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裝(三)

這真是日了狗了。

尼克目瞪口呆地看著陌生的高大男人。長得倒是英俊成熟很有男人味,可問題是,不管他再怎麽英俊,也掩飾不了臉上那兩個紅通通的巴掌印。再聯想剛才那兩聲“啪”“啪”,很明顯是意圖不軌,結果被野狼給打了。

好吧,被打了也不要緊,美色當前,男人偶爾犯個錯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問題是,被打了以後,你好歹也要羞愧自責一下吧。這家夥倒好,頂著倆巴掌印卻跟個沒事人一樣,蹲在野狼身邊,好奇地看著他修理馬車的車門。

還有這個姿勢……額的神呐,槽點太多,尼克簡直不知道該從何吐起。拜托,你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大男人,生得牛高馬大,站起來比所有人都高,野狼的褲子穿在你身上甚至都成了七分褲,衣服都被你撐破了,露出你那一身緊致的肌肉……寬厚的肩膀……古銅色的肌膚……

尼克忍不住看得走了神,情不自禁咽了一下唾沫,然後猛地反應過來,用力搖了搖頭。

不不不,重點不是身材,重點是,你這麽大一個男人,能不能不要學小孩那樣,雙手捧著腮,歪著腦袋,一臉好奇寶寶的表情蹲在野狼的身邊。拜托你是大男人好吧,求求你不要做出這麽小朋友的舉動!

而最最最讓尼克難以接受的是,他居然不是野狼的哥哥,而是弟弟!

弟弟!

弟弟!!!!!!!!!

就算尼克當場自戳雙眼,再把三觀摔碎,他也難以接受弟弟的這個說法。

“你確定你真的沒搞錯人?這人真的是你弟!?”尼克一臉“快告訴我你在說謊”的表情,朝野狼發出了第一百零一次詢問。

被質疑身份,阿斯蒙蒂斯抬起頭,既不生氣,也不反駁。他還是那副蹲在地上的姿勢,隻是隨意間瞥過去的戲謔眼神,竟把尼克看得有些頭皮發麻。

野狼倒是沒有看尼克。他從嘴裏取出最後一枚鐵釘,用錘子敲進木板,拉了拉確認車門已經牢固後,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來,這才回答他的問題,“是的。”

尼克等了老半響,都沒有聽到後麵的話,這才知道他已經回答完了。“‘是的’,‘是的’就完了?兩個字你就準備把我打發掉了!?老天呐,你這不是故意要憋死我嗎!?”

尼克無論如何也難以相信,這個比野狼還要高一個腦袋的男人,居然是他的弟弟。他內心的八卦之魂癢得他抓耳撓腮,他憋了又憋,忍了又忍,一長串的疑問終於還是沒能憋住,如子彈般朝野狼射去。

“我承認,我確實是孤陋寡聞,對異族了解不多。可就算再不了解,那也不至於相信你的這套鬼話啊!我見過你弟的好吧,奶娃娃一個滿地到處爬,站起來還沒有我膝蓋高。怎麽可能一個星期就突然長成這麽高的一個成年男人!?你就算想要敷衍我,拜托也找個好一點的借口吧。而且銀尾呢,昨天晚上的銀尾又是怎麽一回事呢?為什麽會忽大忽小,忽人忽獸?你們到底是什麽奇葩的異族啊?不要以為我宿醉就好欺騙,我告訴你,我的酒早就醒了……”

其實,尼克說的這些問題,野狼也不是沒有想過。他並不懷疑阿斯蒙蒂斯的身份,但卻不得不為他的生長速度而感到奇怪。距離在洞窟撿到嬰兒的時間,連半個月都不到,可他卻已經長成一個成年男人。這生長速度,不管怎麽想都覺得奇怪。

但不管他怎麽覺得奇怪,卻始終認為這是他和阿斯蒙蒂斯之間的事情,與別人無關,別人也沒有資格來說三道四。尤其,當這些疑問是以嘮嘮叨叨煩死人的方式問出來時,野狼連一秒鍾的猶豫都沒,直接選擇了忽視。

他甚至都懶得聽完,尼克剛開了個頭,他就低頭對蹲在身邊的阿斯蒙蒂斯說,“應該已經沒問題了,你重新把車門抱回去,然後就開始裝車吧。”

