚族已經太久沒有希望了。

是去賭一個未知的可能性,還是繼續搶回領土?

唐洛要在君王辛登不知真假的撤離後,盡快做出新的決定。

無論是戰場,亦或是人類,任何一個選擇,都關乎無數人的命運。

唐洛閉上眼,太陽穴輕輕跳動著。

由於陛下始終沒提是否要回帝都,眾人都在等他的最終指令。

有的緊張地想開口提意見,卻被身邊人阻止,真想被陛下記住嗎。

唐洛再次睜眼,目光沉靜,隻有頸間落下一滴晶瑩的汗珠,從喉結滾落。

“第一軍第二軍留下,其餘人,隨我啟程,回夏沙城!”

眾將精神一震,道:“是!”

他們以為,陛下或許隻會派身邊的人去迎接,自己依舊駐守在這裏。

如果了解新帝的人就知道,這是一位中立派。

他對人類既不算喜歡,也不討厭。

無論全世界的百姓如何推崇,但總有那麽一部分人對此是無感的。

唐洛就是其中的典型,畢竟人類滅絕的時候,這位陛下連一顆受精卵都不是。

*

就如唐洛所預料的那樣,血族的戰艦上,君王辛登正悠哉地坐在華麗的貴妃椅上,他有一頭張揚的紅褐色頭發,由於為人殺戮成性,身上總有股抹不去的癲狂感。

美麗的侍從貼心地送來了玫瑰味鮮血,跪坐在辛登腳邊給他的腿按摩,在下首有幾位俊美的男女半跪在地上。

辛登正在看夏沙城港口的爆破,這是他們的人遠距離拍攝的,整個港口火光蔓延,到處是慘叫與逃跑的人們。

看了會那人間慘劇般的畫麵,辛登笑了起來:“都說我瘋子,我看這小娃娃才叫瘋,年紀不大,做事情不留絲毫退路,真想把唐洛·普蘭那家夥給惹急嗎?”

辛登關掉屏幕,對下首的眾人道:“都準備準備吧,要迎接人類了!”

其餘人應聲,知道人類十拿九穩,神情都輕鬆了不少,七嘴八舌地說著話。

“聽說人類的血液是無上的美味,但他們太過羸弱,根本承受不住咱們盡興的一次。”

“你還想要一次,我就隻要一滴就滿足了!”

“這是五百年來唯一的一隻,你們可別做美夢了,還是想著怎麽供著吧,他們弱得很。”

“好像每年人類盲盒買的最多的就是人魚吧,他們該不會就靠這種夕陽產業苟活至今?哈哈哈哈!”

“說來也好笑,人魚大概是唯一一個人類從不棲息,卻把人類奉為國寶的種族。”

“幻想的國寶嗎,這是有多喜歡啊?”

“他們喜歡有什麽用,人類不喜歡他們啊!”

辛登聽著他們的話,也心情很好地喝了一口杯中鮮血。

其中一位身著黑色短裙的性感女子舔了舔嘴角,問:“陛下,這次的人類長什麽樣?”

“我已經讓那小家夥發肖像畫過來了。”

血族不喜歡照片,他們總覺得那會照出他們的靈魂,讓他們永世不得超生。

這事聽起來迷幻,但卻讓很多血族深信不疑,所以他們更喜歡用畫像來記錄。

很快,一張肖像畫終被侍者恭敬地遞上來。

其餘人不敢上前,但沒多久,剛才還帶著笑意的辛登,差點把這幅肖像畫撕碎。

“什麽鬼東西!!!”

“他告訴我這是人類,你家人類長這樣!?”

肖像畫被扔到地上,差點在辛登的暴怒中紙命不保。

那詢問人類長相的女子看過去,隻見那副肖像畫上,畫的是一個頭上包裹成木乃伊的男性乖巧地坐在病**,氣質沉靜,他正翻著遙控機,目光呆呆的。

畫師應該是嚴格按照顧主要求畫的,連背景後的夕陽都給畫進去了,總之相當惟妙惟肖,讓木乃伊看起來格外靈動,有種呆萌的氣質搖晃著,全身都散發著讓血族無比喜愛的氣息。

雖然很討人喜歡,但還是有個重大問題沒解決。

人類到底長什麽樣??

於是,這一整個晚上,血族的戰艦都是君王憤怒的咆哮聲。

*

回到夏沙城綜合醫院門口,話說烈福他剛看了整整三晚的恐怖片,這會兒腦子裏還有點存貨在,所以看到那個木乃伊一樣的人,貌似從他車底爬出來,他瞬間就嚎叫起來。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那是個活物,因為木乃伊滑下去後,還發出咚的落地聲。

呼,嚇死個魚了!

哪有大半夜的,打扮成這樣出門的!

不過剛才這落地聲,為什麽如此耳熟?

