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落灰森林”(1)這個名字極不相符,亞士頓森林裏的空氣永遠都是清新宜人的,空氣中飄著草木的清香,隻有涼爽舒適的微風中傳來幾縷炭火味和烤鹿肉的香味,證明這裏並不是渺無人煙的仙境。
伊麗莎白女王教過菲澤塔,要建立威信,胡蘿卜加大棒是屢試不爽的辦法,但是給胡蘿卜和大棒的順序很有講究——麵對敵人,如果先給大棒再給胡蘿卜,就會給人以前倨後恭的感覺,大棒之後多昂貴的胡蘿卜都隻會招來鄙夷。但是如果先給胡蘿卜再給大棒,胡蘿卜會造成軟弱可欺的第一印象,而這個第一印象會讓之後的大棒打在身上的感覺格外的痛,能徹底粉碎對方的勇氣;麵對要結為盟友的人,如果先給胡蘿卜,再給大棒,胡蘿卜會給人低聲下氣的感覺,讓人覺得你好欺負,而胡蘿卜建立起的好感反而會讓人覺得緊接而來的大棒格外可恨,認為會先用胡蘿卜迷惑對方,再用武力建立威信的人十分狡猾,不值得信任。如果先給大棒再給胡蘿卜,就是先用武力說清楚誰才是領導者,再拿出的胡蘿卜就成了強者對弱者的施舍,而不是被欺壓者對欺壓者的朝貢,而大棒建立的恐懼感也會讓之後出現的胡蘿卜的味道分外甜美。
按照女王的教導,菲澤塔對綠林強盜們也是如此。雖然對方是一群逍遙法外之徒,彼此往日無冤近日無仇,菲澤塔和他們沒有任何利益衝突,而且如果能把他們爭取到自己一邊,對她有益無害,所以先把他們打得鼻青眼腫卻不傷他們性命,讓他們知道誰才是有資格發布命令的人,然後再送給他們首飾、幫他們躲過巡邏的守林人,讓他們對菲澤塔心懷感激。事實證明女王的禦人之術確實行之有效,第二天菲澤塔去找綠林強盜的時候,不過是順著炊煙走,遇到的第一個崗哨就認出了“瑪麗安小姐”,殷勤地帶領她去他們藏身的營地。
看來在伍德的帶領下,森林裏強盜們的生活還不錯。做工拙樸的房屋巧妙地搭建在高大的樹木上,渾然天成,仿佛這些房子都是從樹上長出來,供森林裏的精靈們居住的,而不是由人力搭建出來,讓一群被不公平的社會法則*迫得走投無路的可憐人有個地方遮風擋雨;簡易的“廚房”僅僅是一塊空地,柴火堆在用石頭圍起的土地上,用粗糙的木頭架子架起放破舊的燉鍋或者串有野雞、鵪鶉的木串;住房和“廚房”之間有一道小溪,清澈的流水落入一個用石頭打磨出來的盤子,滿了以後再通過另一邊的一條小槽流出去,供日常生活和烹調所用;住房的另一邊還有訓練場,看得出來使用了很長時間了,以至於那邊的一大片草地都被磨得隻剩黃土;訓練場旁邊還有一個簡易作坊,裏麵放著幾把製作到一半的弓和尚未安上羽毛的箭,暗示強盜們的武器向來是自給自足……不過比起參觀強盜們的住所,菲澤塔更關心的是自己的戒指,向強盜們問了路,就自己找過去,以至於“阿倫阿代爾”聽說“瑪麗安小姐”來了,匆匆趕到的時候,根本沒有看到她的人影。
“我們的‘瑪麗安小姐’呢?”“阿倫阿代爾”對菲澤塔的“失蹤”有點不太好的預感,可無論他怎麽找,都找不到她的人。
被菲澤塔稱為“塔克修士”的強盜修士休伯特指了指水池的方向:“她說找頭兒,我就給她指了個方向,她就去了。班斯代爾,我看那娘們十有八九是看上頭兒了,別去……”
“壞人好事”這幾個字還沒有說出口,“塔克修士”指的方向就傳來伍德的驚叫聲。
*****強盜們以為菲澤塔是看上伍德了,存心捉弄她,說伍德寧願放棄以後十幾次的戰利品,也要獨占從她身上得到的所有首飾,如果想要回她的戒指,就去找伍德,然後就惡作劇地指向水池的方向,卻沒有說伍德正在洗澡。於是菲澤塔也真的去了,還沒走近,就聽見水聲。
透過林子的縫隙,可以看到一個赤身**的男人站在及腰深的水中,結實健美的肌肉線條隨著他的每一個動作起伏,飛濺的水花借著閃耀的陽光吸引人的眼球,歡快地順著健康的古銅色皮膚滾落。像撒歡的小孩喜歡發出笑聲來吸引大人的注意,無聲的水珠也用圓滑表麵凝聚的陽光吸引人的眼球,好像生怕偷看的人會忽略掉這具身體的任何一個細節。可是在水池裏洗澡的人根本沒發覺有人偷看,仿佛是一個不諳世事的精靈,天真無邪的表情更容易激起別人**他的欲望。
好在菲澤塔看美男實在是看多了,——**的也看多了,——隻是覺得雖然以她被無數美男養刁了的審美觀看來,伍德實在是難以歸入“美男子”的行列,這樣一副神祇一樣高大偉岸的身材在森林中出浴的畫麵還是挺養眼的,於是多看了兩眼,就大大方方地走出藏身處:“‘羅賓漢’,我來要我的戒指了。”
直到菲澤塔開口,伍德才驚覺有人來,猛地回過頭,就看見一個女人的身影仿佛憑空出現一般漸漸脫離陰影,慢慢呈現在他麵前。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用斑駁的樹影組成欲拒還迎的麵紗,隻露出一雙被眼角美人痣一樣的傷疤擠得分外嫵媚的鳳眼,驚豔得讓人屏息,生怕呼吸得重了點,就會驚走眼前的精靈,再也無法欣賞到她的美貌。
伍德就像十九世紀的法國詩人斯特芳•馬拉美在《牧神的午後》所描寫的牧神潘恩看到美麗的河神之女西瑞克斯的那樣:林澤的仙女們,我願她們永生。
多麽清楚
她們輕而淡的肉色在空氣中飛舞,
空氣卻睡意叢生。
莫非我愛的是個夢?
