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信封

這個村子最顯眼的地方就是院牆特別高,大概有兩米左右,全部是用青磚堆砌而成的,門庭更高,遠遠望去倒有些像是一塊巨大的墓碑豎立在門口。老人帶著我一直向村子最裏麵的房子走去,推開門,一股陰冷的風忽然迎麵吹來,我一下子愣住了,這種感覺讓我有些似曾相識。

走進院子的第一感覺就是這間房子我好像來過,是的,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從來沒有如此強烈過。可是仔細想想卻根本不可能,這個地方以前我連聽都沒聽說過。我惶惑地站在院子門口,躑躅半天卻始終沒有勇氣向前走一步。正在這時一個稚嫩的聲音傳進了我的耳朵,接著一個大概十幾歲的幹瘦的孩子從屋子裏飛奔了出來,一邊跑一邊跳著說道:“爺爺,今天怎麽回來得這麽晚啊?”

老頭微笑了一下,然後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孩子的腦袋,孩子個子不高,看起來有些幹瘦,眼睛很大,而且似乎黑眼仁特別大,幾乎占據了大半個眼睛,不過看起來很精神。

“金豆子,你今天在家做什麽了?”老頭說著拉著男孩向屋子裏走去,同時招呼我進來,我連忙跟了上去。屋子很大,而且打掃得也很幹淨,一進門便看到眼前有張八仙桌,桌子上擺放著香爐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器物。

“今天啊,爺爺你猜呢?”小孩子笑著說道,那笑聲極富感染力,然後扭過頭望了望我,眉頭微顰,小腦袋向一邊晃了晃,接著又轉過頭繼續向前走。

在正門的左右分別有一間房間,老頭招呼我進了左邊的房間,裏麵的擺設也很普通。隻是在炕上擺放著一個木桌子,桌子上擺放著幾根骨頭,桌麵上散落了不少的骨屑。那幾根骨頭上都刻滿了古怪的花紋。老頭此時從櫃子中找出幾件幹衣服遞給我說道:“不知道合不合身!”

我接過來微笑著說了聲謝謝,然後換下了身上已經被雨水淋濕的衣服,說來奇怪,那幾件衣服像是特意為我定做的一樣,穿在身上非常合身。老頭也換上了衣服,然後瞥了我一眼不禁愣住了,他還是那副好奇的眼神望著我。

“金豆子,這是你今天做的?”老頭說著拿起其中的一塊骨頭說道。

小男孩開心地點著頭,臉上現出兩個小酒窩。可是我卻察覺老頭的臉色似乎並不好看,他一個接著一個地看,臉色漸漸陰沉了起來,忽然劈頭蓋臉地說道:“告訴過你多少次了,不準畫這些東西!”

金豆子委屈地低下頭,淚光一直在眼眶中閃爍,但就是不肯哭出來。

老頭的脾氣上來了,一把將桌子上的東西全都抱起來,然後走到外麵,扔進了正在煮飯的灶火中,一會兒我的耳邊傳來了一陣輕微的“啪啪”聲。金豆子一直低著頭,單薄的身體在微微顫抖著,卻始終沒有哭出來,過了一會兒,老頭走了進來。金豆子忽然抬起頭,眼中的淚光已經消失殆盡了,他微笑著說道:“爺爺,您出去一天也該餓了吧,快點兒吃飯吧!”說著他歡快地走了出去。老頭示意我坐在桌子的對麵,然後拿出一瓶白酒放在桌子上,說道:“剛才沒有嚇到你吧!”

“沒有,沒有!”我連忙擺手說道,“不過剛才金豆子究竟畫的什麽啊?畢竟是小孩子嘛,何必發那麽大的火呢!”我的話一出口便發覺老頭的臉色微變,過了良久,他才長歎了一口氣說道:“你知道我抓這些地奎做什麽嗎?”

我搖了搖頭,這始終都是我心中的一個謎,那些惡心的東西究竟有什麽作用呢?

“你知道金豆子今年多大嗎?”老頭並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問了一個似乎毫不相關的問題。

“大概十多歲吧!”我說出了自己的猜測,誰知老頭卻不禁微笑了起來。

“怎麽?我說的是小了還是大了?”我不解地問道。

“你今年多大?”老頭笑眯眯地問道。

“我?‘奔三’了!”

