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身世

史曆像平常一樣下班,他本想去六科,但七樓以上已經嚴禁任何外人出入,那個孫香書根本不出來見他。而且最主要的是,李科長不見了蹤影。

其他同事對辦公大樓牆體突然出現一個大洞出現驚訝,但沒有什麽不安,因為六科的試驗經常弄出驚人的大動靜,他們已經有些習慣了。而史曆不同,他知道李科長和六科那個老女人的關係,也知道涉外科的試驗室在七樓,八樓是個神秘的地方,據孫香書透露是關押犯人的地方,不是六科的人根本上不去。現在外牆破裂的是八樓,整個六科又被封鎖現場,那就是說,有人逃走了。

“究竟是什麽事呢?可惜複活高芊的試驗要推後了。”

史曆沒有離開辦公室,習慣性地打開幾個文檔,然後才發現是那幾部還沒翻譯完的小說。史曆愣了愣,心中泛起一陣酸楚,有什麽東西化開了,堵在胸口。

“我都在幹什麽啊?”

史曆呆坐了會,突然變得有些焦躁,他關了電腦快步離開涉外科,沒坐電梯,一路輕煙般的下樓。

城市已經陷入黑暗中,燈光星星點點。路燈昏黃,不多的行人匆匆來去,拖長的影子在一地的落葉上掃過,寒風料峭,裹脅著落葉追逐那影子,忽東忽西,旋風般四散飄搖。

冷風撫麵,史曆覺得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自從一川雨下那完成最後的融合後,史曆越來越難以控製自己的情緒,昨晚差點對孫香書動手,因為她拿自己和高芊相比。在史曆的心目中高芊是完美無缺的,孫香書這樣的半老徐娘竟敢自比高芊,這幾乎讓史曆失控。但好在最後一刻他忍住了,不然天曉得會發生什麽事情。

“融合了兩個靈魂,不知道現在的我是哪個我?”

史曆自問,他的嘴角浮起一絲邪惡的微笑,而這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

史曆迎著風挺胸向前走去,前方路漫漫,這每一步邁去都仿佛在失去著什麽,心裏空空如野,他忽得淚流滿麵,卻不知這淚是為何而流。

遠處的街道有幾輛煤氣搶險車呼嘯而過,暖氣地下井正向外噴著白色霧氣,一對情侶牽著手走來,進入到那片白霧裏,這都市的夜晚即危險又溫馨。史曆努力將淚水擠出眼眶,也不擦拭,就這麽昂首挺胸的繼續向前,從那條街的路口穿過。

就在史曆剛路過的那口暖氣地下井內,有一個粗重的呼吸聲,它似乎很痛苦,卻又不肯叫喊出聲。如果仔細傾聽就會就發現,那是無聲的嗚咽。

屍魔莊秦,正在祭奠他所愛的人,用另兩個無辜的生命。

張海洋離開大目山後跟蹤的人就再沒出現,他回到別墅時莉莉在沙發上睡著了,她眼角有淚,似乎哭過。

電視機裏是夏新DVD的待機畫麵,張海洋退出碟片看了眼,是一部叫《觸不到的戀人》的電影,他依稀記得是部愛情片,也許是悲劇。張海洋拿著碟片在沙發裏坐下,記憶回到一年前,是他的妻子買的這張碟片,他還記得妻子說要等他回來一起看,結果就在那晚,當他回到家時發現屋裏到處是血,而女兒則在血泊裏掙紮,保姆從背後襲擊他,然後當著他的麵把女兒撕成了兩半。結案後張海洋變賣了家裏的一切,但卻留下了這張碟片,他一直想看,卻始終沒有勇氣,隻是隨身帶著,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

張海洋捏著那張碟片發抖,淚如雨下。

也許是哭聲驚醒了莉莉,她走過來溫柔的抱住張海洋,兩個人的體溫在這寒冷的夜裏互相溫暖著對方。

張海洋在做殺手後就再沒哭過,冷酷鐵血是他的作風,但回到中國與史曆的靈魂融合後,他的性格裏多了些懦弱和溫柔,做事不再如從前無情果斷。

張家本是福建某地的大戶人家,解放戰爭時隨國民黨退守台灣,繼續經商,後來南洋潮時張海洋的爺爺又帶全家去了泰國定居。張海洋從小跟隨泰國國師級的泰拳高手練拳,八歲登台打擂,到十八時去日本留學前沒有敗過一場,有‘白象神童’的稱號。張海洋在日本留學期間在一所鬆濤流空手道道場打工,多次與人發生衝突,但館長並未因此責難他,而是誇獎他為人正直果敢,是個不錯的年青人,並因此與他結下深厚友誼。

