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最後的時間 下
說實話,吃飯的時候我壓根沒怎麽看那頭的情況,至於剛才和羅大左前女友說的那些話,也可以理解為都是胡扯。
反正當我看到她得知羅大左患有絕症時候的表情,我就是感到一陣怒不可遏,出現了一種想要報複的心理。
不過我剛才所說的話也有幾分是正確的,因為那個男人明顯歲數已經比較大了,不太可能一直沒有成家立業。而我所說的摸鼻子,可以理解為撒謊的信號,至於腳尖的方向,可以理解為心不在焉。
通常來講,男性說謊的時候鼻子會發癢,當然這也隻是針對一部分男人而言。而說話時候腳尖的方向,往往指代心裏的真實想法。雖然這些說法都並不是完全準確,隻能用來做參考,但是不得不承認,它卻可以影響心理。
過了一會兒,羅大左和那個男人都回來了。
我看了一眼神色憔悴的羅大左,忽然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這時候,那頭發生了一場鬧劇。
女人站了起來,憤怒的說:“你不要臉!你明明已經結婚了,為什麽還要騙我!”
男人明顯覺得有些丟人,小聲說:“你坐下,有話好好說。”
“沒什麽好說的,算我看走了眼,你趕緊給我滾!”
“你聽我解釋啊,我……”男人說話聲音很小,聽不太清。
然而在他解釋的時候,卻又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那就是一直都在摸自己的鼻子。真是不幸,無論他到底是否在撒謊,都有著摸鼻子的習慣。而這個習慣,剛好落入了我埋下的圈套。
羅大左饒有興致的看著那頭,明顯心情好了很多。
兩個人越吵越凶,最後女人提包轉身就走,男人則跟在後麵追了上去。
我輕聲說:“報應。”
羅大左咧著嘴,笑道:“咋回事兒,看見這麽一出心裏舒服不少!”
我說:“你這是報複的快感。”
他說:“你剛才跟她說啥了?”
我有些驚訝的反問:“你都看見了?”
他說:“我前列腺又沒有問題,上廁所純粹就是吐了兩口,反倒是那個老男人尿不出來……結果我一出來就看見你跑到那頭去了,我一猜就知道你肯定有壞心思。”
我說:“我其實什麽都沒做,隻是給了她一個懷疑別人的種子,結果想不到這麽快就生根發芽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心想其實人心就是這樣,想要做到百分百的信任幾乎不可能。就算是一對模範夫妻,突然有人在外麵傳言兩人中有一人出軌,那麽他倆的關係也絕對不可能恢複到往常。這就是流言蜚語的力量,也是人性的弱點。
或許一定要到生死關頭,才能出現真正的完全信任。
回想起羅寧所做的一切,不也是利用了人性的各種弱點嗎?
羅大左給我倒了一杯酒,說:“好兄弟,敬你!”
然而,說完這句話之後,他的表情卻瞬間黯淡了下來。
或許是酒精的作用吧,羅大左給我講了一段關於他自己的愛情故事。
他在大學的時候就喜歡了同班的一個女生,費了四年的功夫終於把人追到了手,之後就當成掌上明珠一樣對待。畢業之後工作很辛苦,但是想想那個女人也都覺得值得。
有人說男人把女人追到手之後就會不再疼她,其實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是錯誤的。
羅大左就是那種越來越珍惜的人,他幾乎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了她,甚至因為這個原因而失去了很多朋友。
因為他總是想把最好的留給她,所以自己從不參加任何應酬,結果導致人際關係一直很差,工作環境也越來越差。
後來,他得知自己患上了絕症,而女人在得知這一切之後毫不猶豫的離開了她。
羅大左開玩笑說:“我就牽過手,親過嘴,別的啥都沒做,真是虧本!”
我說:“不虧,她一生中不需要濃妝豔抹的最好年華,全都被你霸占了。你看看她現在的樣子,非要把自己塗成那樣才有自信出來約會。”
羅大左笑了一下,說:“嘿嘿,倒也是。”
我說:“就當你自己眼瞎看錯人了。”
他說:“其實倒也沒有什麽放不下的,我後來想通了,覺得自己最對不起的……還是爸媽。和她在一起之後,我就很少和爸媽聯係了,甚至連現在自己得了病……都沒敢告訴他們。”
我說:“那你就自己在醫院?”
他說:“嗯,那滋味可不好受,沒人照顧你……後來醫生看我病情太重,而我又不想住院,所以就把我放出來了,算是讓我享受一下最後的生活。我尋思既然還有幾天活頭,那就不能辜負了大好時光,所以就找到了你,想把心理上的問題先解決嘍。”
羅大左說這些話的時候雲淡風輕,但是心裏卻是藏著無窮無盡的悲傷。
難道,一定要孤獨的麵對死亡嗎?