“那麽你和他的年齡應該差不多!”這句話著實讓我有些大跌眼鏡,正在此時,金豆子端著一盤冒著熱氣的饅頭走進來,他衝著我微微地笑了笑,放下饅頭又出去拿別的東西。

我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直到他消失在門口,然後更加疑惑地望著麵前的老頭。

“可是……可是看起來怎麽那麽小?”我結結巴巴地說,說實話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這說起來話長了!”老頭長歎了一口氣說道,“我姓金,這個孩子是我的外孫,這個孩子,哎……”

這話讓我聽起來覺得糊塗,他怎麽看也不像年齡和我差不多,老頭一定是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連忙解釋道:“這孩子的事很蹊蹺,我女兒叫金虹英,那時候她剛二十出頭,已經和大旗鎮上的一個叫唐駿的小夥子結了婚,年後金豆子便出生了。唐駿父母在他年幼的時候就過世了,所以我便應了女兒的要求,和他們一家三口住在一起,日子倒算是美滿。我家世代是獵戶,到了我這代開始幫著生產隊養馬,但是那時候條件不是差嘛,於是就帶上家夥,每年冬天的時候,便到山間去打一些野兔之類的東西回來給家裏改善夥食。”

“虹英生來便不像是個女孩,個子很高,身體也好,於是經常陪我一起出去狩獵,我們從未空手而歸過。說來這件事也早有預兆,一天我和虹英追著一隻兔子直到今天咱們見到的那片荒地,兔子被嚇得一頭衝進了一個墳地上的洞裏。因為當時是冬天,知道那些地奎不會出動,所以我和女兒便壯著膽子走進了那片荒草地。”金老頭越說越激動。

“那時候天剛剛擦黑,可是剛剛走進那片荒草地,眼前忽然全黑了,伸手不見五指,我心想莫非遇見鬼打牆了,我早就知道這個地方不幹淨,不過鬼打牆這種事說來也很玄乎,做獵戶的對那些東西都是將信將疑,我更是一點兒不信。可是眼前卻真的全黑了,我慌亂中大叫著女兒的名字,她也很快便回應了我,我一直向著她的方向走,可是走出大概有百十來步,再次喊女兒,好像她依然離我很遠,距離一點兒沒有改變。”老金頭的話勾起了我的興趣。

“我心知不妙,一定是遇見什麽髒東西了。以前為生產隊養馬的時候經常聽那些垛子說如果夜裏遇上鬼打牆,不要怕,咬破中指將血在空中晃晃,那些障眼法自然消失了。雖然之前我一點也不相信,但此時也隻能死馬當做活馬醫了,想到這裏,我咬破了中指,然後用力在空中晃了幾下,果不其然,眼前的黑霧立刻消失了,有一點兒朦朧的光,可是正在我清醒的時候忽然瞥見一旁的女兒,此時的她正趴在一個荒墳上,她的身上竟然……”老金頭說到這裏聲音變得非常激動,手指一直不停地顫抖著,指著我身後。

我忙回頭,身後的桌子上放著一瓶速效救心丸,我起身拿了過來遞給老金頭,他吞下幾顆之後雙眼微閉,平靜地躺了一會兒才長出一口氣。

“心髒一直不好,一激動就……”老金頭的話剛說到這裏便聽到外麵的屋子“砰”的一聲巨響,我和老金頭對視了一下,然後老金頭立刻從炕上跳了下去,撩開門簾,一股燒焦的氣味立刻衝進了我的鼻孔。

唉,知道的是金豆子在做飯,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在私造軍火呢。不過說來奇怪,這個金豆子去端飯,可是一去便沒有了蹤影,我也跟著下了炕,正往外走,這時老金頭已經抱著金豆子衝進屋子裏,然後迅速地拿來了那把奇形怪狀的刀,還有竹簍,從中挑選了一個個頭稍大,體色呈青色的地奎,他快速地將地奎的皮剝掉,露出鮮嫩的肉,這個東西的滋味我算是嚐試過了,雖然樣子很惡心,但是也算得上是美味吧!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老金頭並沒有給金豆子吃地奎的肉,而是從那些白嫩的肉中取出兩顆黑色的東西,然後小心翼翼地放進了金豆子的口中,之後將那些肉扔在一旁。

