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0章 穿越 遊戲?! 下

離開紀芙茵的住處,大夫人滿肚子的憋屈。

明明計劃的一點都不差的,那蛇梅果怎麽就從夫人的麵前跑到了大少爺的眼前?又怎麽會被從來不反擊的紀芙茵咬了一口?!

她今日的計劃明明就是完美,先是大度地讓平妻來一手操辦中秋家宴,為後來的自己洗脫嫌疑。再是神不知鬼不覺令宋婉吃下蛇梅果,等到毒發時,也已經是家宴散了的時候了,就算到時候追究起來,證據早就一幹二淨了,可偏偏就出了岔子!偏偏就被那狐媚子的女兒咬了一口,偏偏就立即毒發了!

回到房裏,紀妃茵焦急地迎了上來,“娘,怎麽樣,祖母她有沒有責罰你?”

“沒有,又沒什麽證據,如何能責罰我?”但老夫人給她的,卻是比責罰還要令人感到羞辱!大夫人咬牙切齒,滿臉不忿,似乎同前一刻那個目光柔和麵慈心善的那個大夫人完全不是同一人。她怨毒的目光掃在房間一角,被她盯住的婢女身子禁不住開始發抖了起來。大夫人快步走過去,在婢女珠兒的臉上狠狠扇了一耳光,“沒用的東西,我是怎麽交待你們的?!”

珠兒吃了一巴掌,痛得淚水盈盈,卻不敢哭出來,委屈地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團東西,展開,裏麵包的是一隻被人咬了一口的梅子,“二小姐咬過的梅子,奴婢撿起來了呀……”珠兒委屈的很,先前大夫人交待她,今日若有人吃了這梅子吐血,必定要讓自己趁亂將那咬了一口的梅子藏起來,再用原本藏在袖子裏的梅子丟在原處,她明明就藏好了,怎的還是挨了打?

拈起那梅子看了看,紀妃茵用長長地指甲刮掉殘餘在果核上的肉,頓時驚訝道:“這不是蛇梅果!“

大夫人大驚,再細細回想了一下今日所發生之事,臉色逐漸陰沉了下去。紀妃茵也明白了過來,她們今日是被人給算計了。

“莫非,是有人走漏了風聲?”紀妃茵杏眼一轉,掃過麵如土色的珠兒,隨即搖搖頭,珠兒是自小便服侍劉姨娘的,雖說木訥了些,出賣她們卻絕無可能。

頭一回吃了這麽大的暗虧,大夫人有些氣急敗壞,“若不是有人走漏了消息,難不成是那對愚笨母女突然開了竅?若她們兩個會有這等心思,也不會等到今天才有所表露了。”

紀妃茵沉吟片刻,冷冷道:“她們沒有這心思,不代表別人沒有。今天你可記得,拿出那枚被咬了一口的蛇梅果的人,是芙茵身邊那個叫落玉的婢女。”

“我平日就覺得那丫鬟心思重,不是個好對付的,這次的事情說不定就是她!上次我們推芙茵落水的事情就險些被她戳穿,娘,我們該怎麽辦?”

“一個丫鬟而已,成不了什麽氣候,找個時間隨便尋個什麽由頭打發了出去就好。當下要緊的,是怎麽對付那對母女!”大夫人問道,“老夫人壽辰,你可都準備好了?”

紀妃茵點點頭,看向大夫人的目光中,有一抹心照不宣的得意冷笑,“娘你隻管放心,我們暫且讓她們得意會兒,過陣子,那對惹人煩的狐媚子母女就再也沒有猖狂的機會了!”

次日醒來,紀芙茵眨了眨眼睛,“娘?”

“醒了?再多睡一會吧,娘就在這陪著你。”紀夫人的手很是溫暖,輕輕地撫在女兒的臉上。

真的是娘,紀芙茵忙坐了起來,嗔怪道:“娘在這坐了多久,怎的不叫醒女兒?”

“你昨兒剛剛……娘現在哪舍得早早把你叫醒。”一想起女兒昨晚口吐鮮血的模樣,紀夫人的心中就一陣後怕,嘴唇動了動,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看到紀夫人這樣子,紀芙茵的心中立即便明白了幾分,聲音悄悄低了下去,“昨日的事情是大夫人所為,娘是知道的吧?”

