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六章 鏡我(下)

我是誰?

這個問題亙古以來困擾著所有人,更是哲學的本源問題之一。關於這個問題,始終沒有得到真正完美的解釋,即便是研究“人”的心理學也是如此,隻能提出了諸多關於人的概念來試圖對概念本身進行完善。

弗洛伊德從人格結構上對“我”進行了分類,分為自我、本我,以及超我。其中本我遵循“快樂原則”,讓本體遵循著本能進行活動。超我則遵循著“道德原則”,讓本體遵循著社會規律進行活動,它們的結合成為了自我,一個既需要滿足自身願望又需要遵守社會秩序的存在。

庫奇從社會的角度對“我”進行了另一種分類,分為主我、客我,以及鏡我。其中主我是我的基礎,其他的“我”都建立在主我的基礎上。客我指的是自己眼中的自己,也就是自己被觀察認識的我。

而“鏡我”,指的則是我眼中別人眼中的我。

舉個簡單的例子,在主我看來,“我是一個人”,不帶有任何性別的含義,因為男性和女性原本就是人類自己創造的名詞。而在客我看來,則帶有了自我認識的色彩,“我是一個男人”。在鏡我看來,變成了“在他眼中的我應該是個男人”。

這些關於“我”的概念試圖分析真實的我,但也將其變得極端複雜。在這裏,科學和宗教走向了兩條不同的道路,前者試圖分析“我”,讓其越來越晦澀難懂,後者則試圖綜合“我”,用一個簡單的概念將其綜合起來。

於是,從哲學的角度可以這樣說……“我”,就是我。

麵對這種細思極恐的問題,我向來不願深思,可是現在處於這樣一種情況之下,卻不得不去思考。

鏡子中無數個“我”說著我聽不清的話語,就像是我的大腦此時此刻的狀態,一片混亂!

如果說古奇是超我,羅寧是本我,那“我”會不會就是兩者的結合,成了現在的模樣?

如果說羅寧是客我,古奇是鏡我,那“我”會不會是兩者的基礎,就是讓他們衍生出來的本源?

這真的是一個無解到無解的問題,死循環!

然而,就在我陷入死亡循環的時候,忽然想到了一個人,她就像是我的救命稻草。

蘇鬱。

蘇鬱和蘇曉本身的故事就是不可思議的,而且她們與我的生活原本沒有任何瓜葛,包括“鏡我”在對我繼續攻擊的時候,也沒有說出蘇鬱代表什麽。

我掙紮著吼道:“按照你的說法,我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相,都是現實在虛幻中的投射,那麽蘇鬱到底算是什麽?她又是誰?”

無數的“鏡我”隨著這個問題的提出變得沉默下來,他們的表情變得一模一樣,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沒有人敢於回答。

我喊道:“為什麽不說話?你不是在質疑我的人生嗎?為什麽不繼續說了!”

這時候,站在我正前方的“鏡我”抬起了頭,他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疑惑的表情,而不是剛才的毫無內容,他說:“愛情這個東西,很難解釋。”

我嘲笑道:“可是你剛剛才說過,安清竹代表我的愛情,那蘇鬱又能代表什麽,難道她也是不存在的?”

“或許……她就是不存在呢?”

“如果她不存在,那她代表什麽?蘇鬱總不會無緣無故的出現在我幻想的世界裏吧?”

“鏡我”微微皺起眉頭,說:“我不知道。”

我終於占據了一些上風,歇斯底裏的說:“你不是我嗎?你怎麽會不知道有關我的事情?”

所有“鏡我”將視線轉移到了我的身上。

我抬頭看著麵前的鏡子,還有裏麵無窮無盡的自己,放肆的說道:“你口口聲聲說我眼前的一切都是現實的替代,那麽你又算是什麽?是我在現實中照了鏡子,於是看到了你們嗎?你們憑什麽質問我,憑什麽分析我,你們全部都是我!當你們剖析我的時候,就等於用手術刀割裂了你們自己!”