他說:“吃完咱倆唱歌去吧,實話告訴你,我年輕的時候別人都說我是羅大佑的親弟弟!”
我故作輕鬆的點了點頭。
我度過了一個很荒誕的夜晚,我和羅大左兩個人在ktv呆了一夜,不知道他唱了多久,因為我躺在沙發上很快就睡著了。
醒過來的時候,耳邊還依稀響著一首歌。
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以及冬天的落陽。
憂鬱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經無知的這麽想。
風車在四季輪回的歌裏,它天天的流轉。
風花雪月的詩句裏,我在年年的成長。
羅大左說:“我一晚上唱了將近兩百遍,兩百遍啊!現在聽見前奏就想吐,我也算是把這一輩子的歌都唱完了!”
我說:“我算是讓你洗腦了,現在一說話都是歌詞。”
踏著清晨的陽光,我倆回到了診所,他躺在沙發上開始補覺。
我拿著他的手機,給他的父母發了一條信息,結果不到五秒鍾就接到了電話。
我說:“您的兒子得了絕症,時間可能不多了……但是他執意不告訴二老,我覺得,您倆還是過來一下比較好。”
電話那頭沒人說話,隻是傳過來一陣陣的抽泣聲。
當天中午,兩位老人就趕了過來,手裏還拿著不少東西,貌似是家鄉的特產吧。
羅大左看見二老的時候愣了一下,然後惡狠狠的瞪著我,但是身上已經沒了那種躁狂症的感覺。
我說:“有話趕緊說,別總把自己當大爺。”
說完,我就轉身去了催眠室,盡量不打擾這一家三口的重逢。
我隱約聽見阿姨說:“我和你爸還是第一次坐飛機呢,結果過去了才知道好多東西不讓拿啊,最後就剩下這點兒東西能帶。”
叔叔說:“有啥想吃的跟爸說,爸肯定給你買回來。”
羅大左表情很僵硬,像個孩子一樣說道:“我想吃豬肘子。”
“買,爸這就給你買去!”
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我心裏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滋味。
白發人送黑發人,或許這才是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吧?
過了沒多久,睡眼朦朧的蘇鬱也來到了診所,我趕緊把她弄到了催眠室裏,以免打擾到羅大左一家子。
蘇鬱有些好奇的問:“什麽情況?”
我說:“一個得了絕症,同時患有心理疾病的病人。”
蘇鬱驚訝的捂住了嘴,說:“那怎麽辦?”
我說:“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直到現在我才明白一件事情……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在失去了健康的前提下,人的精神世界可以說沒有多大意義了……”
蘇鬱看著外麵,尤其是看到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樣子,忽然眼圈也紅了起來。
我說:“想你爸媽了?”
她默默的點頭。
唉,都不容易啊。
羅大左一家三口隻坐了一會兒,然後就打算離開了,可能是打算去醫院看一看吧,爸媽在沒有見到醫生之前總是不放心的。
他臨走的時候,站在診所的門口,突然對我深深的鞠了一躬。
直起腰的時候,眼眶泛紅。
他說:“心理雞湯是真的,對吧?”
我強忍著眼淚回答說:“是真的。”
我還記得那個故事,是說有一位癌症晚期的患者,他得知自己患病之後喪失了繼續生活下去的信念,於是自暴自棄。可是後來他碰到了一位殘疾人,發現他已經失去了雙腿卻仍然憑借著賣報維持生活,於是他覺得自己不能就這樣死去,重新拾起了信心。與此同時,心理醫生也幫助他做了很多積極暗示,強化自身,每天努力的想“癌細胞正在遠離我”,即便是承受著化療的痛苦也要如此。想不到,最後竟然真的起了作用,這位癌症晚期的病人奇跡般的痊愈了。
我不知道這個故事的真實性到底怎樣,也不了解癌症到底能否治愈。
但是此時此刻,我真的希望這個心理雞湯是真的。
我希望,能夠再次聽到羅大左唱一首羅大佑的歌。
蘇鬱說:“人總是在失去之後才知道珍惜,是嗎?”
我點頭,說:“可能這就是人的天性吧。”
幾天之後,羅大左的父母再度來到診所,給我拿來了許多特產,還帶來了一個消息。
羅大左,享年二十八歲。
那一瞬間,我很想哭,也很想罵一句,去你媽的心靈雞湯。
原來當一個人生病的時候,其實他身邊的人們,也都隨之得了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