紀夫人的目光晃了晃,神情黯了下去,良久,一抹苦笑掛上嘴角,“芙兒,是娘對不起你……”

“娘!”紀芙茵心疼地輕喚一聲,用衣袖揩去紀夫人眼角的淚。這麽多年了,沒有人比她更懂娘心裏頭的苦,娘雖掛了個平妻的名頭,可在這府裏的日子過的還不如那兩位姨娘。尤其是同爹爹之間,更是名存實亡,可她看得出來,盡管這麽多年娘都不肯親近爹,爹對娘之間,卻仍是有感情的……

”娘何曾有過對不起芙兒的時候?這些年芙兒吃的用的,都是娘用了外公家的補貼,芙兒都知道。”紀芙茵靠在紀夫人的肩膀上,“娘一直教芙兒,能忍便忍,芙兒此前也不覺得大娘同姐姐有何惡毒,可昨天那梅子……卻是直衝著我們母女的命而來啊,娘!”

“娘知道,都是娘不好,所以才差點害了我的芙兒。”紀夫人輕輕吐出一口氣,目光決絕,“我這便去同你祖母說道這件事,她什麽都可以從我的手中搶走,隻有你同你大哥,娘是絕對不會再讓她任意妄為了的!”

紀芙茵心頭一鬆,還好,娘還沒有真的自暴自棄到連她和大哥的性命都不顧的地步。隻要一個人的心裏還有想要守護的存在,激發出她的鬥誌便不難了。隻是母親終究做了一輩子天真軟弱的閨閣小姐,就連同娘家訴苦都不會,現如今需得自己處處提點著母親,母女連心,配合得力,才能一舉扳倒大夫人!

“娘,此事女兒卻認為不可如此莽撞。”紀芙茵安撫紀夫人道,“就算娘現在去同祖母和爹說了,誰會相信一件沒有證據的事情?”

“芙兒的意思是……?”

“娘,難道你還不明白嗎?隻要大夫人還是嫡妻一天,我們母女就不要妄想安穩的日子。”

“若娘不想要再看到我或大哥再次性命垂危,便要想法子扳倒大夫人,到那是,娘便是紀府無二主母,我們才可不必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了。”紀夫人望著女兒的目光有些驚愕,自己的女兒自己最了解。以往總是傻嗬嗬的吃了不少紀妃茵給的啞巴虧,連點記性都不長的,怎麽現如今卻好似……完全換了一個人?”

“不止說的頭頭是道,目光中那種計謀與決斷,是以前的芙兒從未有過的,愣了愣,紀夫人才忙道:“芙兒,不可亂說……”

“我沒有亂說,娘,這麽多年了,天天同爹爹生活在同一屋簷下,卻像是陌路人一般……娘,你有沒有算過,爹爹有多久沒有來看過我們母女了?”紀芙茵柳眉微蹙,一汪隱忍的淚水在眼眶中團團打轉,“爹爹不來,何曾知道芙兒暗處受的苦?若不是有外公接濟,芙兒這些年吃的用的怕是連路旁乞丐都不如吧!”

“芙兒,大夫人她隻是、隻是……”隻是了半天,饒是早早便已經決定要如此黯然隱忍過一世的紀夫人,也實在沒了言語。是啊,自己可以忍耐沒有丈夫,可女兒呢?劉紅雲的女兒就可以天天在丈夫麵前撒嬌,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而自己的女兒卻連同爹爹親近一次都難,甚至要靠著外公家的接濟才能令臉麵上好看一些。自己這些年的隱忍又換來了什麽呢?換來的是一顆毒果子,險些要了自己女兒的一條命!

麵對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自己的隱忍……真的還有必要麽?

隻是……紀夫人的目光中劃過一抹疼痛,她不想要求助自己的丈夫,當年從他背叛自己的那一刻起,她便對他寒了心……

“芙兒。”紀夫人輕歎一聲,苦笑,“在這府中,能夠除去她嫡妻這一身份的,就隻有你爹一人……可你爹他……”

紀芙茵心知母親是在憂慮什麽,探出手去,輕輕握住了母親的手,“娘,芙兒並不知道娘同爹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才會至此漠然的地步。”

“可芙兒卻看得出來,爹心裏是有娘的。”紀芙茵輕聲道,目光懇切。

“娘,就算是為了我跟大哥,不要再疏遠爹爹了,好麽?”