張海洋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一川雨下的。

一川雨下的妻子是日本人,並因此繼承了上千萬的遺產,由此遭到部分激進分子的言論攻擊,甚至有人選擇直接對他進行肉體上的懲罰。那是一個夏日的夜晚,一川雨下與妻子看完電影出來,剛走到停車場便被數人包圍。一川雨下是個天才心理學家甚至是基因學的專家,但他對拳腳功夫完全一竅不通,因此被打的很慘。張海洋當時剛好路過,解救了他們夫妻倆,又不肯收一分錢的禮謝金。因此一川雨下總認為自己欠張海洋一個人情,直到張海洋家出事,到日本找他,希望他能利用基因技術克隆一個妻子和女兒。

“那還不如直接讓她們重生。”

張海洋還記得一川雨下說這話時的神情,那是一種對科學瘋狂癡迷的狀態,那表情使張海洋無法拒絕。但試驗並不順利,整整一年都毫無進展,直到有一天一川雨下突然打來電話,說無法使他妻兒重生,但可以幫他複仇。有個人查出了使張海洋妻兒喪生的元凶,而那個人和他有同樣的仇人,所以想和他共享一下記憶。

一川雨下騙了張海洋,他是在靈魂融合後直接從史曆的記憶中明白這一點的,但試驗已經結束,不可逆轉,而且兩個靈魂融合後的感覺也並不太糟,至少讓他知道了自己的仇人都曾犯下怎樣的罪行。這更加堅定了張海洋複仇的念頭。

隻是,融合了史曆的記憶後,張海洋發覺自己做事前多了一份猶豫,少了些許冷靜。

“你怎麽不說話?”

莉莉捧起張海洋的臉,兩個人默默相對,相互擦去對方臉上的淚水。

“我去社團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真正對你有興趣的人是楊明,就是高天的老大。但我不明白他為什麽對你這樣,派人保護,又讓你做那種事。”

莉莉一臉茫然,她甚至不理解監視自己的三個人怎麽可能是來保護她的。

史曆沒有回家,猶豫再三,終於決定去醫院了。

高芊和高芹的遺體都在醫院裏,高芹討薪案中的凶手徐鵬仍在逃,而高芊生前曾簽署過捐獻遺體的文件,不過由於多器官衰竭,高芊身上可供移植的器官已經不多了。

史曆選擇在夜晚的到來讓醫院方麵的人吃了一驚,帶路的中年大夫不時回頭驚疑的觀察,他臉色發青,藏在白大褂裏的手在微微顫抖。史曆對此茫然不解,他並不知道這位大夫昨晚在銀行所屬的一幢筒子樓裏***,夜裏看到一出駭人的場麵,兩人一鬼對數百人的黑幫群毆,直打得那數百人哭天喊地屁滾尿流。這位大夫和趴在他身上的小姐也嚇得手腳發癲,兩個人抱成一團,直到天亮才分開。

“就在這,左三下二是高芊,上二是高芹,你自己進去吧!”

中年大夫說完逃也似的走開了,像是那扇門後就藏著一個鬼。

史曆在門前站了很久,久到他覺得自己快要暈倒了,這才推門進去。

停屍間內很冷,日光燈的光線也是冷的,把那些屍體外露的腳照的泛青。史曆掃視一周後,目光落在左三下二的櫃門上,他又開始猶豫了,好半天才鼓足勇氣,走了過去。

高芊像是還活著,像過去四年一樣,隻不過躺的地方換了下,她的臉色更加蒼白而已。史曆顫抖著手輕撫上那張消瘦的臉,依舊漂亮,但再不可能睜開雙眼微笑了。史曆垂下頭,貼在高芊胸口無聲的哭泣。

