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遊這奇奇怪怪的趴水姿勢, 是從時庭那兒學來的。

時庭喜歡遊泳,經常在怕水的弟弟麵前表演人體漂浮,並壞心眼兒地告訴他, 正經人的閉氣都是這樣的。

反正時遊真要學的話,他會親自教。

時庭沒事的時候,興趣愛好就是逗弟弟玩。

工作時想弟弟, 回家時玩弟弟,這不就是身為兄長的快樂嗎。

時遊沒去了解過,始終秉持著隻要我不靠近水,水就傷害不到我的原則。

在幾次現實的教訓中, 實實在在讓時遊乖乖認栽, 我學還不成嗎。

時遊剛下水那會,全身細胞都叫囂著跳出去。

甚至還不合時宜地想到不久之前卡車掉水後的溺水場景,與幼時差些溺亡的窒息感互相交替。

這時候再意外穿插一段時庭的漂浮式閉氣就舒服多了,心中的恐慌才一點點散去, 身體也慢慢跟隨著意誌安靜下來。

當腦子放空, 隻想著藍星上快樂的事,時遊居然自然而然地學會了水下閉氣。

他過個一分鍾, 就抬頭吐吐氣,然後繼續埋下去。

聽說人類的祖宗從猿變成了魚, 時遊好像也從中感到了樂趣, 還能隨著水波晃悠晃悠。

就在時遊享受被九顆月亮沐浴的美好時光, 他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後就是一陣嘩啦啦,水麵產生劇烈晃**, 像是什麽凶獸入內。

時遊在平靜的水麵還能勉勉強強地自得其樂, 這種波濤洶湧的, 是本能畏懼。

別緊張,隻有一米五而已!

什麽,居然有一米五!

他連個初學者都不是,一米五的沸騰水就是深淵!

這會兒他在四麵環水的情況下,急於找到一個可以支撐的落腳點。

一陣兵荒馬亂,四肢、手腳接連觸碰,在四濺的水花與波浪中,他終於抓到了什麽,時遊好險地嗆了好幾口。

背後立刻傳來輕柔地拍打,力度到位,時遊像一條死魚一樣,慢慢回神。

眼睫上滿是水珠,靠著來人的肩頭,滿心都是誰要謀殺我?

時遊睜開模糊的視線,就看到一條像是帶著夢幻光暈的銀白色超大魚尾在空中甩著水珠,那鱗片並不是純銀色,在月色與燈光暈染下,每一片都變換著流光溢彩的色澤,美得時遊一時沒分清現實與夢境。

魚尾甩在水麵上,濺起巨大的水花,足見它的強悍力量。

是能一個甩尾,就拍死脆皮人類的程度。

人類不由自主地,感覺有點涼。

而在魚尾附近,還有幾片破碎的白色布料可憐兮兮地飄著。

這位在外總是將衣服扣子扣到最上麵的禁欲係帝王,他爆衫了。

在時遊眼前放大的是一張仿佛死了親娘的俊美臉孔,來人的金發狼狽地垂著,水滴簌簌滑落,沒戴眼鏡的雙瞳是深邃無底的海藍,正死死盯著他。

兩人四目相對。

一個盛滿了恐慌與憤怒,一個則是茫然和後怕。

沒死。

不是屍體。

太好了!

唐洛慶幸後,是來之洶洶的怒火。

他很想讓人類知道這樣遊泳的危害性,會讓多少人誤會,他差點以為……

奈何他們語言不通,而且看人類的表情,根本完全不理解。

唐洛的手背青筋浮出,他深呼吸幾口氣,此刻他的心跳還在狂跳不止,沒穩定的跡象。

這是國寶,還是史上都沒來這片大陸住過的國寶!

不能發怒,怒了他也不知道我在氣什麽,絕對不能像血族那樣無能狂怒,丟份。

唐洛靠著不斷自我安慰,終於壓下教育人類的危險想法。

他收回抓住人類腰的手,他怕一個衝動把對方的腰給捏傷,放手後還看了看人類的腹肌附近,好險沒留下印記。

他深呼吸幾口氣,看著無辜的人類,指了指水,說:“它不可以自己來,必須我陪你,好嗎?”