阿斯蒙蒂斯食量大得恐怖,昨晚的兩筐肉隻夠他塞牙縫的。為了能夠一次性帶回大量的食物,好讓他徹底吃個飽,野狼決定駕車前往市集。

但因為四輪馬車被蠢龍給弄壞了,所以他不得不臨時充當一下木匠,敲敲錘錘弄了半響,這才勉強算是拚出了一個不會散架的車門。

阿斯蒙蒂斯對野狼的態度,和其他的人有著十分明顯的區別。渾身上下的刺都收了起來,圓潤乖巧得像一隻大型家養犬。

阿斯蒙蒂斯站起來,野狼後退兩步讓出位置來,他彎腰抱起車門。沉重的車門在他手裏,輕得就跟玩具似得。他三步並作兩步,輕輕鬆鬆的就把車門抱回車廂前。他雙手舉高門板,抬高到車門的位置上。

野狼明顯不是個新手,他負責連接工作,動作熟練又快速,還不等尼克說完,車門就已經裝好了。

阿斯蒙蒂斯來回用力拉了幾下車門,靈活輕快,除了外表不太美觀外,完全沒有其他問題。

太棒了!太厲害了!我們居然一起把車修好了!

雖然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阿斯蒙蒂斯卻十分的開心。野狼扶著車門正準備下車,結果被興奮的阿斯蒙蒂斯一把抱住,舉起,竟然雙腳懸空被他抱下車來。

野狼被他的突然舉動嚇了一跳,等反應過來後,一連狂敲了阿斯蒙蒂斯好幾下腦袋。

阿斯蒙蒂斯委屈地抱著頭,野狼懶得搭理他,徑直坐到駕駛位上,抓著韁繩調轉馬車車頭,驅使馬兒跑到平坦的道路上。

另外兩個人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著馬車離開院子,然後越跑越遠,越跑越遠,遲鈍的二人這才猛地反應過來:尼瑪!他不是在調整車位,而是準備直接出發啊!

“喂!你就這麽把我丟下不管了嗎!?等等我,別走啊!”尼克扯著嗓子狂喊,喊完之後他發現,馬車好像是不是……跑得更快了?

“你有沒有覺得,馬車在加速啊?”尼克轉頭,想要問旁邊的阿斯蒙蒂斯,卻錯愕地發現,身邊竟然空了!?

尼克再把頭扭過來,一行塵埃筆直朝馬車狂追而去,揚起的朦朧塵霧中,隱約能夠看到阿斯蒙蒂斯的身影。

尼克:“……”

苦命的尼克隻好邁開雙腿追了上去。

真可惜,這雙雪白筆直的大長腿,這雙往日在客人們中大受好評的有名的大長腿,似乎,在追馬車這件事情上,沒什麽卵用。嗯,鍛煉也分很多種,不是每一種鍛煉都意味能跑得快的。

十五分鍾後。

尼克氣喘籲籲地倒在車廂裏,寒冷的天氣,他居然汗流雨下整個人都濕透了。“呼——呼——不,不行了。”他說,“我快熱死了,你把車窗給我打開。”

“車窗壞了。”野狼嘴上這麽說,但還是替他把整扇車門打開。寒風吹進來,尼克舒服地一聲長歎,軟倒在座位上。

今天天氣不錯,晴空萬裏,藍天白雲。馬兒低頭,將路邊的野草連根拔起,開始咀嚼起來,一團雪白的霧氣從它的鼻子裏噴出來。

“你跟過來幹什麽?”野狼低頭看著尼克。

尼克翻了個白眼:“咱們都那麽熟了,你就不能讓我搭個順風車嗎?”

“不能。”野狼拒絕得連半秒鍾的猶豫都沒有,“而且我們也不熟。”

尼克一咕嚕坐起來,生氣地瞪著他說:“你這人怎麽能這樣,我們都一起經曆過那麽多次生死了,我都已經把你當成我的朋友了,讓我搭次便車會死嗎!?我都替你保存那麽多秘密了,送我回趟家會死嗎!?啊!會死嗎!?”

阿斯蒙蒂斯的眼睛頓時就警惕的豎了起來。等等,一起經曆過很多次生死是怎麽回事,你和野狼到底什麽關係!?

野狼無語:“我什麽時候和你一起經曆生死了?”