高芊和史曆曾是同學,不過史曆是高芊的學長,不同級,孤兒。父親是福建人,母親是天南市的,兩人在一次車禍中遇難,留下高芊和高芹兩個孩子。她們是在鄰居和社會的關懷中成長的,所以對人總沒什麽疑心。姐姐高芊是個天才,在父母未亡時就連跳兩級直接從小學升到中學,但父母雙亡的打擊使她曾一度沉淪,整天不思學業。後來高芊看到妹妹也在學自己,這才警醒,她還有一個妹妹要照顧。那之後,高芊再沒鬆懈半刻,半工半讀直至博士畢業。她的學業和她的美麗一樣給人高不可攀的感覺,但事實上並非如此,高芊和其他女人一樣需要愛需要關懷,隻是她希望自己的意中人優秀些。

史曆很優秀,從來都是如此,隻是沒人知道他內心深處的一些記憶。

童年時的史曆並不在天南市,他的家在農村,是外地保送生,做為小學生這很罕見,因此史曆所承受的壓力非常巨大。每天上學總是第一個到,放學總比別人晚離開,刻苦到近乎變態的程度,這保證了他年級第一名十多年。沒人知道史曆心裏的恐懼,他總在半夜被惡夢驚醒,他夢到自己突然間弱智了,被學校開除被養父遣送回農村,他害怕像親生父親那樣成一個農民,害怕得每天醒來都要閉一會眼睛才敢睜眼看這個世界。

然後史曆遇到了高芊,這個世界開始出現了彩色。但卻沒能維持多久,王念介入了他們的生活,又過了沒多久,高芊出意外成為了植物人。史曆一直不相信高芊真的遭遇搶劫,他知道事情沒有那麽簡單,最後終於讓他查了出來,王念的手下楊明向他透露真相,凶手果然是王念,他因愛成恨,凶殘的開車撞擊並碾壓高芊。

“我早和你說了,王念那個人不可靠,你非說他人不壞。他要不是壞人,那世上還有壞人嗎?”

史曆的淚落在高芊麵頰上,他伸手輕拭去。

六科。

趙黎明醒來後就被軟禁在那間小屋內,除了不許離開外,什麽事都可以做,包括打電話。當然,那間經過特殊改造的屋子裏根本就沒有信號。

李科長曾來過,但他隻是安慰趙黎明,要她先忍耐幾天,等事情過去了自然會讓她回涉外科,但是現在,趙黎明和他一樣,暫時屬於六科編外成員。李科長說這些話時神情肅穆,不給趙黎明任何置疑的機會。趙黎明當然看出六科出大事了,昨晚又是槍聲又是爆炸,李科長還一身的傷痕,讓趙黎明很懷疑外麵是不是發生了世界大戰。

世界大戰並非發生,但李科長和唐虹名之間的大戰已經爆發。

“什麽?你已經開始搞五號方案啦?你不是答應過我和老於不到最後時刻不啟動五號方案嗎?”

“於衛國那個混蛋丟下我走了!現在已經是最後時刻!”

“我看你是瘋啦!那你準備讓誰來當載體?人類能承受得了這些……這些幽靈的能量嗎?你考慮過後果嗎?會死人的!”

“難道你瞎啦?已經死人了,如果不啟動五號方案還會死更多人!而且我已經做了修改,不用人類來當載體。”

“難道……你想讓高芊當載體?我看你真是瘋的徹底,就不怕造出來個比屍魔更難處理的怪物?一個屍魔就已經沒法控製了,你還想再弄一個出來,你想過天南市千千萬萬的人們的安全沒有?”

“我就是考慮的太多才浪費了這麽多年時間,如果當年直接燒掉哪會有現在這些事?安全?你覺得天南市的人民現在很安全嗎?”

唐虹名摔門離去,留下蒼老了十多歲的李科長。

“老於啊,你要是在該多好。”

李科長喃喃自語,門外唐虹名靠在牆上,兩行淚早已滾落。

五號方案還是啟動了,當無數淨化後的幽靈能量輸入高芊的靈魂內時,仿佛太陽般的金光在試驗室內亮起,寂靜無聲,但每個人腦海中都有淒厲的慘叫回**,像是一個女人正在火海中經受烈焰的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