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怪物的來源,即便是詳細記載了災難過程的古埃米羅文書,也從未提及。

——那是突如其來的、從天而降的巨大災厄。

它仿佛是來自於上天的懲罰,背負著神的意誌,用來肅清這世上作為“罪惡”的人類。

它是無法抵擋、不可阻止的。人類似乎生不出反抗的心思,唯一自救的手段,也就是躲在庇護所裏。

事實上,蟄伏的確是唯一正確的方式,像元欲雪這樣反抗殺戮的,反而才是異種。

之後的種種都暗示了這一點。比如在玩家殺死怪物後,同類的怪物相食會造成更高階的異變,這無不是在提醒元欲雪——

反抗,是錯誤的。

也似乎無人去想,這些怪物為何會出現,又從哪裏來。

玩家沒有想到這一點,是很正常的。依照玩家的視角,他們天生能接受各類的超自然事件,怪物潮的爆發對他們來說是很正常的事。這是副本,既然是副本,就是會有危機和災難的,“末日”、“天災”,作為危機事件非常理所當然地出現了,他們並不遲疑。

但是換成那些A市市民的視角——

沒有一個人覺得奇怪,詫異地想要追溯怪物浪潮的起源。

甚至沒有一個人想要聚集起力量,反抗這些怪物——當然了,個人的力量麵對這些怪物,當然是相當微弱的。但元欲雪很了解,人類這樣奇異的種族的某種堅韌的特性,似乎天生就沒有“坐以待斃”這一條。

A市人口不算密集,但還是儲備了一些戰略武器的。科技火力能否馴服這些怪物,誰也不知道——但連嚐試一下都沒有,似乎天生不具備這樣的念頭,是不是太過奇怪了一點?

元欲雪在這方麵天生敏感。

其他玩家因立場造成的視覺盲區,在元欲雪這裏並不成立。

元欲雪閉上了眼。

遮掩、操縱、無意識的精神控製。能做到這一點的——

“規則。”

元欲雪輕聲說,“你是‘規則’。”

沒有人回應他。那些怪物的攻擊沒有停止,所以元欲雪的動作也未停。

他遊刃有餘地躲避,殺戮,黏稠腥臭的血液沾在他身上,但元欲雪看上去仍然同山巔的一捧皚皚白雪般清冽冷淡。是冬日瘋漲的竹枝,顏色鮮亮,微微一顫便是滿山室的清香。

元欲雪的手依舊很穩,絕不容情,從殺戮的力度來看,沒有人能不懷好意地揣測他已經快山窮水盡了。

能源快衰竭了。

而在這樣漫長的、抵死不從的殺戮當中,元欲雪的語氣也很穩,沒有一絲喘息停頓,不疾不徐地道——

“隻有你。才能將其他小世界的怪物,調來這裏吧?”

這些怪物當然不是這個世界的!

它們貫穿無數個副本,無數空間,從搭建在時空縫隙當中的那道搖搖欲墜的“橋梁”上,席卷而來!

一瞬間,所有的怪物都被堪破。它們顯出原型,依舊形態詭異、令人驚駭,但它們不是怪物,它們是其他世界當中,千千萬萬,沙礫般不可數的鬼怪!

元欲雪很輕地笑了一下。

在境況如此糟糕的情況下,他竟然還笑的出來,這實在是很古怪的一件事。

元欲雪又一次提問了。

他的話實在很少,但每一次發言,都是讓某些物質肝膽俱裂的恐怖存在——

“你要用這些怪物殺掉我們……這真的不違規嗎?”元欲雪很平靜地說。他的唇間仍然帶著笑意,但目光是冷冽的,他注視著某一點,仿佛要從虛空當中,將那個存在抽離出來,抽筋剝骨個幹淨般。“違規的、錯亂的、不夠公平的規則,還可以被稱為……‘規則’嗎?”

住口!

停下來!

停下來!!

那“聲音”是直接傳到腦海當中的,像是尖銳的冰錐,要活生生將人的大腦和血肉搗成一灘爛泥似的。但元欲雪卻覺得……這有點像是戒舟衍之前和他說話的方式。似乎是因為之前就習慣了這種形式的對話,元欲雪也並沒有覺得有多痛苦和難以忍受,隻尖銳一下,便很快平緩下來,和平常的“對話”也沒什麽區別。

他也隻是動作上頓了一下,都不妨礙元欲雪麵不改色地削掉了某隻怪物的腦袋。

“規則”仍然在元欲雪腦海當中叫囂著,但元欲雪很清楚——

隻有被抓到了把柄,它才會這麽激動。

另一時刻。

在元欲雪開始屠戮怪物的時候,想趁機攻破庇護所的玩家也被攔了回來——那些庇護所外都有人守著,還各個是刀槍不入、硬啃不掉的硬點子,硌牙至極。

反對元欲雪行徑的玩家們臉都黑了,隻覺得這些高玩是不是有個什麽失心瘋啊,真要拖著大家一起去死?

卷毛一邊玩著火,一邊臭著臉,不耐煩地解釋,“不是說了?給點時間。要想犧牲那些人類,至少等元欲雪……”

他一時沒說下去了。

等元欲雪死嗎?

他心底到底是自私的。哪怕能理解元欲雪的選擇,卻無法真正坐視不管,在想找機會溜出去……如果元欲雪失去戰鬥能力,他會帶著元欲雪回來。

這並非是元欲雪所希望的。

但元欲雪不怕死……卷毛他們怕他死。

他希望元欲雪是英雄,卻不願他成烈士。

便讓血流到這裏,哪怕青名再無人知。

卷毛沉默的時候,那些反對者卻極不耐起來。有人嘟囔,“等他?誰知道他幹嘛去了,要是逃了,我們都坐著等死嗎……”

“想也知道,那麽多怪物,根本殺不完——”

“或許他已經死了呢?”

“閉嘴!”

同一時刻,兩人開口。

那位從來冷淡的行隊眼裏是鮮明殺意,而麵慈心黑的裙子也第一次連笑也不笑了,麵無表情地盯著他——

“再胡說,我就讓你永遠也不能開口。”

提了忌諱一字的人,身體瑟瑟,冷汗一下滑落下來。

意識到兩人真動了殺意,屬於反對者的那一列,又有玩家開口,“那我們監控元欲雪的動向,公布給所有人,應該沒問題吧?”

他囁喏開口,“總不會這也不讓……我們不能太過被動了。”

想來這才是他們真正的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