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拉斯特

半睡半醒之際,野狼聽到兩個人交談的聲音。

“你可知道,為什麽我倆被取名為灰嗎?”

“因為我們是黑暗玷汙了光明的罪惡象征。光明本不該有陰暗麵,但偏偏卻被黑暗攪亂了心,生下我們兄弟……哎,弟弟,討論這些有什麽意思呃,這是我們的原罪,沒有辦法的。”

“原罪?嗬嗬,原罪我呸!洛斯德就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膽小鬼!懦夫!眾神真是瞎了眼,居然讓他當光明之神。我父乃統領整個地下世界的至尊霸主,試問天下又有誰人不喜歡他?操他媽的洛斯德你愛就愛了,產生心理陰影是什麽鬼東西!?他自己心理素質不過關,憑什麽讓我們兩個來承擔!為了保持自己的聖潔,把內心的黑暗麵注射到我倆身上算怎麽一回事!?光明就該有陰影,沒有黑暗,哪裏來的光明呢!”

“弟弟你不要這麽偏激,這一切都是真神的旨意,我們不能反抗的。”

“為什麽!?憑什麽!?我偏不!真神算個屁!光明算個屁!地界算個屁!這一切一切都算個屁!”

“弟弟,弟弟,弟弟你冷靜一點好嗎?你不要激動,你坐下來休息一下好嗎,我給你倒杯水好不好?”

“嗬嗬,你也一樣,你也就是個屁!”

“……啊?”

“你和我一樣,同樣也憎恨這可惡的命運。但是,你反抗過嗎?你嚐試過嗎?你努力過嗎?你爭取過嗎?你操他媽的就隻是掛在嘴邊說說而已,從來都不曾真正試圖改變點什麽。你可真不愧是光明養出來的廢物。有你這樣的兄弟,可恥!”

“你怎麽可以對我說這麽過分的話。你讓我跟你走那一天,你不是說我們是家人,所以你會一直保護我嗎?你怎麽可以反悔……”

“怎麽,這樣你就受不了了?還有更過分的話,我都還沒有說。我問你,你喜歡塞壬喜歡了幾萬年,但是,你可曾有向他告過白?你可曾明確的對他說過‘我愛你’。”

“弟弟!你,你,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啊。我,我,我才沒有喜歡他呢,他那麽優秀,我又怎麽可以……”

“哼,膽小鬼。”

“我,我,我才不是呢。”

“怎麽,難道我說錯了嗎。如果你不喜歡他的話,那你天天穿著鬥篷去跟蹤的是誰?你畫的那麽多畫像,又是誰?你再看看這漫山遍野的垃圾,長的又是誰的臉?”

“弟弟,你再這麽說我就要生氣了。他們不是垃圾,他們是蘇格耐爾部落。”

“蘇格耐爾?哼,蘇個屁的耐爾,都是一群垃圾。灰色的皮膚簡直惡心死了,一個個杵著不動,我還以為多了一群石頭。”

“不是的,他們不是垃圾。他們是我花了好長時間,才製作出來的人形武器。我是為了幫你,才創造的蘇格耐爾部落。在這場戰爭中,他們不是按照你的意圖,幫了很大的忙嗎?你看,他們不是成功地把戰爭範圍擴大了,攪亂了一灘渾水,造成了大混亂時代嗎。你為什麽還要叫他們垃圾呢。”

“那你怎麽解釋蘇格耐爾的臉?為什麽有些人長得和塞壬一模一樣?”

“我……”

“為什麽還有人長得像你?”

“呃……”

“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把他們想象成你和塞壬的後代?”

“……”

“你真讓我惡心。”

“我,我……他們的臉隻是意外而已。”

“不用狡辯了。回到剛才的問題,你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跟塞壬告過白?”

“我,我,我……”

“一次,哪怕隻有一次都好。”

“……”

“你真讓我失望。”

“弟弟!你怎麽能這麽說。”

“別叫我弟弟,我沒有你這麽廢物的兄長。我真想不懂,塞壬到底哪一點好!?你為什麽偏偏要喜歡他!你就是個廢物!蠢材!笨蛋!大傻瓜!膽小鬼!”

“你,你,你怎麽可以,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啊。”

“哼,算了,反正你永遠都不懂。天命算個鳥蛋!你也算個鳥蛋!我決定了。我,拉斯特,從今天開始,再也不要當灰!我要當下一屆的光明之神!”