“若是爹爹對我們母女珍視起來,我們就算什麽都不必做,大娘也是不敢再對我們如何了的。”

紀夫人眉心微擰,這道理她又如何不懂呢?隻是現在若要她再去向丈夫邀寵,她是一百個做不到,也不知道該怎麽做的,可凝視著女兒那殷切目光,她又不知該如何拒絕,畢竟自己的女兒渴盼爹爹疼愛了這麽多年啊……“芙兒,娘答應你,日後盡量不再同你爹爹疏遠了。”紀夫人柔聲安撫著女兒。

其實,就算答應又能如何?除了自己這些年的刻意回避,還有大夫人明裏暗裏的各種手段。就算自己不再刻意冷落丈夫,想要再令他對她們母女珍視起來,也是難比登天。

紀芙茵何嚐不知道母親心裏的想法,但她目前要的就隻是先令母親的態度軟化,至於其他的,那便就要看她的了。又扯了一會兒閑話,紀夫人想起還有事要做,便又安慰了女兒幾句準備離開,紀芙茵不舍,挽著母親的手,將她送出了院子。

“怎麽病了一場,就這麽愛撒嬌了起來?”紀夫人拍拍女兒的手,“快回去吧,現在你還不舒服,別吹了風。”

紀芙茵正待回答,隻聽一個略有些尖利刻薄的女聲自一旁的道路上傳了過來。

“這不是婉姐姐麽,一下子掌了紀府的權,看起來好像都不一樣了呢。”

“就是不知道過陣子又回去了,還能不能有這麽好的氣色。”聽到這聲音,紀芙茵便知道來人是誰了,抬眼看過去,果真,一身環佩叮當的周姨娘手裏正提了隻食盒,同翠姨娘一同走了過來。

紀夫人麵色無波,神態隱忍而淡然,“我本就不想要接手掌家之事,等大夫人從佛堂出來,我自是要將掌家一事交還與她的。”

周姨娘嗤笑一聲,不再說什麽,神態裏的嘲諷與毫無顧忌卻是一點也不隱瞞的。見狀,翠姨娘微微皺了眉,輕輕喚了一聲周姨娘,示意她收斂些,卻被周姨娘不屑地瞪了一眼,“怎的,你這個悶嘴葫蘆看不慣別人開口還是怎的?怪不得自己不討喜,生了個女兒也不討老爺歡心。”

被她這一嗆,翠姨娘麵色有些尷尬。

紀芙茵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突然麵露喜色,“周姨娘,恭喜恭喜。”

“喲,二小姐這話說的,我哪來的喜事?”周姨娘看向紀芙茵的目光中,也是帶了嘲諷與不屑的。

這便是她前世過的日子,紀芙茵眸光深處劃過一抹冰冷寒光,空擔了個平妻與二小姐的名頭。在這府裏雖是主子,卻是人人可欺,就連一個身份低微的姨娘,都可以不把她們母女放在眼裏,斂了眸中那抹凜冽,紀芙茵笑道:“爹爹要抬姨娘為平妻了,難道不是喜事麽?”

此言一出,三人皆是一愣,周姨娘眼珠子一轉,斜睨著紀芙茵。

“喲,二小姐,這信兒我怎麽不知道呢,二小姐是聽誰說的?這種事要是在府裏亂嚼舌根的話,老夫人可是最講規矩的,到時候仔細扒了那個人的皮!”

“咦,難道不是姨娘方才告訴我們的麽?”

紀芙茵微微側過腦袋,目光單純而澄澈,凝視著周姨娘,眉心微擰,看起來一副很是疑惑的樣子。

周姨娘登時惱了,手裏帕子不客氣地在紀芙茵麵前一掃,厲聲道:“別胡說!”

“二小姐,講話可要有憑有據,我什麽時候說過老爺會抬我當平妻了!?”

“怎麽姨娘不記得了麽?剛才翠姨娘也聽到了的吧,姨娘你喊娘‘姐姐’,若不是爹爹已經要將周姨娘抬成平妻了,姨娘怎麽會喊娘姐姐呢?”

“姨娘見了平妻,原本不應該是尊稱夫人的麽?”紀芙茵微笑著,神態單純而懵懂,卻隱隱帶了一絲說不出的壓迫,“嫡妻和平妻之間,姨娘和姨娘之間,才是可以姐妹相稱的。”

“若是亂了規矩不分尊卑的話,讓祖母知道了,定是會扒了那個人的皮不是麽?”

“你——”周姨娘杏眼圓瞪,刻薄的紅唇翻了翻。

最終,並不算完全蠢到家的她,還是硬作出了一副不算太難看的笑臉,將手裏的食盒交到了紀芙茵身邊的丫鬟手裏,皮笑肉不笑,“二小姐真會開玩笑,我也不過是同夫人親近罷了,一時才忘了規矩。”

“昨兒二小姐中毒可是把我們都嚇壞了,這些個清毒涼血的羹湯,二小姐可要記得喝。”