“怎麽沒有!?還不止一次呢。”尼克掰著手指開始算起來,“你看,你剛進入大衛堡的時候,是我幫你擺脫都城守備隊的麻煩,對吧。不然你還準備傻乎乎的放跑約克特,金矛的徽章也是我給你的。然後上一次,你在冰湖裏的那一次,你差一點跑出去被守衛殺死,是我提供了湖底隧道的路線的,對吧!還有還有,昨天晚上,那也算的對吧。你看咱們在一起都經曆這麽多了,你怎麽狠心一轉頭,就說不認識我了呢。我真傷心,我傷心死了。嗚嗚嗚,你怎麽能這樣對我。偉大的光明之神啊,你聽我說,這個男人啊,好狠心啊,他居然……”

尼克越說越帶感,已經成功進入了“被負心漢狠心拋棄”的演戲模式。野狼不怕他動手,就怕他這麽沒完沒了的吵,吵得他頭都疼了。

“行了,別演了,我送你一趟就是。”野狼打斷尼克的**表演,“你要去哪裏。”

“回家。”上一刻還淒慘傷心的尼克,瞬間大變臉,笑得那叫一個陽光明媚,“一個晚上沒回去,小緹娜肯定擔心死我了。”

“小緹娜?”野狼聽過這個名字。第一見麵的時候,尼克也是說,怕小緹娜會因為他晚歸而擔心。

“是的,我可愛的小緹娜,她可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尼克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溫柔的表情,片刻,忽然豎起眉毛瞪著野狼說,“嘿!你那是什麽眼神,我可提前警告你,不準對她出手!她可是我唯一的妹妹,你要是敢動她一根汗毛的話,我哪怕拚著不要自己的命,也會殺掉你的!所以別胡思亂想了。”

是誰剛剛還說大家都是朋友來著,這才幾句話,你就要和我拚命了。野狼翻了個白眼,不再理他,重新回到駕駛座上,然後愣住了——不知何時,阿斯蒙蒂斯居然占據了他的位置。

駕駛位太窄了,隻能同時坐一個人,所以野狼叫他走開。但阿斯蒙蒂斯非但沒有走開,反而仰頭壞笑,然後重重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那意思再明確不過。

野狼表情不明地低頭看著他:“你想讓我坐在你的腿上?”聲音已經結冰。

阿斯蒙蒂斯絲毫沒有感覺到危險,反而歡心雀躍的朝他張開雙臂,等著野狼坐下後,好能夠抱著他。

野狼簡直受夠了這兩個不靠譜的家夥。“你給我滾下去!”他直接抬腳,用力把阿斯蒙蒂斯給狠狠踹了下去。

他的動作看上去凶狠,但速度其實放得很慢。阿斯蒙蒂斯果然躲開了,不過也因此下了馬車,站到了泥土上。

野狼雙手抓著韁繩,準備啟動馬車,但一聲沙啞的呐喊,卻生生逼得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其實,阿斯蒙蒂斯並沒有發出聲音來,但野狼還是聽到了。不但聽到了,心還驀地絞痛了一下。

他想起了被火炭燙壞的喉嚨。

野狼放下韁繩,沉默片刻,扭頭對阿斯蒙蒂斯說:“你過來”。

阿斯蒙蒂斯沒從他的臉上讀出任何表情,乖乖走過去了,卻沒想到竟然被野狼捧起了臉頰,不由愣住。

“張開嘴巴,讓我看看。”野狼雙手托起他的臉頰,讓他仰天抬起頭來。

阿斯蒙蒂斯深深地看了野狼一眼,然後張開嘴巴。

野狼沒看出點什麽究竟來,不得不叫他“嘴巴再張大一點”。

二人的距離不知不覺中變得很近。阿斯蒙蒂斯看著越湊越近的少年,野狼滿臉嚴肅認真,但阿斯蒙蒂斯卻心不在焉地數著野狼的睫毛。

野狼不是遊醫,沒辦法做出專業的判斷。可是,初步看上去,阿斯蒙蒂斯的喉嚨既不腫,也沒有傷痕,完全沒看出任何被燙傷過的痕跡。似乎,他的喉嚨已經自己愈合了。

野狼不知道為什麽阿斯蒙蒂斯發不出聲音來,眉頭越皺越深,一時陷入了學術探究的鑽牛角尖狀態。他嫌阿斯蒙蒂斯嘴巴張得太小,看不清楚,忍不住把手指伸進他的嘴裏,調整了一下角度,好看得更加清楚一點。

