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信後,菲澤塔向“阿倫阿代爾”要封蠟。“阿倫阿代爾”說強盜們照明都是用火把,攢下的動物油脂都要用於烹飪和保養武器,他用來調煤灰做墨水的那點還是從他自己的口糧裏麵攢下來的,沒有蠟燭這麽奢侈的東西。菲澤塔點了點頭,隨手就把原本寫好的信扔進了爐火,另外重新寫信,一邊安慰“阿倫阿代爾”,她會在信裏關照讓羅思麗莊園的人送給他一些真正的墨水和紙張,還有讓她感到寫信必不可少的蠟燭。

盡管沒有封蠟,菲澤塔還是不允許“阿倫阿代爾”看她寫信,別扭的模樣讓“阿倫阿代爾”有些好笑。寫完的信總要交到他手上,而且沒有封口,就算菲澤塔寫信時不肯給他看,等到了送信的路上,他大可以大大方方地拆閱,或許還可以知道一些伍德的“情敵”的信息。

當初“阿倫阿代爾”入夥,就向伍德誇下海口,說隻要是貴族子弟懂的語言,不論是英語、法語、意大利語、西班牙語、希臘語、拉丁語……他學得隻會比他們更好。所以隻要有“阿倫阿代爾”在,以後被俘虜的貴族別說是欺負強盜們不識字了,想欺負他們不懂外文都沒門。可是看到菲澤塔交到自己手上的信,“阿倫阿代爾”徹底傻了。

莫非是他脫離貴族圈的時間太長,已經跟不上如今的時尚潮流?為什麽上麵寫的鬼畫符一樣的字他一個都看不懂?

盡管如此,為了安撫直腸子的頭領,在他纏著想知道信上有沒有關於菲澤塔的“懦夫男人”的信息時,“阿倫阿代爾”隻能不懂裝懂地欺負伍德不識字,看著滿紙天書給他編出一封純屬虛構的信,通篇除了報平安和為送信人作保以外,一個字都沒有提到伍德感興趣的內容。

“阿倫阿代爾”一直很懷疑伍德是真的看上了菲澤塔,還是僅僅因為第一次遇到一個和他有深交的女人而有些好奇,甚至可能是皮癢被打得上了癮,可是伍德十分認真。沒有打探到情敵的消息,伍德堅持要和“阿倫阿代爾”一起去送信,親自去會會“情敵”。無奈之下,“阿倫阿代爾”隻能帶著伍德一起去,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帶著武藝在綠林好漢中還算高強的伍德,要是遇到隻能用武力解決的問題,他還能保護自己的安全。沒錯,是自欺欺人,因為“阿倫阿代爾”實在是太清楚了,要是真的到了非要動手不可的時候,隻要斯第爾頓家有一個人有菲澤塔一半的實力,十個伍德都不夠對方塞牙縫的,更不用說根據他從街頭巷尾聽到的傳聞,斯第爾頓家的兩個異教徒旗艦船長的實力甚至還在菲澤塔之上——納賽爾確實比菲澤塔強,不過白晨也會被這樣誤傳,實在是因為白夜看起來太年輕,很多人都分不清他和白晨誰是誰,而且白夜的身份僅僅是重要卻不太會受人重視的船醫,於是另一個“最強”的名頭就理所當然地被算在了大名鼎鼎的白晨船長頭上。

菲澤塔對綠林強盜們沒有敵意,並不代表羅思麗莊園的其他人也不會有。盡管手裏拿著天書一樣的擔保信,出於安全起見,“阿倫阿代爾”還是和伍德換上莊稼漢的打扮,直到看起來和隨處可見的泥腿子沒有任何區別,才踏上拜訪羅思麗莊園的路。

可能是怕綠林強盜和軍師大人之間引起誤會,菲澤塔說把信交給馬修•斯第爾頓。“阿倫阿代爾”一聽到對方也姓斯第爾頓,就認定這個人一定是個十分舉足輕重的人物,於是把心思全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卻因此而忽視了他真正應該小心的人。

路上一切平安,偽裝後的伍德和“阿倫阿代爾”沒有引起任何懷疑,就順利到達羅思麗莊園,向門衛呈上菲澤塔的信,求見“馬修•斯第爾頓老爺”。按照“阿倫阿代爾”的預料,他們最多隻會被請進門衛室坐一會兒,嚐到一點劣質葡萄酒和隻有窮人才吃的下酒菜,臨走前再拿到幾便士的賞錢,就是能預料到的最奢侈的招待了,不想羅思麗莊園的大門卻完全向他們兩個鄉巴佬打開,裏麵站著一個衣著華貴卻誠惶誠恐、甚至緊張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年輕人。