“多謝周姨娘。”紀芙茵半點勝利者的得色都沒有,就好像剛才自己說出的那段話,自己也不知是什麽意思一般。

周姨娘的臉色很是難看地變了變,一拉翠姨娘,“夫人,二小姐,我同妹妹還有事,就改天再來探望了。“

二人走後,紀夫人似乎還處在方才驚愕的狀態中。

“怎麽了,娘,怎麽一直看著芙兒?”紀芙茵衝母親笑了笑,撒嬌地晃了晃母親的手臂。

“沒什麽,芙兒,以後可不要逞一時之氣了。當麵你能占了些口角便宜,可事後保不齊又要遭什麽絆子了。”紀夫人半是擔心半是勸誡。

紀芙茵心頭又是一酸,娘忍了這半輩子,隱忍都快要成為她的習慣了。

“知道了,娘。娘,你放心吧,芙兒相信,很快,我們就可以不用看那些個下作人的臉色了。”紀芙茵沉聲道。紀夫人卻隻是無奈地笑了笑,隻當這是她孩子氣的言論罷了。

母親一離開,紀芙茵回去了房間,支開了其他的丫鬟,打開了最邊角的櫃子,手掌探到最裏麵,果真摸到了一包東西。一打開,裏麵是幾雙男人的鞋子,個個都是簇新的,隻是有些布料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摸著時光在上麵留下的東西,紀芙茵輕笑一聲,似是在嘲諷前世的自己。心裏明明就是渴望著父親的疼愛的,卻總是木訥地不知如何表達。每年父親壽辰,她都會親手做一雙鞋,可每次見到父親對大姐送上的禮物讚揚不已,她便怯了,不敢將自己的鞋子交出去。然而自己的怯懦,則又是給了大夫人同姐姐機會。言辭之間,無意中便讓父親覺得自己這個女兒不但木訥又傻裏傻氣,而且待他這個父親也無半分孝敬之心。正冷冷地回憶著前世之事,落玉捧著一份茶葉走了進來,“小姐,這兩個月的茶送來了,照舊還是……?”

“不,把茶罐裏麵剩下的那些全都給我擱火盆裏頭燒了,再把這些加進去。”紀芙茵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茶包,撲麵而來的便是一種膩膩的茶香,非但沒有茶該有的清香,反而還熏得人有些頭暈腦脹。

這等粗劣的茶葉,整個院子裏,唯獨她一人的份例是這樣的,就連落玉青梅,甚至是掃地的小丫鬟喝的茶葉,也是比這要好得多的。府裏上上下下都道大夫人仁善,就算自己拿了那些個快要發黴了的粗劣茶葉去揭露大夫人的真麵目,怕是也沒有人會相信自己。搞不好還會以為自己喪心病狂,弄了這些個肮髒東西來汙蔑自己的大娘……紀芙茵冷笑,從前的大夫人敢如此明目張膽的作踐自己,也是吃準了依照母親和自己的性子決計不會將事情鬧大,而是一個人慢慢壓下來吧。隻是如今,她卻已經不想要再壓著了!

落玉一聽,立即皺眉,“小姐,這茶粗劣,小姐是金枝玉葉,喝不得!”

“怎麽就喝不得了?若是飲得這一杯苦澀,往日便可再嚐不到半點苦滋味,又有什麽喝不得的?”

紀芙茵笑,衝落玉道,“不止這些,今兒我的飯食不必在咱們小廚房單做了,你去大廚房領來一份便可,可記得了?”

落玉聽了又有些急了,“小姐,大廚房給您的那些個飯食,哪裏是小姐能吃得的?”

“這麽多年,如不是有小姐外公家三不五時暗地接濟著,吃那些個東西,小姐怕是早就得了病了!”

“你隻管照做便是,我吩咐你這麽做,自是有用的。”紀芙茵沉聲道。

“小姐如此要求,莫非……小姐已經知道了?”

這回輪到紀芙茵有些狐疑了,“知道什麽?”

“小姐娘舅家……已經有些日子沒送來過銀子了。”落玉惴惴道,“小姐吃用的銀兩,所剩也的確不多了……”

“這怎麽可能?”紀芙茵驚詫道,前不久外公同舅舅還為她送來了那般價值連城的玉手爐,表明心裏還是將她們母女惦記在心尖上的,又怎麽可能心疼那些個按月送來的銀兩?