過了幾分鍾,金豆子的身體忽然顫抖了一下,接著整個身體都在劇烈地顫抖,霍地突然站了起來,像是發羊角風一樣,低垂著腦袋,身體不停地亂顫。

老金頭忙脫下鞋子,掰開金豆子的嘴,然後將鞋塞進了他的口中,這點我懂,一般抽羊角風的人容易將自己的舌頭咬斷,含住鞋子能避免咬到舌頭。

金豆子身體抽搐了大概十分鍾左右,又忽然躺了下去,一會兒緩緩睜開眼睛,嘴角又斂起一絲微笑說道:“爺爺,他又來了嗎?”

老金頭點了點頭,然後和金豆子說:“去吧,到那屋子裏休息一下!”

金豆子很聽話,身體也恢複了正常,輕快地走到另外一間屋子裏去了。老金頭簡單收拾了一下又回到屋子說道:“好了,我繼續和你說我女兒的事情吧!”

我點了點頭,雖然現在已經有點兒餓了,不過那故事實在是太吸引我了。

“我看到她趴在一個墳頭上,身後一直有一個黑影,雖然我不知道那是個什麽東西,但是卻隱隱覺得必定不是什麽好東西。我連忙衝過去,順手掏出打獵用的一柄短刀,那東西似乎發覺了我,我剛衝過去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就這樣我攙著女兒回家了。女兒蘇醒的時候已經是夜裏11點多了,她醒來之後就一直喊著口渴,我連忙讓唐駿燒了熱水,大概喝了有幾壺的水之後她才又昏昏沉沉地睡下了。我和唐駿守著剛出生不久的金豆子,望著眼前突然倒下的英子,心裏翻江倒海般的難受。可是自從那天晚上之後,我家便出現了幾件怪事。”老金頭說著倒了一杯酒,一仰頭全部喝了下去。

“哦?什麽怪事?”我好奇地睜大了眼睛,老金頭瞥了我一眼然後將我麵前的杯子倒滿酒,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後舉起酒杯,一仰頭又是一杯酒,我的眼睛一直盯著老金頭,拿起酒杯也將那杯酒一飲而盡,奇怪這酒裏有種淡淡的香氣,那香氣很怪異,形容不上來具體是什麽滋味,隻是覺得清香無比。

“虹英睡過之後,我便也回到房間倒上一杯酒,準備壓壓驚,然後休息。沒想到唐駿也是睡不著,聽過我們的遭遇後,他一直魂不守舍地擔心著虹英的安危。唉,我又何嚐不是呢。”說到這裏他又喘了一口粗氣,繼續說道:“那時也許是子夜時分,忽然我的耳邊傳來一陣嗩呐的‘滴答’聲,那嗩呐的聲音越來越近,漸漸地又傳來一陣陣的敲鑼打鼓的聲音,那聲音是向著我家的方向而來的,我和唐駿都聽到了,立刻屏住了呼吸想看看門外到底發生了什麽。”老金頭一手緊緊地握著酒壺一邊說道。

“夜裏結婚?”我不可思議地說道,不過顯然我的猜測很蒼白無力。

老金頭笑了笑,接下來的話又讓我的心頭猛然一顫,“嗬嗬,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剛剛進村的時候你看到有幾戶人家吧,但是我告訴你,那些人早就離開了這個村子,所以很早之前村子裏就隻剩下我們一戶了。這就是我奇怪那陣敲鑼打鼓的聲音原因。”

我諾諾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老金頭長歎了一聲,說道:“是啊,所以當時我的心就懸了起來,我也算是過了大半輩子了,經曆過無數的風風雨雨,不過那天晚上我著實是吃了一驚。而且那敲鑼打鼓聲中竟然夾雜著幾個人的大笑聲。我立即示意唐駿滅了屋子裏的煤油燈,抽出壓在炕沿邊上的砍刀,這把刀是我家祖上傳下來的,當初我爹參加遊擊隊的時候砍掉過不少小日本的狗頭,用狗血潑過的刀也應該辟邪吧!唐駿平時雖然沒有打過獵,但是從小就幹農活,有著一身健壯的體格,此時他也察覺出不對,拿出了腰間隨身攜帶的匕首,以備不時之需。