“你你你……我,我是不是在幻聽?”

“這一屆的繼承人是洛亞對吧,哼,我隻要比洛亞強,不就可以當上光明之神了嗎。憑什麽我不可以。你們都讓我接受命運,我偏偏不要甘心,我偏偏就要逆天而為!”

“一定是我太累了,所以才出現了幻聽。對對對,你怎麽可能會說這種話呢,我什麽都沒聽到,我一定是累了。”

“至於你,嗬嗬,親愛的好哥哥,你會幫我的,對吧。”

“拉斯特,你,你想做什麽!?不!啊啊啊啊!”

一股巨大的衝擊波,震得野狼胸腔劇痛。此前模糊的神誌,被驟然痛醒。

野狼從沉睡中睜開眼睛,隻看一眼,便瞳孔猛縮,露出驚詫的表情。

他的眼前,竟然同時出現了兩個灰!?

緊接著,野狼發現,自己雖然雙眼能視,但卻無法動彈。雖然不明白眼前場景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但還是先默默看了下去。

雙生子站在一個小山丘上,身後跟著幾十排整齊的灰膚蘇格耐爾士兵。再往後的山壁上,一根折斷的戰旗插在騎兵的胸口,連著身下的戰馬,一同懸掛在山壁上。騎士死不瞑目,茫然的遙望著腳底的可怖場景。

顯然,這裏剛發生過一場激烈的戰爭。倒塌的帳篷,破碎的戰車,斷裂的武器,到處橫屍遍野,熊熊燃燒的烈火正在向遠方蔓延,與染血紅霞相互照應,延伸至地平線出,消失為一道細長的紅線,宛如大地的血痕。

然而,在戰況如此慘烈的死亡麵前,兩兄弟卻在自相殘殺。

雙生子雖然麵貌一樣,但氣質卻截然相反。一個柔弱而膽怯,另一個則憤怒而充滿不甘。前者野狼一眼就認了出來,但後者卻從未見過。

同時,非常奇怪的是,雙生子的眼睛都不是紅色的,和幻境中野狼碰到的灰的眼睛並不相同。

而此時,滿麵怒意,被稱之為弟弟的灰,也就是拉斯特,正一臉猙獰將右手放在兄長的胸口。

“魔種養了這麽久,也是時候該收割成果了。提前說一聲謝謝了,不過……”拉斯特一聲冷笑,“這也是我應得的,保護你那麽久,收點手續費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說完,他猛地用力一摁,右手竟然深深陷入了灰的身體裏。

說來奇怪,灰的身體好像被融化了一般,拉斯特的手沒有碰到任何阻力,輕輕鬆鬆的就伸進了灰的身體。

灰滿臉痛苦,顫顫巍巍的伸手,抓住拉斯特的手,嘴唇顫抖著說:“弟弟,不要……”

灰一臉哀求地看著拉斯特,但拉斯特卻根本就無視他,做了個猛虎掏心的手勢,然後猛的往外一拉,扯出鮮血淋漓的髒器。

灰表情瞬間空白,眼睛茫然的看著拉斯特。

拉斯特冷漠的看著他。

兄弟二人相互對視,時間仿佛在這一瞬間停止了。

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灰突然問了一句很奇怪的話:“為什麽我們是雙生子?”

這問題,有很多種理解。為什麽性格截然相反的兩個人竟然是兄弟?為什麽灰的兄弟偏偏是冷血無情的拉斯特?為什麽當初誕下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兄弟……

拉斯特說:“因為就連老天都認為我該成為光明,所以把你送給我,讓我變得更強。”

灰不敢置信地瞪著他,拉斯特冷漠的直視他的目光。片刻,灰噗地一聲重重吐出一口血來,迎麵噴在拉斯特的臉上,將少年瑩白如玉的臉濺得邪惡猙獰,宛如羅刹再世,嗜血無情。

拉斯特逼迫自己盯著灰。

灰再也無力站立,筆直朝後倒去,喉嚨噴出一口血,模糊了他的視線。視線慢慢向後倒去,弟弟麵無表情地站在原地,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然後他重重的倒在地上,視線對上蒼茫天空,慢慢無邊,一片血紅。

“早知道結局是這樣,那天我為什麽不抓住他的手?”

