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二十七章 女孩的雙重迷城
懸鴉和綠臉男子麵對我時,他們都知道我擁有的金錢數額比其遠不相及,可他們絲毫不會拿這種“單純的數字”在我麵彰顯出什麽。即使他們需要控製我,對我不尊重,那也不會是因為這種數字原因。我不吃這一套,他們深知,隻要不是槍口的要挾,我的尊嚴和肉身誰也控製不去。
老太太不再說話,拉起臉閉目養神。老先生低下了頭,繼續看他的報紙。那張廣州日報,攤在他膝頭,一排醒目的大標題像爭搶版幅空間似的,顯赫醒目地呈現在我眼前。
“熱烈慶祝廣州市……勝利召開,深化……主人翁……地位”望著那些標題,我認不全上麵的漢字,索性望了一眼坐對麵的老太太。這老女人活了一輩子,現在不缺吃也不少穿,但怎麽看也不像……。她或許比我認識報紙上的漢字多,卻認識不了一種更重要的東西。
老太太安靜了不消五分鍾,蘆雅和伊涼又開始了小聲交談。她倆望著液晶電視上的娛樂節目,不時被逗得咯咯發笑。我依舊望向窗外,被這個國家的壯麗山河吸引著。
“不像,那兩丫頭不像雲貴這一帶的少數民族,我估計是老外。”我身後過道的側麵,傳來幾個遊客的議論,我隱約聽得出,他們是在談論我和兩個女孩。
“大哥,你是老外不?哪個國家來的啊?”一個留著分頭的小夥子,年紀和我相仿,而且他也穿了一條迷彩褲子。從他腳上那雙沾滿水泥點的舊皮靴,我想他應該打工仔。和打工小夥坐一起的那位婦女,可能是他媳婦,夫妻二人一起坐車回家。
“大哥,你會講中國話不?來,抽根煙唄。”打工小夥見我側臉望向他,這家夥立刻欠過身子,友好地遞來一根香煙。打工小夥的媳婦推了自己男人一把,沒好氣地說:“你別跟人家鬧,竟出洋相。”
盡管周圍的乘客也因打工小夥的莽撞而嗬嗬發笑,但他們還是用笑聲不懷好意地想看熱鬧,讓這位冒失的小夥子試探出我的來曆。
我還是沒開口回答,如果我講英語或者泰語,打工小夥根本聽不懂我的話。我稍稍微笑著對打工小夥搖搖頭,謝絕他的好意。
這時,一個高大而皮膚白皙的紅發老外在過道中間走過,他可能要去車廂另一端的衛生間,流星似的大步子,令打工小夥遞來香煙的手快速縮了回去。
我仿佛瞬間才明白過來,是我和蘆雅、伊涼的膚色,因為不是白人,周圍的人萌動得好奇裏,膽量似乎也滋生了出來。他們見我們三個衣著樸素,和大多數窮老百姓無異,可我們身上又有著與周圍環境相區別的異域氣息。所以,這些人找到了突破口,一種可以找到平衡或者優越的突破口。
“大哥,你是日本人嗎?來俺們國家打工的嗎?”打工小夥的話,問得我心裏發麻。坐在離我較遠的那幾個畢業生,似乎也開始關注這邊的動靜。
那個戴黑框眼鏡的小子,躲在座位後麵遮住臉,又滿腹壞水的罵道:“真他媽二,跟體育係那幫野人一個逼味兒,四肢發達沒腦子,天生推磚車、和水泥的苦工。連他媽中東語都聽不出來。”
我冷起了麵孔,扭頭望向車窗外,不再理會這些人。那個戴眼鏡的小夥子,很是自負自己的專業,他似乎從來沒有明白過,教育把學生們分開到各各專業,為了就是讓術業有專攻,彼此互補,產生最強的力量。
但對他們來講,任何可以用定義劃分出界限的東西,對立起來似乎比合作起來更有趣兒,更能產生**。一個真正有修養的人,對體能培育的重視不會亞於腦力知識,人腦長於身體內,身體完蛋了,再優秀的大腦也要枯萎。一個不懂得尊重體力勞動者的“知識型社會”,比一個法盲官員更無知的可悲。