說得咬牙切齒,語氣卻硬生生地溫和起來,還怕人類不理解又做了個叉叉手勢。

這麽簡單的話,時遊其實聽得懂,但隻乖巧地點點頭。

通過不斷向周圍吸取詞匯,他能聽明白小半左右,日常對話成績更好。

不過就算聽不懂,時遊僅僅從對方微表情來看,也能猜到對方被他嚇到了。

看唐洛眼眶發紅,有氣無力地指著岸邊的休閑躺椅,讓人類去那裏等他,時遊覺得這位將軍有點英雄氣短,很想問一句他還好嗎。

總覺得需要休息的是他啊。

時遊仰望星空,不然最近還是先不練遊泳了,我們人類就是如此貼心。

時遊上岸後,才猛地意識到什麽。

他低頭往下看,又摸了摸自己的臉。

他現在是從上到下都是真空。

人類的身軀,夢遊般地晃了晃。

剛剛準備情況不對就偷溜的計劃,要胎死腹中了。

以剛才的近距離,恐怕連我身上有幾顆痣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人類因打擊過大,而恍惚的時候,一件厚實的浴袍罩在時遊身上,軟軟的毛巾蓋在時遊黑發上,從後方的溫柔力道給他擦拭水滴,再用烘幹機給人類來了套按摩加洗吹,一頭黑發光滑如新。

人類再度變得香噴噴,然後就是重新變回雙腿的陛下,收拾好殘局,給自己從一旁的換衣間裏拿了條不合身的新褲子換上,就抱著時遊的水桶走過來。

他拿起繃帶,重新給時遊綁上。

都看到過了,還有必要綁著嗎。

時遊坐在那兒思考這個問題,不過還沒思考完,唐洛已經完工,一隻隻要不笑就帥酷的木乃伊再次出爐。

唐洛這會兒還繼續沉浸在後怕的餘韻中,隻覺得與阿加畫的五官沒什麽出入,就是本人的氣質難以描繪,阿加的水平還是有很大的上升空間啊。

人類想綁著就綁著,反正就是廢點繃帶,這點錢小意思,本王還沒那麽摳。

回去的路上,兩人踩著月光,距離遠地仿佛不認識。

剛才赤誠相見是無聲的交流,這會兒結束了,互相才覺得尷尬。

把時遊送回臥室,唐洛這次不假他人之手,他要親手給人類蓋上雲絲被,看著人類陷入軟綿綿的被子裏,才能安心離開。

在關夜燈的時候,卻被人類睜著明亮的黑色眼瞳望著,與暗夜一樣奇妙的眼瞳,是人類的專屬色。

時遊掃過唐洛到現在還微微顫粟的手指,就好像在極度驚嚇後難以自製。

時遊暗暗心裏歎氣,他嚴重懷疑時庭當年在耍他(沒錯)。他拿過一張紙,快速畫了一個雙手合十的繃帶小人,像是在道歉。

唐洛一愣,被Q版小人的三短身材給萌到了。

他嘴角微微一揚,摸了摸繃帶頭,示意時遊,自己沒生氣。

他好像有些明白,為什麽綜合醫院的醫生們在聊起人類時,滿滿都是溢美之詞,還有那明晃晃的不舍都能看出這群醫生是真心喜愛著人類。

原先以為,是過度美化。

實際上眼前的人類的性情柔和,且善於察言觀色,還懂得安撫他人,實在是過度地讓人喜歡。

唐洛早把對時遊的隔空初印象給忘精光了。

對著時遊那雙黑瞳,隻覺得心潮有些波瀾,人類這種生物……挺可愛的。

時遊安撫完短期飯票後,關掉了床邊的貝殼燈,室內陷入一片黑寂。

時遊從父母離世後就患上了失眠的毛病,這半年來症狀呈幾何倍數嚴重,之前靠著幾次藥物作用進入了昏睡,算是狠狠休息過了。

他估算從被金發將軍帶來到現在,已經昏睡了至少一兩天。

不然他不可能精神那麽好,就完全不想睡,他在**翻了一圈。

到了全新的環境,失眠的症狀變本加厲。

時遊無聊地望著浮雕天花板,準備度過又一個難熬的夜晚。

咦,是不是忘了什麽?