“奴婢不敢騙小姐,雖說夫人叮囑過奴婢不許告訴小姐這件事,但是……就算奴婢不說,那所剩不多的銀兩也總會花光的。”

外公家怎麽會突然斷了給自己和母親的補貼?究竟是外公真的不想要再貼補她們,還是這件事其中……另有內情?紀芙茵將疑惑暫且壓下,同落玉道:“你且安心,我並不是因為這個。總之我方才說的你要記住,今兒一點差錯也不能有,你可記得了?”待落玉應了,紀芙茵才擺擺手,示意她離開。

約莫著快要到中午的時候,紀芙茵才將青梅喚了進來,叮囑了幾句,見青梅連連點頭一路小跑出去之後,又取過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臉。她在臉上薄薄地塗了一層細粉,胭脂卻半點都無,看起來就像是重病未愈的蒼白臉色一般。為了掩蓋臉上的香粉氣息,早在半個時辰之前,她就讓丫鬟在屋子裏麵熬了藥,滿屋藥香,半點也嗅不出脂粉的味道了。青梅找到紀雲豪的時候,他正在去往大夫人院子的路上。正巧四下無人,青梅便很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快步上前,跪地嗚咽道:“老爺,求您快去勸勸我們小姐吧!”

端詳了青梅的臉片刻,紀雲豪才想起這是二女兒紀芙茵身邊的貼身侍婢,“芙茵怎麽了?”

“老爺您來看看就知道了,大夫早就叮囑過了,說讓小姐這段日子定要好好歇息著,可她卻……”

青梅嗚咽道,“也不知道是誰在小姐麵前嚼舌頭,說了些該死的渾話,不知怎的就讓小姐心裏胡思亂想了起來。“

“小姐說在這人世間走了一遭,若是最後不留些東西好好孝敬孝敬老爺您,便是死了她也是不安心的。”

紀雲豪皺了皺眉,“大夫不是都已經說過無事了麽?什麽生啊死啊的,怎的就突然說起了這些?”

紀雲豪心裏有些不悅了起來,婉兒是個從聰慧又通情達理識大體的女子,怎的就生出了這般愚笨木訥,又嬌揉造作的女兒?平時紅雲同妃茵偶爾說漏嘴的那些話,自己還隻當時婦道人家愛嚼舌頭,如今看來,那些個評價真真是一點不錯。隻是不悅歸不悅,一想到她畢竟是自己同婉兒的女兒,饒是心頭有些煩悶,紀雲豪還是決定去看上一看。於是,他便吩咐了身旁的下人,先去大夫人院子裏說一聲,自己去看過紀芙茵之後便過去用午膳。

聽到他們進來的響動,方才還靠在椅背上一臉自得的紀芙茵,立即顯現出一副病容。就在紀雲豪進門的一刹那,紀芙茵手中的針對準了自己的指頭,狠狠地紮了進去。隨即她一臉慌亂地將身旁一包東西藏起,卻因為慌張的關係,手指又被針尖狠狠地戳了一下,疼得她低呼一聲,手下意識地一揮,那一包東西落了地,散在地上數一數,竟是七八雙大小相同的鞋子。

這慌亂的模樣,在紀雲豪的眼中自是不討喜的,如此慌亂,哪裏有紀家小姐的半分氣度?別說不像婉兒,同妃茵比起來,也是連她的一個手指頭都及不上的。

“芙茵,這是怎麽回事?”

“回爹爹話,芙兒自打中了毒,便覺得身子乏力的很,飯食也是一點也吃不下,想來大概是……快要去了……”

“臨走前,芙兒想要再給爹爹做雙鞋子,等走了以後,就讓落玉連同前些年做給爹爹的一並交給您。”

“這些個鞋子,爹爹也能穿幾年,芙兒隻希望,爹爹在穿上它們的時候,還能夠想起芙兒這個女兒來……”

說著,紀芙茵竟哽咽了起來,麵上卻強打著笑臉,不舍的淚花兒卻一個勁兒的在眼裏打轉。

見到女兒那蒼白的臉,又聽到這些話,紀雲豪心頭一軟,語氣似乎也較方才輕了幾分,“不要胡說,大夫都已經說過你不會有事了,那些個不吉利的話莫要再說了。這些……是怎麽回事?”紀雲豪自地上撿起一雙鞋子,上麵陣腳細密,哪裏像是大夫人所說的從來不動針線的樣子?況且,這布料看起來已經有些年歲了。

“那是……三年前爹爹生日,芙兒做給爹爹的鞋子。”紀芙茵又將旁邊的一雙撿起,如數家珍,“這是四年前爹爹生日芙兒做的,這是去年芙兒做的,那是……”

紀雲豪有些愣怔,不是說她從來都記不得自己的生日,也不曾有過心思來給自己準備壽禮麽?可眼前的東西卻是做不了假的,這丫頭……看來自己這些年,真是有些錯看了她。

見紀雲豪那神態,紀芙茵的神情有些怯怯的,“爹爹是……不喜歡麽?爹爹若是不喜歡,芙兒拿去丟掉便是了……”

“誰說爹不喜歡了?自己女兒做的東西,自然是格外熨帖的,怎麽可能不喜歡?”