“都醒醒,精神點!注意扒手,看好自己衣物。老百姓不欺負老百姓。”一個高調的嗓門,從車廂門口傳來,不等人們回頭去看,一位列車乘警像參加競走比賽似的,從我們身邊流星般擦身而過。
他的製服和他的大嗓門,把我對麵昏昏欲睡的老太太驚醒了。望著遠去的乘警,我不免覺得好笑。看到這種維護治安的手法,或許聘請一位神父在火車上走兩趟更奏效。因為神父更懂得息事寧人,更懂得給兩方各留活路。當一群警察生存在善與惡的夾縫中,他們就成了警察的警察。
廣州開往昆明的K484次列車,在湖南長沙站停了八分鍾,在省會下車的乘客,人人都站立在過道上,挺著高高的胸脯,很有麵子。
部長小夥也在該站下車,她的女友用力抱緊了他,將頭埋進他的胸膛。看得出來,這對情人要就此分別。那個瘦高小夥和戴黑框眼鏡的小夥,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笑著喊著到家嘍,從列車上擠了下去。他倆隔著窗口,擺手示意部長小夥兒快點下車。
“有些話很早就想對你說,可我又開不了口,這封信是我花了兩晚寫給你的。現在不要看,一定等我下車後火車出了站你再看,這點約定你能做到嗎?堅強些親愛的,我永遠愛你。”
說完,部長小夥跑下火車,他臉色難看地拖著兩個大行李,站在外麵對緩緩起身的火車招手,和自己大學睡了三年的女孩道別。
火車出了站,那位女孩雙手顫抖著拆開男友的信封,列車廂內大部分乘客,都把目光齊刷刷盯在女孩手上,99%的人,都期待一個結果。是的,他們猜中了,女孩隻讀了信的開頭,就伏在桌子上抱頭痛哭。
這位部長女友,像昏厥後離開人世一般,足足趴了半個小時,才慢慢抬起頭,又把手中抓皺了的信紙讀完,然後又哭了一通。
再過了半個小時,女孩似乎等臉上的哭痕完全淡去,才抬起了臉。她把手中的信紙撕得粉碎,從車窗縫隙中伸出手掌,任疾風吹跑了這份象牙塔裏的愛情。她的眼淚,仿佛不是為愛情的破碎而流,而是為她自己的天真。
直到讀完信封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過來,自己曾把一個女孩的一切,交給了怎麽的男人。這位部長小夥,除了她經期之外,幾乎天天睡她的男人,就算被畢業的殘酷現實逼迫,不得不和自己分手,但至少在她為此痛哭時抱一抱她也好。可是那個家夥,連這點勇氣都沒有,甚至不能讓女友在舔拭淒美愛情時再學日韓電影裏那樣“浪漫一把”。
終於,她看懂了一切,她不再哭了,為一個懦弱、冷酷的大學男友,再浪費眼淚不值得。女孩站起身,頂著眾多乘客偷窺的目光,向車廂一頭的衛生間緩緩走去。很多乘客交頭接耳,他們紛紛猜測,甚至認為女孩會在衛生間割腕自殺。
我依舊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去想那個女孩。因為今天的結果,她似乎比男友更早料到過。
女孩走出了衛生間。為了使自己看上去善良,極富同情心,車廂裏的乘客們,都隻在女孩背後偷偷打量,避免正麵對視。
女孩散亂的頭發,已經紮起了馬尾,她嘴巴上的口紅也已洗掉。她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竟然拿出一本六級英語詞匯的小冊子,認真默念起來,仿佛那是一本聖經,可以超度愛情亡魂,或者像咒語,可以讓時光回到過去。
難怪杜莫說這個國家可愛,我真的搞不明白,女孩用這種沉痛的代價換來一個道理,不等她好好思考,又陷入另一個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