沉默,難堪的沉默。

無數的我看著我自己,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讓我不禁覺得原本自己就存在著無數個人格,而且他們時刻都在監視著自身,以防做出不合邏輯的事情。

比如說這些人格中有一個非常討厭洋蔥,於是我就不會去吃洋蔥。比如說這些人格中有一個非常喜歡安清竹,於是我就會瘋了一般的愛上她。可是這些生活中的種種習慣都隻是諸多人格中的一麵,真實的自我到底是什麽樣子,誰也不知道,包括自己。

不知不覺,鏡子中的“我”再度發生了變化。

他們紛紛變成了我接觸過的所有人,安清竹、胡樂、王國安……

盧紅波、王穎、施芳……

而站在我麵前的“我”,變成了羅寧的模樣。

他說:“你說的沒錯,你接觸過的所有人都會留在你的大腦裏,隻不過他們存留的模樣隻是你所看到的樣子。拿那些來訪者來說吧,你隻見過他們患病的模樣,所以在你的大腦裏隻有他們患病的樣子。”

我抬頭看向他們,從中找到了羅大左,發現原來他一直都活在我的心裏。因為他的存在,我學習到了趁著身體還健康,一定要珍惜生命的道理。

的確如此,他們全都通過自身的經曆傳授給了我一些道理,這些構成並改變了我的人生觀。

這也是我和羅寧最大的不同之處!

羅寧出生在實驗室,沒有接觸過其他人,他的人生觀建立在隻有自己的世界之上。

而我則不同,我接觸過許許多多的人,包括很多心理存在問題的人,他們教會我如何去適應社會,適應世界,以免遭受到同樣的傷痛!

我看著羅寧說道:“所以我們所探討的問題毫無意義,對嗎?因為我,從一開始,直到最後,就是我自己。”

羅寧微笑道:“所以說,你最後的選擇是接受眼前的一切,把它當成現實,然後在這裏度過餘生?”

我說:“為什麽不呢?”

我展開雙臂,衝著鏡子裏的人影們喊道:“你們就是我,你們是構成我生活的全部!”

瞬間,他們全部重新變成了我。

除了羅寧。

羅寧說:“接受‘sin’,接受‘超人計劃’,接受安清竹的死……你知道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嗎?你為什麽不選擇逃避?”

“因為我不想逃,逃避代表著放棄現在的自己。”

“你這是在逞強。”

我笑道:“你不是說我就是你嗎?這不是意味著我也是超人嗎?既然這樣,我為什麽要害怕?”

“你必須害怕,因為你要麵對的是另一個‘羅寧’,他也是我!而且他的手裏還有‘0’,你沒有任何勝算,如果和他抗爭迎接你的隻有死亡!”

我說:“可是死亡又有什麽值得畏懼的,直到我脫離了這具皮囊束縛的那一刻,或許就是我飛往彼岸的時候呢?”

羅寧說:“你瘋了。”

我說:“我沒瘋。”

“你瘋了!”他怒吼道,下一刻鏡子中的景象全部消失,變為了一片純白。

我有些茫然的看著身邊的鏡子,感覺自己就好像被困在了一片永遠走不出去的空間裏一樣。而且,鏡子裏麵為什麽沒有我,是因為他們全都不是我?

還是說,我……不是我?

我衝到鏡子前麵,想要將其擊碎,但卻發現自己現在已經不剩丁點力氣,好像剛才和自己的一番辯論已經耗盡了所有精力。

這些鏡子,變成了一道道心靈的牆壁,將我牢牢的束縛在裏麵,無處逃生。

安清竹是死於鏡子世界中無數自己對自己的刁難,她最終無法接受現實,選擇了虛幻的死亡。

而我雖然熬過了這一關,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

我伸手輕輕敲打著鏡麵,意識到自己被自己困在了絕處。現在,隻有外力才能打破這層屏障,將我拯救出去。

可是,誰會出現在這裏,又有誰能出現在這裏呢?

嗒、嗒、嗒,我輕輕的敲著,等待著回應,同時發現死亡已經越來越近。

我……快要被自己殺死了……

突然。

咚!

一聲巨響傳來,我驚訝的迅速後退。

咚!

又是一聲巨響。

咚、咚、咚!

巨響一聲一聲的傳來,仿佛有一柄巨錘擊打在我的心中,試圖擊破桎梏。

終於,我聽到了裂紋產生的聲音。

眼前的鏡子忽然紛紛碎裂,我看到了一個人,她的長發在半空中淩亂飄舞,身體被碎片劃出了很多細小傷口。

就是她,強硬至極的打破了這個囚牢!

我忽然想起了曾經的一幕,一個病患想要用花盆砸我的時候,是蘇鬱擋在我的身前,為我擋住了原本會砸在腦袋上的攻擊。

這一次,她又奇跡般的出現了。

鏡子碎片紛紛掉落在地,和地麵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音。

女人看到我完好無損之後,對我笑著伸出了手。

我癡癡望著她,問道:“你是誰,蘇鬱?還是蘇曉?”

她綻齒一笑,“這重要嗎?”

是啊,這重要嗎?

是蘇鬱,還是蘇曉,這重要嗎?

是古奇,還是羅寧,這重要嗎?

隻要活著,人生就還在繼續。

所以,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