聽他這樣說,紀芙茵登時便露出有些激動而欣喜的神情,像是迫切地想要同這個爹爹親近,卻因為被忽視的太久而不知道如何做,隻吩咐落玉道:“落玉,快沏壺茶給爹爹。”

轉過頭,紀芙茵又道:“爹,喝口茶再回去大娘那用午膳吧,今兒正好送來了新茶,芙兒看過了,是比以前都要好的茶,爹也嚐嚐吧。“

紀雲豪自是不忍心再拂了她的好意,隻是待到那茶一上來,端起茶盞,還不等入口,隻是嗅到那味道,紀雲豪的舌尖便覺得苦澀了。

這便是女兒口中的好茶?紀雲豪的眉心緊緊皺了起來,光是嗅到這味道就讓人難入口了,怎能算的上好茶?再看向紀芙茵,卻發現她正喝的很是滿意。

紀雲豪輕輕擱下茶盞,神色不定,“芙兒,你當真喜愛這茶?”

聞言,紀芙茵的眉心輕輕皺了起來,半晌,才有些怯怯地說道:“爹爹是怪女兒太驕奢了嗎?往日大娘也教導過芙兒,說平日切不可驕奢浪費,若爹爹責怪的話,女兒便再也不喝這種好的茶了,再換回從前的便是。”

紀雲豪不動聲色,“那芙兒從前喝的都是什麽樣的茶?”

“也不是很差的,就隻比這種好的,要稍微次一些,卻也是極好的,大娘待芙兒從來都是珍愛有加的。”說到大夫人,紀芙茵臉上露出的那依賴神情,完全就是女兒自己母親的依戀。

“芙兒,這……好茶,香氣有些濃,爹有些喝不慣,拿些你平日喝的茶來吧。”

不多會兒,落玉便捧著一隻還剩小半罐的茶罐進來了,打開一看,紀雲豪登時便覺得一團火氣躥到了胸口,這便是他紀府的女兒該喝的茶?這茶怕是用來泡水洗腳都不會有人看得上吧!難不成自己的大夫人,平日就是這麽對待婉兒同芙茵的?!紀雲豪一陣氣不過,胸口都有些繃緊。可過了沒一會,紀雲豪又有些狐疑了,大夫人持家有方,若是如此刻薄對待他人的話,這府裏早就怨聲載道了才是。

看出紀雲豪心中的糾結,紀芙茵在心中冷笑一聲,她不指望隻憑這便能一舉扳倒大夫人,能夠令父親心中起了疑,這便足夠了。

就在這時,青梅掀了簾子進來,“小姐,午膳送來了。”

落玉自青梅手中接過食盒,放在桌上,將裏麵的菜式一一取出,見到那些東西,紀雲豪方才還疑慮的心思頓時打消了一切顧慮。

那桌上有一條魚,幾道菜,一罐粥,看起來是極豐盛的。

“爹爹,今兒中午就在女兒這裏吃吧。”紀芙茵道,看著紀雲豪那瞬間又變了的神情,心中浮起一抹得色,她要的便是這種反差。

紀雲豪應了,坐下來,一筷子魚肉夾到嘴裏,眉心頓時擰了起來。紀雲豪神情有些難看地將那魚肉吞下去,又夾了幾筷子其他的菜,臉色頓時難看的可怕。怪不得他瞧見那魚眼熟,分明就是昨兒他在大夫人房裏吃剩下的,那天妃茵也在,隻將一顆魚眼夾去吃了,便再沒人吃它,想不到今兒竟然送來了芙茵這裏!其他的菜也是,看起來雖豐盛,可仔細一瞧便能琢磨出門道,那道黃燜雞,盡是無法入口的部分,小菜也都不新鮮了,看似豐盛的一桌子菜,實則沒有一道能入口的。

“怎麽了爹爹,怎的不吃了?”紀芙茵有些茫然地看著他,似乎半分都不覺得這桌菜有什麽不妥。

“芙兒。”紀雲豪神情有些複雜,他日日吃的都是最精細的,可他同婉兒的女兒竟在吃著這些殘羹剩飯,還一臉滿足的模樣!

正當這時,一個小丫鬟又掀了門簾進來,稟報道:“大夫人來了。”

紀雲豪冷哼一聲,“來得正好!”

“芙兒,我的女兒,你可好些了?我帶了些燕窩給你,快快趁熱喝了吧。”大夫人溫柔地笑著,手裏提著一罐燕窩走了進來,“老爺也在這裏?”