烈福來不及多想,立刻開車門,小心地沒有踩踏住地上的“屍體”。

包裹成這樣,還穿著病號服,應該是頭部傷得很重吧。

為什麽大晚上的要跑出醫院,這時候,是不是應該把他帶回醫院?

烈福剛想把他扶起來,卻見木乃伊仿佛有自己的意誌。

隻見時遊猶如一隻喪屍般,不顧車主的阻攔,強行打開車門,爬進後車座,然後再次躺倒,變成了一具會呼吸並會占人魚便宜的無恥人類。

“等等,先生,你——”烈福這會兒還沒認出對方是誰,時遊被包裹得太嚴實,連頭發都被抹了水容霜,可以說醫生們是全方位為人類做了個美容spa。

烈福覺得有點棘手,眼前的這位受重傷的人好像神誌不清。

烈福準備去醫院叫醫護來,雖然今天的醫院格外安靜,安靜的有些詭異,但他的車又不是醫院,沒辦法治療啊。

他還沒碰到時遊,就看到遠方天空中飛來幾隻煽動著肉翅的生物。

他定睛一看,嚇得魂不附體,這裏怎麽會有蝙蝠,而且居然有足足三隻。

蝙蝠在這片屬於人魚的大陸上,是看不到的,這不是它們可以來的地方!

它們身後,是高掛在天空上的一輪圓月,就這樣俯衝下來,它們的眼還發著紅光,格外駭人。

烈福幾乎想也不想地關上後車門,自己則去了駕駛座,啟動他的老爺車。

在他坐進車子的幾秒後,車後排發出重重的一聲。

“砰!”

是蝙蝠們在撞擊玻璃!

烈福啟動的手在發抖,他實在太緊張了。

這種蝙蝠看起來比百科裏的要小,但似乎速度更快,攻擊力更強。

烈福真的快給這老爺車拜了,要它派上用的時候總是罷工。

車子終於啟動了!

他衝了出去,雖然在開車的過程中他總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但他這會兒沒時間想,因為還能從車內影像中看到那三隻蝙蝠的身影。

今天港口發生爆炸,有很多傷員,時不時就有救護車從他身邊呼嘯而過。

相信醫院的異狀,很快就會被發現。

烈福再度發揮他的飆車技能,為了甩開那幾隻糾纏不休的蝙蝠,他幾乎瘋了一樣往市中心衝刺,人多的地方更安全。

夏沙城的小巷特別多,如果不熟悉地形就很容易走入死胡同。

烈福還不知道他車後座是個什麽生物,所以在做出這個決定後的沒多久,他就後悔了。

隻見中心大街一旁的小巷中,竄出一輛破舊的老爺車。

烈福邊開邊關注後方,發現他在九拐十八彎後,總算甩開了那三隻窮追不舍的蝙蝠,總算神魂歸位。

現在可以恢複正常速度了,不然待會又要被請去交警部門喝茶了。

怎麽回事,為什麽無法降速了!?

老爺車在剛才的狂飆中,係統短暫失靈,連駕駛室中的控製按鈕都閃爍著黃光。

完了,完了,這下真的要完了。

烈福給車身開啟警告燈,讓周圍的車輛緊急避讓。

而他自己則瘋打方向盤,可車子還是徑直衝向前方的廣場,廣場後麵有一個大型露天浴場,一到晚上裏麵就有許多人魚在裏麵遊泳,享受月光浴。

這輛曾經上過一次熱點新聞的老爺車,它可能很快就要再次出名了!

之間這輛懸浮車如同一陣風一樣,劃過人群密集的廣場,引得無數人尖叫和躲開後,它直直衝向浴場。

浴場裏已經變回原形的人魚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嚇得紛紛遊遠。

就在它即將變成落湯車的時候,在最後一秒停在了浴場邊緣,差一點就要掉下去。

而這樣激烈的飆車,就算時遊陷入昏睡也被震的清醒過來。

時遊的腦子還是混沌的,他撐著搖搖晃晃的身體,趴在窗口往外看。

我好像是在醫院門口遇到了奶茶,然後就強行蹭車了。

這是哪兒,好像還是在車上吧。

時遊夢遊般的往外看,嗯…

嗯????

“!”

窗外,一群人身魚尾的美麗生物躺在水裏,柔柔的月色之下,他們有的驚恐地看著這個方向,有的好奇地說著話,有的則是小心地上前探查。

其中有一條社恐人魚,一個鯉魚翻身,晃著他那條巨大的魚尾,躲入水中。

濺起的水花引得旁邊的人魚連連抱怨。

那魚尾,有著極其少見的水紅色,尾部卻是火紅,自然的漸變。

暗藍的水麵**起圈圈漣漪,美好得像童話。

魚尾。

魚……

……

時遊整整怔了三秒。

我是誰。

我在哪?

這是什麽地方。

啊,我或許需要靜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