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決裂

其實野狼早就該發現的。

一個人的語言可以偽裝,動作可以虛假,甚至連表情都可以是假的。然而唯獨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多少次,多少次野狼被灰的眼神看得內心發毛;多少次,多少次野狼被灰的眼神灼燒得滾燙想躲;多少次,多少次野狼被灰的眼神吞噬得寸骨不留。

灰的眼神早已泄露了一切,隻是野狼選擇了忽視。

灰的表現實在是太過具有欺騙性了。當一個人屢次聲淚泣下地痛述悲慘童年,你不得不去理解他的缺乏安全感。所以即使被粘得快要喘不過氣來,野狼也還是能忍受就盡量忍受。

縱使偶有疑惑,但聽著灰一遍又一遍的“救救我吧”,“幫幫我吧”,“保護我吧”,你不得不把他定位在一個柔弱可憐的無助形象上。

語言是有魔力的,尤其是當一個人天天把“我肯定做不到的,我注定就是個廢物”掛在嘴邊時,不但說者自己會被自己催眠,就連聽者聽多了,也會潛移默化地也會把他定位為廢物。“別說危害世界,他就連做壞事都不會”。這是野狼條件反射對波塞冬說過的話。

故而今日之前,野狼始終認為,灰是無害的。

然而,這一刻,看著手持邪物卻能笑得天真單純的灰,野狼忽然猛地醒覺,自己或許從來都不曾真正認識過灰。

真實的灰究竟是怎樣的?

“你怎麽了?為什麽臉色突然變得這麽蒼白。”灰的嘴角依舊噙著天真的笑,隻是這笑容卻越看越覺得詭異。

他朝野狼伸出手去,野狼卻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野狼死死的瞪著灰,覺得自己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灰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抓空的手指。片刻,抬頭,臉上竟然還能掛著紋絲不變的笑容:“你為什麽不笑一下呢,石頭雕完以後,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這難道不讓你開心嗎?你難道不希望永遠和我在一起嗎?”

“別再鬧了。”野狼已經有些冷靜下來,“這石頭不太對勁,我建議你立刻把它丟掉。”

“你不敢讓我留著石頭,是不是因為你已經反悔了?你是不是又想離開我了?還是說,你現在就已經想離開我了?”說這些話的同時,灰的臉上竟然能保持和之前一模一樣的笑容,這笑容像是已經成了麵具,戴在他的臉上掩蓋了真實的表情。

“‘永遠’不是一塊破石頭就能保證的。‘永遠’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許的承諾,‘永遠’比你想象中的長很多,也困難很多……哎,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麽。”野狼實在是頭疼,石頭已經弄得灰神誌不清了,“聽話,把石頭丟掉,其他事情我們以後再說好不好。”

“丟掉?”灰低頭,深情的凝視這手心藍色晶石上的“吾愛,永遠”四個字,喃喃道,“已經握在手心上的東西,我為什麽要丟掉呢,我又不是傻子。”

“更何況,當初是你主動向我伸出手的。”灰抬起頭,用哪種令人作嘔的笑容說,“我既然已經抓住了,那麽你就永遠都別想再把手縮回去。”

灰筆直注視著野狼,一字一句地說:“我愛你,我要我們永遠都在一起。”

這可真是讓人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的告白。野狼煩躁地說:“行了,你別再胡鬧了。趕緊把石頭丟掉。聽到沒有!?丟了!”

然而,灰不但沒有丟掉,反而用一種饑餓的眼神死死盯著野狼。

這是什麽鬼眼神?野狼一愣,灰把石頭舉到嘴邊,故意和野狼作對似的,重重的吻在了藍色晶石上。

但他在親石頭的整個過程中,眼睛始終都沒有離開野狼。那種渴望到瘋狂的眼神,與其說他是在親石頭,更不如說,他更加想要將野狼拆解下腹。

被人用這種眼神冒犯還能忍受,那野狼就不是野狼,而是聖人了。“夠了!”野狼一聲怒吼,忍無可忍,終於猛的上前,一把重重打掉灰手裏的藍色晶石。

一道藍色的弧線在二人之間飛過,就好像一道藍色的裂縫,將二人分隔兩端。

緊接著,藍色晶石落在地上。

哢嚓一聲,石頭碎了。

這一意外發生的實在是太突然了,灰根本就沒有料到,還沒反應過來,手上就已經空了。

灰一副傻呆呆的樣子,茫然的抬頭看了看野狼。

野狼根本就沒有看他。

灰順著野狼的視線低下頭,看到四分五裂的碎石。

石頭居然……碎了?

灰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過了好久,這才總算反應過來。

石頭真的碎了。

碎了!!!!

灰臉上掛了好久的笑容總算扭曲,變成驚恐,頓時爆發出一陣尖叫:“啊!不不不!”