年輕人看起來還沒有滿二十歲,漂亮得不食人間煙火一般,隻是有些傻乎乎的,拘謹的表情和姿態多少衝淡了一些他過於出眾的相貌能帶給別人的震撼感。年輕人完全不在意兩人莊稼漢的打扮,熱情地和他們握手,自我介紹說是羅思麗莊園的女管家的丈夫,名叫羅賓•普蘭。他們要找的“馬修•斯第爾頓老爺”不在家,應該負責招待客人的女管家偏偏也出門去巡查斯第爾頓家族名下的幾處產業了,隻能由他來招待貴客,如果有什麽不周到的地方,還希望客人們海涵。

斯第爾頓家果然是女人當家啊。聽到“女管家”一詞,“阿倫阿代爾”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個四十多歲的老肥婆的形象,於是理所當然地把眼前這個看起來空有一副好皮相的年輕人當作了女管家的小白臉。至於那位“馬修•斯第爾頓老爺”,菲澤塔沒有說他是什麽身份,不過兩個人姓一個姓,該不會就是她的丈夫、伍德的情敵吧?既然情敵不在家,他也不用擔心伍德一時衝動闖禍了。“阿倫阿代爾”悄悄地為“馬修•斯第爾頓老爺不在家”鬆了口氣。既然沒有危險,又有個漂亮的年輕人自願當導遊,“阿倫阿代爾”不介意趁機參觀一下英格蘭首富的豪宅。

羅賓完全是一副除了討好女人以外什麽都不會的寄生蟲模樣,邀請客人進去,卻連輛馬車都不準備,隻是帶領著他們沿著噴泉旁的石子路走向主建築,自己忽遠忽近地走在他們旁邊,不知道和客人保持多遠的距離,才既不至於顯得過於親密,又不至於顯得生疏。

果然是個白癡,連身為下人最基本的禮貌都不懂。“阿倫阿代爾”在心裏感歎。不過自己現在是沒有見識過世麵的鄉巴佬的身份,“阿倫阿代爾”也不方便像個被人伺候慣了的貴族少爺一樣指責羅賓招待不周的地方,隻是做出一副好奇的模樣東張西望。

羅思麗莊園的花園布置非常不錯,不論是噴泉中的路,還是噴泉中的石雕猛獸,都十分別具匠心,隻是腳下的石子路實在是硌人。“阿倫阿代爾”光顧著看花園,沒注意腳下,被一個突出地麵的東西絆得一個踉蹌。

伍德一把扶住“阿倫阿代爾”,同時也注意到地上絆倒他的東西:“這是什麽石頭?你們怎麽把花紋弄上去的?”

石?頭?看清絆到自己的東西時,“阿倫阿代爾”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大,忍不住好奇心,扒開蓋在上麵的細沙,抓起一塊“奇怪的石頭”看了看斷麵,更是驚得連呼吸都忘了。這是瓷器!而且是正宗的中國瓷器,不是代爾夫特出產的粗製濫造還貴得要命的仿製品!別人家得到一件瓷器,哪怕是代爾夫特的仿製品,都寶貝得恨不得和神龕裏的十字架一起供著,羅思麗莊園居然把千裏迢迢運來的中國瓷器砸碎了用來鋪路!

“阿倫阿代爾”正專注於研究鋪路的瓷器碎片,突然有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似乎有人正好奇地打量他。會這麽看他的肯定不是伍德,莫非是領路的年輕人?

“這……這石頭確實奇怪,俺們鄉下從來沒有見過。”“阿倫阿代爾”硬是壓下心中所有的驚訝,努力保持裝出來的老實巴交的鄉下口音不變調,放下瓷器,用細沙埋好,跟著羅賓繼續走。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剛才他抬起頭時,似乎看到“女管家的小白臉”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進了屋子,羅賓將二人引進三樓的大客廳,一路上的豪華布置不禁驚呆了伍德,就連見慣了貴族家大排場的“阿倫阿代爾”都對英格蘭首富的豪宅歎為觀止。

三人在大客廳落座後,羅賓示意女仆上飲料和點心,親自招待他們。“阿倫阿代爾”不禁猜想在旁人看來,一個貴公子打扮的美少年給兩個像剛從農田裏出來的粗漢倒飲料的畫麵一定十分滑稽。

“這是什麽東西?”伍德好奇地聞了聞杯子裏黑乎乎的**,“聞起來還挺香的。”

“這叫‘阿拉伯酒’。”

“阿拉伯的酒?”伍德繼續聞杯子裏的東西,“一點酒味都沒有。阿拉伯人就喝這鬼東西?”