“唐駿看出了我的驚慌,悄悄地打開門,手握著匕首慢慢地移了出去。‘爹,你站在屋子裏別動,咱家門口什麽也沒有。’其實這早已在我的意料之中了。我悻悻地提著刀坐在了屋子裏,這夜算是過去了。第二天早晨我起來做飯的時候,發現虹英還在睡覺,於是便準備做飯,可是我發現屋子裏有些蹊蹺,不過具體什麽地方不對勁兒我也說不清楚。忽然我想起家裏本來有三口水缸,因為這個村子隻有村口的地方有一口井,所以多準備了幾口缸,三五天去挑一次水,便可以用很久。而此時,屋子裏隻有兩口水缸了。”老金頭說著輕輕地tian了下幹裂的嘴唇。

“唐駿似乎也有所察覺,將他的疑惑也說了出來:‘爹,我睡覺一向警覺,如果有人偷偷摸進來,我一定會有所察覺的,水缸不是小的物件,而且三口缸昨天才裝滿了水,現在地麵上一點水漬也沒有,如果想偷走那三口缸至少需要三五個壯小夥子一起抬。這樣我絕對沒有可能聽不見的,何況地上也沒有留下腳印。’

“是啊,我們獵戶一直是靠觀察動物的足跡來追尋獵物的蹤影的,所以會對腳印非常敏感。”老金頭的話讓我的心完全懸了起來。

“整整一天我都在想著那兩口缸的下落,虹英醒了過來,但是她依然在不停地大叫口渴,幾乎不吃一口飯隻喝水。金豆子因為沒有了母ru,整日整夜地哭喊,虹英卻似乎對這個孩子視如空氣,絲毫不關心他。這可忙壞了我們兩個大男人,總算是用小米粥一點點地喂飽了一天一夜沒吃飯的孩子。

“就這樣,一天總算是過去了,這天晚上我早早地熄滅了煤油燈,手中按著刀,靠在炕沿邊,如果今天再聽到那聲音便準備立即衝出去看個究竟。”老金頭說著輕輕咳嗽了兩聲。

“那天晚上怎麽樣?”我不禁追問道。

“那件事又發生了嗎?”我接著問道。

老金頭再次沉默了,他歎了口氣,然後娓娓說道:“第二天晚上一直過了子夜也沒有聽到那種聒噪的嗩呐聲,一切都很平靜。我抱著刀靠在牆上,昏昏沉沉中竟然睡著了,睡夢中隱隱地聽到‘咿呀’之聲,像是一個女戲子在台前唱戲,隻是缺少伴奏,那聲音非常富有穿透力,好像直接鑽進了我的腦子。我猛然驚醒,可是‘咿呀’聲依然不絕於耳,諦聽之下,那聲音竟然又是來自門口。我心想,不能再猶豫了。於是提刀便衝了出去。一腳踹開房門,誰知就在這時,我發現唐駿竟然正站在院子中央,呆若木頭,絲毫不動地注視著某個地方。而剛才聽到的聲音也忽然變得如細絲般縹緲,似乎在山間飄**著。”

老金頭描述得非常詳細,讓我宛若身臨其境一般,整個脊背都被冷汗打濕了。

“和上次不一樣,這次的那個聲音一直沒有消失。我趕忙上前拍了拍唐駿的肩膀,隻見他似乎被嚇丟了魂似的站在原地,任由我怎麽搖晃都無濟於事。於是我趕忙將他扶進屋子,確保他無事後才提著刀一直循著聲音的方向追去。那晚特別黑,我緊握手中的砍刀,腳下加快了步子,越往前走,耳邊的聲音就越大,我忽然愣住了,那聲音竟然和虹英的那麽像。”老金頭的話讓我想起了什麽,他繼續說道,“沒有多想,我又快速地向前衝去,在村口的那塊石頭前,隻見一個身影穿著一身不知從哪裏找來的紅色長衫,頭戴一頂鳳冠,口中‘咿呀’聲不斷。但我確定這個人不是我認識的人,他又來自哪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