“不是讓下人傳話了麽,那麽驚訝是做什麽?”紀雲豪的神色有些冷。

嗅到空氣裏殘餘的那一絲苦茶的味道,大夫人的眼底劃過一抹狠厲,難不成這該死的小蹄子跟老爺告狀了?!大夫人做出一副茫然的模樣,“老爺,您這是怎麽了?是我做錯什麽了不成?”

“你自己瞧瞧!這些年,你便是這麽對芙兒的?當真是我紀府賢惠的主母啊!”

“老爺,您到底在說什麽,我待芙兒怎麽了?”

大夫人話音剛落,紀芙茵也點頭,神態間帶了十二萬分的真誠,“是啊,爹爹,大娘待芙兒真的很好。”

“你先不要開口。”紀雲豪示意女兒噤聲,將筷子往桌上一拍,“你要不要來嚐嚐這些個菜,看你能咽下去幾樣?”

“這……好端端的吃食,怎麽就咽不下去了?”大夫人神情仍是一副無辜的模樣,冷汗卻自後背滲出了一些。

這兩個月她中途想法子截走了宋家暗地接濟這狐媚子母女的銀兩,可怎麽說她們應該也能撐一陣子才是,怎麽現在就一窮二白了麽?這真真是該死,昨兒她來,紀芙茵房裏喝的還是用自己的銀兩買的好茶,怎麽偏偏今兒就換上了,還偏偏讓老爺撞了個正著?!不,也許……這根本就是這個小蹄子故意所為?!大夫人後背的冷汗越來越多,麵上卻讓人看不出半分慌張,穩穩地夾了一筷魚肉,嚼了嚼,立即吐了出來,眉心不敢置信地擰在了一處,又夾了幾樣別的,神色有些難看的擱下筷子,“這是怎麽回事?芙兒,你怎麽會吃這些個東西?”

“這些東西……怎麽了嗎?芙兒每日從大廚房領來的,都是這些呀。”紀芙茵佯裝膽怯地說道。

“每日?這些個混賬奴才,竟然如此欺辱主子!”大夫人猛地一拍桌子,“去將為二小姐準備飯食的婆子們捆起來,每人都打上二十板子,丟出紀府!”大夫人麵上那憤怒的神情,像是在因為那克扣了主子錢財的刁奴而大動肝火,可實際上,讓她恨得牙癢癢的卻是眼前這紀芙茵。

立即,大夫人又換了一副垂憐神情,百般疼惜地凝視著紀芙茵,“芙兒,往日是大娘疏忽了,竟沒察覺到這府裏還有奴才敢如此欺上!”

“大娘同你保證,日後再也不會了,此後若是再有哪個奴才敢私下調換了你的東西,我必定活活打斷那人的腿!“

“謝、謝謝大娘。”紀芙茵有些憨憨地低了下頭,像是尚未明白自己為何要謝她一般,垂下的眼瞼將那雙目中那一抹狠厲掩飾了起來。

大夫人,果真也不是省油的燈,明白在這時為自己開脫解釋反而會令爹爹起疑。她這樣幾句話便將責任推給了下人,又看起來如此底氣十足地罰了廚房裏頭的人,反倒更容易為自己洗脫嫌疑。隻是今天這些事,她想要如此簡單就能撇清爹爹對她的懷疑,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就算爹爹現如今相信了她的話,這相信裏麵,卻仍然也包藏了幾分懷疑。等大夫人同紀雲豪離開之後,紀芙茵將所剩的銀兩全部都找了出來,不算太多,但已經是足夠買通一個丫鬟的數額了。

“小姐,我們就隻剩這些銀子了,若小姐想要打探消息,送些珠釵耳墜也是成的。”

聽了紀芙茵的吩咐,落玉雖然讚成這法子,可要一下子將她們的銀兩幾乎全都撥出去,她心裏還是有些惴惴的。

“你也說隻剩這些銀子了,若繼續用這些銀子添置物件,最多又能撐幾日呢?”聽了這,落玉便沒了言語,隻是悄悄歎了口氣,拿著銀子按照小姐的吩咐做事去了。

似乎從那大病一場醒來之後,小姐的性子就有些變了,有了脾氣,也有了計謀與決斷力。可……一想到小姐這麽做,幾乎就等同於即將要同大夫人正麵對抗了,落玉多少還是有些不安。果真,白花花的銀子就是最好的通行證,很快,落玉便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小姐,奴婢從大夫人房裏的丫鬟口中,將您要知道的消息統統都給打聽來了。”

“大夫人這兩個月,的確是手腳闊綽了起來,添置了不少昂貴的首飾。”

“首飾從何而來?”