灰閉上了眼睛。

拉斯特的臉上忽然浮現滔天怒意,狠狠地瞪著灰。但片刻,他卻猛的仰起頭來,眼角一閃而過的淚光,又重新流回身體深處。

灰的身體就像是個裝滿氣體的牛皮囊一樣,被拉斯特殘暴地扯破口子後,體內充盈的邪氣便噴湧而出。不過眨眼功夫,大量邪惡的黑色霧氣,就將站在他對麵的拉斯特整個兒吞沒。

當是時,左邊一個可怖血人,右邊一團邪惡黑霧,身後一排灰膚士兵,空氣中彌漫著硝煙和猩血的臭味,說不出的詭異,說不出的惡心。

邪氣不發則已,一發則不可收拾。濃稠的黑霧不但吞噬了對麵的拉斯特,而且越來越多,好像沒了水閘控製的洪水一般,奔騰著向下流去,覆蓋了灰的雙腳,變成了巨大的植物根莖。同時,向上長出粗碩的黑色藤蔓,蜿蜒向上,四散開去。

天色一下子就黑了。

眼前的場景,與野狼先前經曆過的,灰重建幻境世界時的場景,頗有幾分相似。昏天黑地,仿佛世界末日來臨。

那藤蔓粗有百米,並且還在不停的生長,向四處擴散。灰現在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換句話說,他甚至連臉都已經消失不見了,整個人被黑色的巨大藤蔓植物所吞沒。

兄弟二人同時被邪氣吞沒。

身後的蘇格耐爾部落被邪氣吞沒。

遠處的戰場被邪氣吞沒。

整個世界都被邪氣吞沒。

世界陷入徹底的黑暗。

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黑暗褪去,如漫漫黑夜終於結束,陽光重新傾灑在整個大陸上。

還是那個山丘,但其他的一切已經全部不同。

鮮花遍野,綠草瑩瑩,鳥語花香,如冰融雪化,春日再來,一片大自然的和諧之境。

草地的中間一片亮光。

一個渾身散發著刺眼光芒的男人,坐在草地中間,仰頭望著天空,身上散發出聖潔之氣,真有幾分普度眾生的光明之氣。

幾隻吃草的小白兔停下動作,歪著腦袋,好奇的瞅著這個感覺很舒服的男子。男人身上的光芒漸漸暗了下去,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似乎是不很熟悉這具新的身軀。

小兔子對他心生親切,一蹦一蹦,慢慢的靠近。男人注意到兔子的行為,側頭去看。兔子一驚,縮在原地不敢動彈。男人微笑起來,伸手過去,溫柔地摸了摸兔子,兔子溫順的垂下耳朵,趴在地上,一副被摸得很舒服的樣子。

身上忽然一鬆,小兔子困惑地抬起頭來,卻發現男子已經站了起來,朝野狼的方向走去。

男人臉上都是刺眼的白光,野狼根本就看不清他的麵孔,不得不抬起手臂擋住眼睛。同時,野狼心裏警惕,但苦於無法動彈,隻好被迫看著男人的靠近。

然而下一秒,男人竟然穿體而過,野狼仿佛是幻影,男人徑直走到他的身體後麵去了。

野狼困惑,但沒辦法回頭,不知道男人在做什麽。

正這麽想著,視線忽然一轉,他看到了身後的場景。

男人站在一個巨大的冰湖邊,右手心抓著一塊藍色的晶石,上麵刻著美人魚的畫像。

男人盯著藍色晶石看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這世上怎會有你這麽單純的人?竟然相信血緣這種虛幻的東西。我叫你一聲,你居然就跟著我走了。你怎麽能這麽蠢。”

“你怎麽敢對我一點防備都沒有?你難道不知道,我的心早就已經黑透底了。石頭裏埋著魔種,目的是獲得你的能力,你居然什麽都沒察覺到。”

“你到底是有多渴望被愛?”

“哎……笨蛋。”

又過了很久,男人小聲嘀咕了一句:“塞壬到底哪點比我好?”