他想起唐洛在這之前給他放了個小光腦,唐洛讓人放在臥室的桌台上,打算過幾天找人教時遊怎麽玩。

那光腦是個圓球小機器人,上麵有個小小的顯示屏。

這是怕時遊閑的無聊,這座宅邸的臥室沒配備電視等電器,人類不開心會不會鬧離家出走?

從某方麵來說,還挺了解時遊的。

時遊:……

偷偷拿光腦,這體驗,刺激!

時遊默默地走下床,然後摸黑找到了那台小光腦,重新鑽入被窩裏,將自己圓圓實實地蓋上,形成了一個蘑菇包。

光腦有智能對話版和沉默睡覺版,時遊選擇了沉默版。

他可不想鬧得人魚們都聽到,他覺得這群人魚可能神經都有點脆弱,不然也不至於看他閉個氣嚇成那樣。

時遊雖然沒看別人用過,但他對機械類產品向來是一點就通。

隨便幾下,就用著非登錄模式翻到自己需要的類似app的界麵,然後看起了免費版的恐怖片和曆史片,順便了解一下這片大陸。

又在看之前,祈禱一下。

除了人魚、血族外,總不能還有其他物種吧,一定沒了。

物種一多,總覺得他一隻小小人類,處境肉眼可見的危險啊。

短短幾個小時,時遊的詞匯量又擴充了1%,他對這進度有點不滿意,於是將播放速度調快了一倍,這樣腦速也可以順利加快。

X2倍播放。

X3倍播放。

……

嗯,差不多了。

看劇時,覺得嘴巴沒滋味的時候,他順便掀起一小片被角,插一塊旁邊的動物形狀的水果吃,再蓋上被子,悠閑地簡直不像在外星球。

要是讓時遊藍星上的同學或同事看到,一定驚地下巴都掉出來,那個一心隻有研究的技術宅,為什麽換了個星球變得如此墮落。

一定要說的話,就是曾經996過的人,都不會拒絕躺平。

時遊學語言的同時,又順便看看曆史,有碎片時間就把這裏的機械裝備的視頻也摸了一遍。

時遊沉浸在知識的海洋中無法自拔,甚至忘了時間的流逝。

隻是想起來的時候,才掖一掖被角,以防被發現。

唐洛在重新帶時遊回屋後,來到自己的辦公桌,狠狠灌了幾口水,將驚魂未定一點點放下。

唐洛剛恢複臉色,就看到阿加一臉認罪的模樣,唐洛:“以後別讓他獨自靠近水源。”

“那他要洗澡的時候……”

“喊我。”

阿加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但人類好像能夠自己洗啊,阿加不知道他們陛下不久前經曆過什麽驚心動魄的場麵。

唐洛繼續低頭處理奏章,由於剛才塗塗改改,又一鍵清空過,那頭的大臣發了個大大的問號過來。

陛下您怎麽了,陛下您沒事吧!

這和平常的您不一樣啊。

唐洛恢複了優雅從容,略過解釋,直接寫了一段批複,解決完大臣的疑惑才忽然想起了什麽,對阿加說:“你畫的肖像畫,五官挺像的。其他的不行,扣九分。”

阿加回頭:“那滿分幾分?”

“十分。”

阿加掰著手指算了算,不是吧,差那麽多嗎?

然後阿加就有點怒了,陛下,您都沒看過真人,憑什麽質疑我水平!

唐洛戴上金邊眼鏡,遮掩了所有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