落玉壓低了聲音,“那丫鬟說,有幾樣首飾,大夫人買的相當低調,除了她房裏的丫鬟,誰都不知道。”

“所以小姐,奴婢想,若真要是大夫人半路截走了小姐的銀兩,會不會就是用來買那些首飾了?”

紀芙茵點點頭,大夫人極其迷戀首飾,用貪去的銀子買首飾再正常不過,“大夫人去的首飾鋪子,可調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

“這塊玉佩你拿去,想法子聯係上那家的老板,然後……”紀芙茵壓低了聲音,細細叮囑了落玉一番,唇角勾起一抹微微得色。

偷了別人的東西,總是要還回去的,或者是還回原本的東西,或者是換成另一種法子來償還……

過了幾日。

紀雲豪正在房裏題詩,忽然聽得下人來報,說二小姐來了。紀芙茵掀開門簾走了進來,笑容溫婉,對著父親行了一禮,這才坐了下來。

“芙兒來找爹,可是有什麽事情?”

“這次中秋,因為女兒中毒一事令祖母受到驚嚇,女兒自覺有愧,想要同大娘、娘,還有三位姐妹,一同去到寺院為祖母祈福。”

“否則,隻要想到那日祖母因為擔心芙兒而麵色發白的模樣,芙兒便寢食難安,不知爹爹是否同意?”紀芙茵乖巧道。

“這是你一番孝心,爹爹怎麽可能不同意?”紀雲豪應了,心中不免有幾分感慨,芙茵這孩子,心裏明明就是至孝的,可自己從前怎的就一直忽視了她呢?

“那,爹爹不如也同我們一起去吧,若是爹爹也去的話,祖母知道了,心裏一定更加熨帖的。”紀芙茵笑道。

今日朝中無事,閑在家裏也不過隻是寫寫畫畫,紀雲豪便應了,同女兒一通往大夫人的院子走去。巧的是,快要到大夫人的門前時,三人竟在那條小道上遇著了。

“老爺,芙兒,你們這是要去哪裏?”大夫人麵容溫婉,柔柔笑道。

“你要去哪裏?”紀雲豪見她一身外出裝扮,便隨口問道。

“先前有根簪子斷了,我便送去修補,今天閑來無事,便想要去將那簪子取回來。“

紀芙茵笑了笑,正待開口,卻忽然神色一變:“有、有老鼠!”就在紀芙茵剛剛嚷道有老鼠,立即便有三隻碩大的肥老鼠竄了過來,直衝向紀芙茵的腳底。

“救命啊,有老鼠!”

那三隻老鼠竟像是認準了她的繡花鞋一般,竟還有隻膽大的跳到了紀芙茵的腳背上。紀芙茵嚇得臉色煞白,身子一僵,立即跳開了,不料這一跳,竟直直地撞到了大夫人的身上——

隻聽哎呦一聲,紀芙茵同大夫人齊齊摔在了地上,有大夫人做墊背的,摔得也不怎麽疼。隻是可憐了下麵的大夫人,腰幾乎要斷成兩截,還得拚命做出一副寬容大度的麵容來安慰紀芙茵。這一倒,那三隻老鼠也受了驚嚇,竟一齊鑽進了旁邊的牆洞裏頭,再也沒出來了。

“大娘,您沒事吧?都是芙兒不好,大娘不要緊吧?芙兒這就拉您起來!”紀芙茵有些狼狽地想要從地上站起來,不料腳下一滑,手竟直直地抓在大夫人的衣袖上,隻那麽用力一扯,隨著一聲裂帛聲響,幾張紙飄飄灑灑地落了出來。

大夫人臉色一變,腦袋裏麵嗡的一聲,甚至還來不及思考什麽對策,紀芙茵便已經抓過了其中的一張紙,神色歉疚,“糟糕,我竟把大娘的衣裳給扯壞了……大娘,芙兒再給您重新做一身可好?”

“不必了,看你這孩子,方才你也不是故意的。”大夫人的心髒已經亂成了一團。她隻期盼紀芙茵她將那銀票還給自己,千萬莫要多看上幾眼——可偏偏,她的願望就落了空。那銀票都已經快要送到自己手裏了,眼看一場虛驚就要過去,紀芙茵的視線卻在那銀票上掃了一圈。她突然驚詫地咦了一聲,“大娘,這不是外公家的銀票麽,大娘您怎麽會有?”

“宋家的銀票?”紀雲豪有些不信似的,將紀芙茵手中的銀票取過來,見到上頭的獨特印記,神情登時嚴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