阿斯蒙蒂斯完全隨他去,乖乖的張開嘴巴,任由他的手指在自己的嘴裏瞎搗鼓。但當野狼準備抽出手指時,他卻忽然閉上嘴巴,咬著野狼的手指笑了起來。

野狼愣住,阿斯蒙蒂斯笑得眉眼彎彎。野狼皺眉,再次用力抽手指,但阿斯蒙蒂斯卻調皮地搖了搖頭,野狼被咬著的手也跟著搖了搖。

野狼額頭上的青筋頓時暴了起來,“鬆手!”他生氣地用力一抽,咦?手指居然抽出來了。

趁著野狼驚訝的一刹那,阿斯蒙蒂斯抓住機會,雙手用力撐著馬車,傾身吻了上去。

今早沒能偷到的一吻,他終於得手了。

雖然是親在臉頰上。

阿斯蒙蒂斯咧嘴無聲的笑了起來。

野狼條件反射地一巴掌甩了過來。

又是清脆響亮的一聲“啪”。

沒多久,一個高大的身影垂頭喪氣地鑽進了車廂,左半邊臉已經高高腫起。這一次,野狼可是一點兒都沒留情。阿斯蒙蒂斯的動作太快,他根本一點防備都沒有,居然有些……被嚇到了。

尼克發現了新的巴掌印,拖長音調地“噯——?”了好長一聲,頓時忘了全身的疲倦,興奮的坐了起來:“弟弟弟弟,快告訴我,你幹什麽壞事啦?”他伸長脖子湊到阿斯蒙蒂斯跟前,滿臉的求八卦。

別瞎叫,誰是你弟弟!阿斯蒙蒂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隻可惜口不能言,沒辦法把心裏的想法講出來。

尼克還在嘰嘰喳喳,他懶得搭理尼克,扭頭,看向右側的車窗。

這半邊的車門是好的,透過中間的彩繪玻璃,能夠看到外麵的場景。

大衛堡的生活從晚上才開始,此時是中午,所以路上的人很少,不少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一隻大肥貓趴在路邊打瞌睡,腦袋靠著一盆開的很明媚的黃花。

從這個角度看出去的大衛堡,竟與尋常的城鎮並無太大區別。

阿斯蒙蒂斯仰望天空,那一片自由的藍天,中間卻隔著圖案爛俗的彩繪玻璃。玻璃上,神祗散發著萬丈光芒,低頭朝信徒們露出慈祥的表情。

阿斯蒙蒂斯麵無表情地盯著玻璃上的白胡子老頭兒,半響,他厭惡地皺了皺眉,拉上了窗簾。

窗簾隔絕了街道上的景色,身後,一隊都城守衛隊的士兵從巷道裏冒出來。

領隊的手裏抓著一幅畫像,用腳狠狠踹開了客棧緊閉的門,身後的士兵們衝了進去。

片刻,安靜的客棧發出了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不少熟睡的人被吵醒,尖叫和喊罵不絕於耳。

“大清早的,肯定又是守備隊的人在發神經。”尼克懶洋洋地軟倒在座位上,打了個哈欠,“這些沒人性的吸血蟲,非得把我們折騰成幹屍嗎。遲早有一天,我要離開這裏。”他反複撫摸著脖子上的烙印。

野狼用力揮了一下鞭子,馬車加速向前,將聲音拋在腦後。

在他們離開後沒多久,擾民的士兵們重新回到了門口,朝隊長搖了搖頭。隊長點頭,整理隊形,然後朝下一家走去。

整齊的士兵踏在石板路上,發出鏗鏘的聲音,盔甲在陽光下熠熠發光。

當他們離開後,客棧裏的人才戰戰兢兢地冒出頭來。緊接著他們發現了貼在門上的兩張通緝令,驚呼之下全都圍在了那張畫像邊。

“哎呀,看上去好年輕,沒想到居然那麽厲害,敢暗殺韋恩隊長。”

“吝嗇鬼這次可是大出血啊,居然懸賞一個金幣!這是要發啊。”

“這頭長翅膀的怪物更貴,兩個金幣!不過,看上去很凶殘的樣子,我覺得還是人類好對付一點。”

“你們看,這裏居然還放了一遝同樣的通緝令。”

“給我一份,說不定我能遇到他大賺一筆呢……”

“我也要,我也要……”

人們紛紛開始爭搶起通緝令來,客棧門前頓時亂成一團。

陽光照射在門上,一左一右,野狼和阿斯蒙蒂斯像門神一樣,冷漠地注視著底下瘋搶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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