沒有酒味,是因為“阿拉伯酒”根本就不是酒,而是被羅馬教廷列為違禁品的魔鬼的飲料!喝一口下去,就得下地獄。而且更糟的是看羅賓的樣子,“阿倫阿代爾”真怕自己還沒有到需要糾結喝了“阿拉伯酒”會不會下地獄的時候,就會遭到暗算。見伍德端著“阿拉伯酒”要往嘴邊湊,“阿倫阿代爾”不能明說自己知道“阿拉伯酒”是什麽東西,隻能悄悄地擰了他一把,提醒他別隨便吃陌生人給他的東西。

“我們是出來辦事的,喝酒會誤事。”伍德總算還知道惦記著要會會情敵,被“阿倫阿代爾”擰了一把,還是放下杯子。

“穆斯林的教義禁止飲酒,‘阿拉伯酒’隻是名字叫‘酒’,其實裏麵沒有酒精成分,不會讓人喝醉,反而還有提神的功效。”每一杯“阿拉伯酒”都是羅賓當著所有人的麵從同一個壺裏麵倒出來的,羅賓當著他們的麵大大方方地呷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飲料,讓“阿倫阿代爾”放下心來,“就是味道有些苦,第一次喝的人可能會不習慣。加點煉乳感覺會好些。”說著就先往自己的“阿拉伯酒”裏麵加了些煉乳,用小銀勺攪了攪,看著白色的煉乳在黑色的**表麵劃出優美的螺旋,漸漸合二為一,變成一片可愛的淺棕色。

瞧,沒事吧?看到羅賓喝了自己杯子裏的東西,伍德也克製不住對新奇的飲料的好奇心了,學著羅賓的樣子往“阿拉伯酒”裏麵加了煉乳再喝。

“阿倫阿代爾”卻是注意到羅賓喝了加煉乳的“阿拉伯酒”,立刻就去拿點心盤子裏不起眼的餅幹!看來這人果然不簡單。一般人都是先把警惕心放在“阿拉伯酒”上,看到羅賓往“阿拉伯酒”裏麵加煉乳,就會以為“阿拉伯酒”裏麵有迷藥或者毒藥,煉乳裏麵是解藥,不過他在喝了加煉乳的“阿拉伯酒”以後立刻去拿餅幹,看來“阿拉伯酒”裏麵沒什麽花樣,迷藥在煉乳裏,而餅幹是解藥。可是“阿拉伯酒”是在不識貨的人眼中是個稀罕玩意,在識貨的人眼中是驚世駭俗的違禁品,不論怎樣,都會吸引對方全部的注意力,也就不會讓人注意到桌子上普普通通的餅幹了。

見“阿倫阿代爾”盯著自己看,羅賓也十分坦誠地迎接他的目光:“你不吃嗎?”

“那玩意兒黑乎乎的,看著有些瘮人,俺隻吃俺認得的玩意兒。”“阿倫阿代爾”拿起一塊餅幹咬了一口,“比俺老婆做的香多了。拿什麽做的?”

“沒什麽,也就是裏麵加了點巧克力而已。”

巧克力!西班牙王室的貢品!斯第爾頓家真不是一般的富裕,隻能靠頂風走私運進海關的“阿拉伯酒”和巧克力是連伊麗莎白女王都享用不起的奢侈品,在羅思麗莊園卻能用來招待兩個無足輕重的莊稼漢。“阿倫阿代爾”硬按下自己所有的驚訝:“‘巧克力’又是啥稀罕玩意兒?”

“是新大陸的一種叫可可的植物果實裏麵提取出來的,”羅賓優雅地端起杯子,天使般的容貌氤氳在帶著微苦香味的水汽裏,看起來有些不真實,“一種能提神的東西……”

他話音未落,伍德突然一頭栽倒在桌子上。

“當然,前提是裏麵沒下藥。”羅賓慢吞吞地吐出後麵的話。

現在該怎麽辦?“阿倫阿代爾”心裏飛快地盤算對策:撕破臉?這裏是三樓,不能跳窗,走門的話,誰知道外麵會不會有重兵把守。他自己一個人都逃不出去,更不用說帶著昏迷不醒的伍德;繼續裝傻?伍德都已經暈了,他還能怎麽裝?比第一個計劃更加行不通;或者抓麵前的年輕人當人質?“阿倫阿代爾”好歹也在伍德手下做過幾年強盜,要比拳腳功夫,他自認不會輸給麵前這個看起來十分孱弱的年輕人;……

“你以為餅幹裏麵是解藥?”不等“阿倫阿代爾”反應,羅賓便抬起眼,送給“阿倫阿代爾”璀璨的一笑,“那隻是另一種迷藥而已,可以和煉乳裏麵的迷藥相中和,不過單獨吃餅幹,和單獨喝加煉乳的‘阿拉伯酒’的效果是一樣的。”

羅賓迷人的笑容是“阿倫阿代爾”失去知覺以前看到的最後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