我的疑問有如一堆古夜的黑影
終結於無數細枝,而仍是真的樹林,
證明孤獨的我獻給了我自身——
唉!一束祝捷玫瑰的理想的假象。
讓咱們想想……
也許你品評的女性形象
隻不過活生生畫出了你虛妄的心願!
“喂,傻了?”“河神之女”卻沒有讓半截身子藏在涼水裏的“牧神”繼續意亂情迷,又往前走了幾步,讓陽光整個兒地照亮自己,還彎下身撩了一把水朝伍德潑去。
伍德終於意識到自己遇見的不是一個精靈,而且自己是一絲不掛地在一個異性麵前,愣了兩秒鍾以後,一聲慘叫劃破了森林的寧靜。
去拿衣服?衣服就在菲澤塔旁邊,而且她正饒有興味地在裏麵翻找她的戒指,內衣外衣都毫不避嫌地仔細檢查。池子中間的水比較深,而且兩個人的距離足夠遠,不至於讓岸邊的人隔著水還能看到不該看的東西,不過要是伍德從水裏出來,或者哪怕是走到水稍微淺一點的地方,可就真的對她“坦誠相對”了。伍德想轉過身,又怕這個瘋子一樣的女人趁他沒看見她的時候做出什麽更出格的事來,比如涉水過來給他搜身。可難道就這麽光著身子站在水池裏和她大眼瞪小眼?
直到菲澤塔悠哉遊哉地把伍德放在岸邊的所有衣服都搜了個遍,確信他真的沒有把她想要的戒指帶在身邊,才注意到伍德滿臉通紅地用手擋著水下的關鍵部位:“至於嗎?大老爺們還怕看?”
男性的出生率本身就比女性高,因此絕對的死亡人數也比女性多得多,更不用說絕大多數的男性壽命都不如女性長,而許多不分性別的疾病中,男性的死亡率都要高於女性……總而言之,就是墓地中隨機挖開一個墳,掘到男屍的概率肯定比女屍高。正是鑒於這樣的概率問題,雖然馬修主修的是婦科,學基礎課程的時候,解剖的大多數還是男屍,偶爾掘到一具數量稀少的——尤其是極其珍貴的年輕的——女屍,經常會讓可憐的醫學院窮學生感覺像發了一筆橫財一樣。菲澤塔在醫生叔叔身邊長大,從小就看慣了一個個一絲不掛的或年輕或年老的男人躺在解剖台上被叔叔開膛破肚,從來就沒有覺得男人的身體有什麽秘密可言。後來菲澤塔有了第一艘船“朗斯洛特號”,海員都是些沒什麽禮貌的粗漢,光著膀子幹活是經常的,而且因為船長平時都是男孩子打扮,又對男人的身體熟視無睹,船員們從不避諱當著她的麵洗澡或者撒尿。正因為見多不怪,菲澤塔從來沒有覺得在一個男人像出生時一樣赤條精光的時候去找他有什麽不對,因此也十分不能理解伍德見到自己時的“過激”反應。
“你你你……”麵對菲澤塔的“無恥”,伍德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你……轉過身去。”
“我的戒指……”菲澤塔抱起胳膊,還是站在老地方,再次重申自己前來會這些綠林好漢的目的,大有伍德不把戒指交出來,她就繼續參觀的架勢。
“老子現在像是能把你的鬼東西藏在身上的樣子嗎?!”伍德終於忍無可忍了,“現在就給我有多遠滾多遠,不然老子就把你的寶貝戒指有多遠賣多遠。”
“嗬嗬,要是把我的戒指賣了,會有麻煩的是你不是我。”話雖如此,菲澤塔還是聽話地轉過身去,像來的時候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綠葉組成的陰影中。
伍德凝神聽了半天,也聽不到菲澤塔的腳步聲,好像剛才出現在他麵前的不過是個幽靈,從出現到消失,都安靜得甚至連一隻飛鳥都沒有驚起。無法從腳步聲估計她走了多遠,伍德隻能繼續站在水裏,任由林間微涼的風從濕漉漉的皮膚上帶走體溫,直到忍無可忍了,才從水裏出來。
“啊,忘了告訴你了。”伍德剛踏上岸,就撞上折返回來的菲澤塔,“你身材不錯。”
好了,這下伍德身上所有該看不該看的部分都被她看了個精光。
林子裏又響起一聲慘叫,讓強盜們聽得膽戰心驚,接著看到菲澤塔毫發無損甚至若有所思地帶著些壞笑——天地良心,菲澤塔隻是發現在對方沒穿衣服的情況下審訊,效果會格外好,為自己的新發現而感到高興罷了,除了把伍德全身上下都看了個遍以外,她真的什麽壞事都沒有做——回來,不由得懷疑自己好心送給首領的到底是一塊滑*嫩的豆腐,還是一頭凶猛嗜血的豺狼。
注釋:(1)亞士頓(ashdown)意為“落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