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陰鬱,晦暗難明。
烈風中雜著些許腥味,似斜刮來的雨水般,潮濕地布滿在每一次黏膩吐息中。
這種腥味並不僅僅依存於單純的嗅覺——更似一種非常難以言喻的觸覺感知。
隻有最擅長殺戮的戰爭機器人,依靠無數次作戰磨煉出來的可怕的直覺,才能捕捉到這一絲異樣的氣息。
元欲雪感知到了。
元欲雪的能力,有時候並不僅僅體現於他那卓絕可怕的戰鬥能力,更依賴於在無數生死間,瀕臨絕境、幾近崩潰時被壓榨出來的可怕潛質。像是被調得非常精細的弓弦,可以輕易地射出最遠的箭支。
也是因為太過強大,元欲雪已經很久沒有被逼迫到那種可怕的絕境當中了——僅僅是能量消耗完畢的話,對他來說反而算不上是絕境。
在“某一時刻”來臨時,元欲雪已經做好了準備。
他神色異常平靜,平靜得有些過分了。像寂靜的、被層層冰雪覆蓋的無人區。無人能從那一片茫茫中,窺見被封印在那一層厚雪下的寶藏。
所有的情緒都被收斂起來了,那一些更近似於人類的柔軟特質被很好地密封完畢。
他立在蒼茫大地當中,氣息格外鮮明,像是一柄出鞘之刀,也像是行走在人間的最強的殺器。
曾經的、由最頂尖的軍方實驗室,創造出來的人形兵器。
元欲雪合上了眼,那張過分貌美冷冽的麵容,令人神魂顛倒的同時,卻並不能削減他此時給予人的可怕氣息。反而更剝離了人類的特質,他現在看起來,仿佛墜落至人間的——
神明。
剩餘能量其實還算充裕,但元欲雪第一次在副本當中,使用了道具“星球核”。
他將這段時間積攢的能量值取了出來——平心而論,並不多。
但這也代表,他沒有退路了。
一旦能量耗盡,哪怕是由最頂尖的心血智慧、再昂貴的各類珍稀材料製成的戰爭機器人,也隻會變成一團再難以運行的機械廢品。
好一些,就是直接被那些怪物撕成碎片,吞噬銷毀。
壞一點,他的機體會被拿去二次循環,消熔後重組成新的“武器”。
這個世界,再也不會有元欲雪來過的痕跡。
他很清楚。
如果留下這一點星球核中的能量,他至少,可以在真正耗盡能量的時候,提取出裏麵儲存著的能量體。這或許並不足以支撐元欲雪再戰鬥多久,但已經足夠他勉強逃走,然後陷入暫時性休眠——或許不會醒來,也或許會醒來。但不管怎樣,都是留下了一線生機。
元欲雪沒有。
他親手扼斷了最後一點生機,因為——
他不能。
也不需要。
最後一次,元欲雪相當沉默地檢查過了能源儲備後,停頓片刻,元欲雪取出了一塊相當平平無奇的黑色布料。
他垂下眼,眉目冷淡地注視著它——好像在發呆。
這一塊黑緞的來源,的確沒什麽特別。
隻不過是戒舟衍遞給他的。
這和戒舟衍身上的那身衣料似乎出於同源,緞麵十分光滑,但似乎比常規的布料要更加的柔韌一些。上麵編織的花紋圖案過於精美了,仿佛再巧奪天工的手藝人,也織造不出那樣玄奧複雜的圖紋。
元欲雪也很難回憶起,自己當時接過時,是什麽心情了。
或許戒舟衍也隻是想讓元欲雪的身上,留下屬於他的痕跡。
兩人並不同處,但一塊極軟的緞布,好似無聲地讓兩人有了些微妙牽連。
而這塊長條形的綢緞,此時正好能有些……不大不小的用處。
元欲雪原本是想隨身攜帶的。
但接下來的戰局詭譎。他也害怕,就這樣放在身上,會意外遺失。所以幹脆微微抬手——這段時間,又長長了些的黑發被他輕輕挽起,比起手上所持的布料,竟然更像是緞麵光滑的絲綢一般,很難以被收攏在手中,時不時便從指縫當中滑出一縷。
元欲雪那樣一雙手,可以將刀式掌握到精微的程度。
對於這頭黑發,卻還是花費了更多的時間,才將黑色緞帶作為發帶,勉強將黑發束起了,而不是讓發絲從自己的手中重新溜下去。
黑發被係起,極為順滑地流淌下來,像是一團極薄的霧氣般,透著光澤。隱約露出一截其下蒼白漂亮的脖頸,清臒,但不孱弱。
頭顱即便對於元欲雪來說,也是相當重要的部位,除非他快死了——要不然大概率,都不會讓怪物碰到這個地方。
很萬無一失。元欲雪想。
而在他就這麽將束發調整、破鴻蒙也就這樣暫時被係在腰間的時候,那始終潛藏著身形,也具備了相當一部分智力的怪物,忽然出現——向元欲雪襲去!
怪物的體型並不像是常規的怪物那樣的龐大,但也正因為身體力量上的弱小、體型上的毫無優勢,反而顯得動作極為敏捷。
元欲雪此時的雙手,仍然還停留在係帶上。似乎想要將那一段發帶綁的更緊一些,以免會從過分光滑的黑發中滑落下來。
這樣的姿勢,當然也暴露出了許多的危險破綻——元欲雪這個時候,已經不再停留在庇護所內的安全區了。而這附近的怪物雖然已經被他清理幹淨,但是怪物是會移動的,也因此留下了一些漏網之魚。此時回防,似乎都已經來不及了。
這幾乎是每一個玩家的基礎認知,在處在危險的副本環境中的時候,絕對不要離開自己的武器。
但是下一秒——元欲雪似乎根本沒動,依舊很認真地和那很難以束起來的、觸感無比柔軟的頭發做著爭鬥。但他就是眼前有寒光乍現。瞬時間,襲擊的怪物已經被利落的刀光削成了齏粉,隻是在恍惚片刻,有藍焰在空中燒灼。什麽都不見了,好像那隻怪物從來就沒有來過。
元欲雪這下子,把那頭柔軟黑發嚴整地束好了,不會輕易地因為動作而鬆塌掉。
——有憂患意識的玩家從不讓自己的武器離手,元欲雪不一樣。
他自己本身,就是那把武器。
而在係上發帶之後,元欲雪似乎最後一絲柔軟的地方都被很好地掩藏起來了。
他麵無表情地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過於鮮豔的血液順著蒼白手腕滑落下來。
一滴兩滴,格外鮮明。
元欲雪當然不是在自殘,他割破的很有技巧,看上去出血量不少,但絕不會影響他接下來任何一個精細的操作。
但是那明明非常輕微的血液氣息——在空中,像是隨著爆炸迸濺出來的火舌般,飛快而濃烈地席卷每一個角落。幾乎還徘徊在遠處的怪物們,都因為這過分美味的氣息,紛紛躁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