灰不顧一切的朝碎片撲過去,但野狼怎麽可能讓他再碰這個邪惡的東西呢,當先一步,右手捏拳,重重向下一錘。

同時,野狼身邊的海水也如他的手勢那般,凝聚成了一個巨大的錘子,當他的手揮下之時,也重重地砸在藍色晶石上。

隻聽哢嚓一聲,藍色晶石竟然……

變成了米分末。

“不!!!”灰驟然爆發出歇斯底裏的尖叫。

一道邪惡的黑色氣霧從石頭中心鑽出來。這黑霧,正是之前的種子。

黑霧好像生根發芽的藤蔓植物一般,迅速朝著灰的大腿襲去。灰還是站在原地,黑霧像是要把灰的腿當成樹幹,纏繞在他的腿上。

黑霧想要鑽進灰的身體,但野狼又怎麽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呢。他早就預料到石頭裏的黑色種子不對勁,所以砸碎藍色晶石之後,立刻張開手掌,順勢一抓,做了個撈東西的手勢。

黑霧察覺到了危險,還沒來得及碰到灰,就立刻爆炸一般,四分五裂變成無數更小的黑色種子,朝四麵八方射去,試圖躲過這一劫。

隻可惜太晚了,剛才的水錘,已經變成了巨大的圓形罩子,一把將黑霧籠罩在內。無數的黑色種子紛紛撞在罩子上,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想要衝出去。

野狼翻手一拍,圓形罩子的上空快速降低,重重的砸在黑色種子上,所有的種子再一次變成了米分末。緊接著罩子越變越小,越小越小,最後變成一個隻有拇指大小的球,將黑霧牢牢地鎖在裏麵。

野狼攤手,已經被封印住的黑球便飛到他的掌心。野狼將黑球捏起來,放在眼底下觀察片刻,發現以自己的知識,竟然無法分辨出裏頭的黑霧究竟是什麽成分。

藏在藍色晶石裏的黑色種子,究竟是什麽鬼東西?

想了想,野狼收起黑球。他決定稍後去問問波塞冬,說不定他見多識廣能認出這是什麽鬼東西。

至於灰……

野狼朝灰看去。

剛才還抓狂發瘋的灰,自黑霧被抓起來之後,就像是突然成了一塊石頭。他低著頭,長長的頭發擋住了臉,同時也遮住了他的表情。

野狼本來心裏有氣,不想再搭理他,但看他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

野狼沉默片刻,決定還是和灰說清楚的比較好。

“不管是這塊石頭,還是冒充你弟弟的人,我都會去調查的,這事兒你就不用管了。另外……”野狼猶豫片刻,覺得既然要說了,就幹脆全都說清楚好了,“我很抱歉,但我是不會一直保護你的。”

灰猛地抬起頭來,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灰的表情很嚇人,但野狼還是繼續說了下去:“灰,我想幫你,但不是現在這種幫法,你明白嗎?我不可能一輩子都陪著你的。你到底在害怕什麽?這十年來,除非我陪著你,否則你絕對不踏出海神殿一步,或者說得更準確點,你基本上所有的時間都宅在我的宮殿裏。我能夠理解,你害怕出去會被別人欺負,會被傷害。但是我不能理解,為什麽你不願意讓自己強大起來。”

灰一臉驚恐地拚命搖頭,嘴裏自言自語道:“不不不,那場戰爭還沒有發生,你也還沒有碰到那頭龍,你怎麽可能現在就拒絕我呢?不不不,這裏麵一定有什麽地方出差錯了,你不可能拒絕我的。”

野狼不知道灰在嘀咕些什麽,但這些話已經憋在他心裏很久了,隻是以前每次想說,就總會“恰巧”發生各種意外打斷他,這次沒有意外,那麽野狼想一次性全部說完。

“請原諒,但我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強大,至少我並沒有強大到能夠承擔另外一個人全部人生的能力。你的人生,應該是你自己去過的,而不是一直依靠在我的身上。事實上,我認為不管是神還是人,都沒有能夠‘永遠’保護另外一個人的能力。”

“亂了,亂了,全都亂了。”灰雙手揪著自己的頭發,莽頭蒼蠅一樣原地打轉,“你怎麽可以,你怎麽能。不不不,你是愛著我的。你愛我的。不不不,一定有什麽地方出錯了。是結界?還是能量不夠了?還是幻境出問題了?還是……”

野狼誠懇地說:“灰,我不能,不該,也不願意一輩子都保護你。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不明白!不不不!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啊啊啊!”灰猛地大力撲倒野狼的身上,野狼被他撞得後退幾步,眉頭微蹙,站定。

灰像毒癮發作的患者似得,緊緊抓著野狼的手,用仰望海|洛|因的眼神看著他說:“我們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重新再來好不好?我保證還像以前那樣,我很乖的,我不會給你添亂的,好不好?呐?好不好?你說句話啊!你說啊!好不好!?”

“灰,你不要這樣,這樣太難看了。”野狼把身上掛著的人扒開,可是剛撕開灰的左手,他的右手又緊緊地纏了上來。

“別拋棄我,求求你別拋棄我!我不要一個人!再來三萬年,我會瘋的,我真的會瘋的。”灰好像一個溺水之人那樣,死死地抱住野狼,雙手緊緊地勒住他的脖子。

野狼起先還覺得困惑,但被勒得幾乎無法喘氣,一忍再忍,忍無可忍,終於生氣了。管他什麽三萬年不三萬年的,野狼揪著灰的後衣領狠狠將他整個人甩了出去。

灰重重撞在花壇上,哢嚓一聲巨響,花壇碎了,灰整個後背都陷了進去,隻有手腳留在外麵。

野狼摸著自己的脖子重重喘了幾口粗氣,好不容易恢複過來,抬頭去看灰,發現他已經沒了動靜,頓時一愣,趕緊過去,想要把他拉出來。

但走到跟前時,野狼把手伸出去,卻又猛地停住了。

灰抬起頭,額頭滲著血,嘴角帶著笑,眼角流著淚。

“你剛才果然是在騙我。”灰說,“你瞧,你不是又來救我了。”

野狼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灰整個人被卡在花壇裏,但兩隻手是在外麵的。

他把手揚起來,渴望地伸向野狼:“別再鬆開我的手了,好嗎?”

野狼低頭看著伸向自己的手。

灰仰頭渴望的看著野狼。

一時間,誰都沒有動。

時間仿佛在這一瞬間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