他抬手一揮,一陣光芒閃過,一個披著鬥篷的人形怪物,憑空出現在了湖畔。

“也罷,你一場癡心妄想,但畢竟執念多年,給你一場假夢又如何。”

男人隨手將藍色晶石丟給怪物:“從今日起,你的名字就是灰。”

怪物茫然的捧著藍色晶石,抬頭看著男人。

男人皺著眉,不悅的說:“看我幹什麽?你現在可以滾了。”

怪物張嘴,用一種強調很奇怪的聲音說:“塞壬。”

男人一愣,沉默,許久,勃然大怒:“閉嘴!”

怪物困惑的看著他,歪著頭,將藍色晶石按在心口處。

那姿勢卻讓男人更加憤怒,一把將石頭奪了過來,竟然直接用指甲劃去了石頭背麵的時間地址。但是,當他看到“吾愛,永遠”四個字的時候,動作卻又驀地停滯了。

在他坐著一係列動作的同時,怪物始終都用一種很困惑的眼神看著他,男人停下來後,怪物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很開心的說:“弟弟。”

男人一驚,錯愕地看了怪物一眼,怪物看著他傻笑,男人卻又忽然用力把藍色晶石甩進湖泊裏。

藍色晶石噗通一聲沉入湖底。

男人表情變幻,許久,忽然說:“算了,你還是跟我走吧。”

但是,怪物毫不猶豫地轉身,噗通一聲跳進了水裏,尾隨藍色晶石而去。

男人的臉色頓時變得很差很差,猛的一掌擊向冰湖,但最後一課,手心都已經貼到水麵了,卻又停了下來。

又過了很久,男人沉默地轉身離開了。

野狼看著男人離開的背影,覺得意識又開始變得模糊起來,世界仿佛離他很遠很遠。

這是藍色晶石記載的最後一段記憶。

從此,灰算是徹底死透了。

野狼回到了現實。

耳邊仿佛有人在不停地搖他,野狼想要睡覺,但被晃得睡不著,煩躁地一巴掌打過去。

隻聽“啪”的一聲脆響,野狼一愣,咦?怎麽手感這麽熟悉?

野狼睜開眼睛,筆直對上一張茫然委屈的大臉。

阿斯蒙蒂斯捂著右臉頰,臉上一個紅彤彤的巴掌印。

野狼:“……”

野狼心虛地移開了視線。

不遠處的慘叫聲傳入耳朵,野狼定了定神,發現自己竟然已經離開了冰湖底下,回到了岸邊。估計是阿斯蒙蒂斯在水裏找到了野狼,所以抱著野狼浮到岸上。

事實與他猜想的幾乎相差無幾,幻境對阿斯蒙蒂斯是無效的,但短期內他卻無法離開結界。好不容易找到了小人魚,可是又把他給跟丟了。阿斯蒙蒂斯正懊悔,忽然,整個海底世界劇烈震**,整片湖底全都黑了,仿佛世界末日一樣。

阿斯蒙蒂斯朝震**源遊去,但隻發現已經恢複原形,但暈厥不醒的野狼。阿斯蒙蒂斯對寒冷的抵抗力很低,此時已經接近極限,所以撐著最後一口氣,抱著沉睡的野狼回到岸上。用勁了各種辦法想要把野狼叫醒,好不容易把他弄醒了,結果迎頭一巴掌。阿斯蒙蒂斯表示打啊打啊他也習慣了。

幻境裏的時間,和外界的時間是不一樣的。野狼感覺至少十年都過去了,可事實上,此時距離他被花樹樹根卷入湖底,並沒有過去太久。甚至,他們還能看到摩萊爾領主那個狼狽逃命的矮胖身影。

此時,冰墳場的情況可謂非常糟糕,失去藍色晶石的控製之後,花樹已經徹底發了瘋,龐大到恐怖的根莖正在不停地向上拱,結冰的湖麵碎成了無數斷裂,到處都是屍體,孩子的,士兵的,怪物的……

尖叫聲,慘嚎聲,周圍亂得不得了,每個人都在自顧自地逃命,現在哪還有人管他們啊。所以,盡管野狼和阿斯蒙蒂斯的偽裝已經被毀了,兩個人都濕噠噠的,但並沒有遭到任何人的懷疑。

其實,野狼現在整個人都是暈的。腦袋裏各種亂七八糟的畫麵和記憶交織在一起,關於雙生子的畫麵,又或者是在幻境中度過的那段時間,亂得很。

但是,周圍的場景讓他的應激反應啟動,立刻將其他的事情都放到一邊,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先逃出冰墳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