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起

南宮玉蟾並未驚慌,退了兩步躲開這襲擊,抬劍抵擋,便與咎纏鬥到了一處。

劍花飛舞,讓人眼花繚亂。咎身手輕捷,卻劍劍準確,上中下三路皆直奔要害。南宮玉蟾左右抵擋,卻也有條不紊,不見亂色。

劍身反射出陽光,一道道刺了楚天曦的眼,讓她隻覺得頭暈目眩,手心浸出微汗,緊緊攥著拳頭,咬住下唇,極力抑止慌亂的心神,卻是忍不住地微微顫抖。

是對?是錯?卻是別無選擇,既然命運如此安排,那隻有注定的結果。

而那邊,東方咎從容不迫,身手果斷,步步相逼,逐漸占了上風。她武功相較南宮玉蟾明顯高了一籌,開始不見鋒芒,時間久了便分高下。

南宮玉蟾表情逐漸凝重,集中全身精神,專心抵擋咎的進攻。冷汗自背上滲出來,臉色也有懼意,腳下步伐竟有淩亂。

正前方的楚威從龍椅上站起來,眉頭緊鎖,一語不發,緊張的盯著場地中的兩人。

咎並不打算與南宮玉蟾多做糾纏,劍法也是漸入佳境,逐步把南宮玉蟾逼得步步後退,眼看著,就到了場地的邊上。

咎打算像剛才對付北都坎一樣,請南宮玉蟾以同樣的姿態離開這裏,剛抬起手,腹中突然一陣絞痛,腳下就是一軟。

南宮玉蟾眼中一道亮光閃過,瞅準時機,反守為攻,手中的劍不曾遲疑,徑直奔了咎而去。

咎退幾步,咬牙暫且擋了幾劍,並未多做深思,卻不想,那絞痛愈加厲害,手腳竟也逐漸酸軟。步伐漸亂,額頭上大顆的汗珠滲出。南宮玉蟾並不容她喘息,緊逼而來,咎被那疼痛擾亂心神,窮於應付,心下著慌,不得不在場內閃轉騰挪,極力閃躲著那劍鋒。

場外開始還且安靜,現在發現狀況不對,紛紛議論,奇怪著東方咎突來的異常表現。東榿隨行的大臣和咎身邊的隨從侍衛,發現苗頭不好,開始往場地邊上靠近。卻被那些全副武裝的兵士橫起長戟擋住了,不好吵鬧起來,兩下裏在暗暗爭執。

東方咎開始氣喘,在南宮玉蟾的緊逼下險象叢生。其實她隻要退到場地邊上,自圍欄中跨出來,眾目之下,南宮玉蟾便不能再威脅她。可是那卻是咎無論如何不能做的事情,隻要退出場地便是認輸,楚天曦便跟她無緣了。心心念念想了這麽久,在這一刻功虧一簣,這豈能讓人甘心?

可是,疼痛愈加劇烈,手臂仿佛不再聽自己使喚,腿腳更是幾乎支撐不住身體,咎隻覺得頭昏眼花,腳步錯亂,身上衣服漸漸被汗浸透。

而南宮玉蟾毫不客氣,招招致命,直逼的咎難有餘地。在一連串亦步亦趨的劍花後,咎腳下一絆,仰麵往下倒去。而南宮玉蟾卻並沒有收手的意圖,眼看便要血濺當場。

“黑魈——!”

感覺到南宮玉蟾的劍已經到了心口,咎本能的求生欲讓她出口求救。

誰也沒有看清那個黑影是從何而來,閃電一樣出現在東方咎和南宮玉蟾之間,南宮的劍被不明硬器隔開,巨大的氣場直逼的他連連後退。

來人被黑色的衣褲和頭巾裹得嚴嚴實實,隻露了兩隻黑白分明的眼睛,他連兵器也不用,隻憑一雙手便擋開了南宮玉蟾,隨即欺上前去,出手與他鬥在一處。

咎趁這個空檔,從地上翻身起來,這幾乎用盡她最後的力氣,臉色蠟黃,嘴唇都在哆嗦。用手捂住腹部,踉踉蹌蹌想要往相反的方向退。

眼前寒光一閃,一抹冰藍的影子掠過,有人影擋住了她。

好熟悉的香氣。

東方咎慢慢的抬頭,似是不敢相信一般瞠目去看,楚天曦麵色冷峻的站在那裏,眼中再沒有一絲溫度。

可怕的念頭在咎的腦中浮現,她卻似乎並不願意相信,她寧願以為,楚天曦是來救她的。疼痛與慌亂讓此刻的她無心思考太多,她多麽希望眼前的人能像當日一樣,展開懷抱,容她避一下風雨。

對望間,楚天曦毫無反應,這讓咎不敢奢望,卻也不想就此麵對能把她擊個粉碎的現實,略側開身,想往一邊走,避開這嚴酷的局麵。

劍尖直抵眉心。

咎彎著腰僵立在那裏,看著眼前不到半寸處的劍鋒,額上的汗滾下來,順著頰邊,滑落下去。

去看那雙眼睛,依然是波光粼粼,卻為什麽,有徹骨的寒冷。深邃的瞳仁裏深不見底,努力地看,也找不到咎想知道的答案。

咎的侍衛們與四周的兵士動起手來,各國的皇子大臣紛紛躲避,四周亂做一團,紛擾中,咎一切視若不見,隻盯著天曦:

你給我一個回答……

黑魈擊退南宮玉蟾,回身來扯了咎便要縱身離開。

“走的話隻有死!”

楚天曦的聲音沉穩平靜,聽不出一絲波瀾。

黑魈聞言,停在當場,不知下一步該如何。

咎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什麽,竟然在唇邊擠出了一個笑容。

“原來,七公主是要咎死……”

楚天曦隻覺的心仿佛要生生被撕裂開來,卻也不能有半點流露,攥住劍柄的指節已泛了青白。

楚天明自人群中站出,立在場邊的空地上,

“東方咎!你狼子野心,世人共知!竟然在我邊境集結大軍,妄圖傾覆我楚氏之帝尊!上天有眼,讓你落入我楚都之中,如今你已經插翅難逃,還不速速束手就擒?!”

東方咎連掃都不去掃他一眼,目光隻落在楚天曦臉上,

“隻要你立下契約,若非出於防衛,有生之年,與四國和睦,永不興兵,便可安然無恙。否則——”

仿佛是回答她一般,天曦依然是好似平靜的聲音,

“你已經中了蝕心斷腸散,腹絞隻會愈加劇烈,三個時辰之內若無解藥,便可心裂腸斷而亡!”

天曦的這番話,幾乎是屏著氣息吐出來的,她怕一旦有一口氣鬆了,便會忍不住泄露驚慌。

“蝕心斷腸散?”

咎疼到鼻尖都有冷汗冒出,卻依然不曾皺一下眉頭,

“我當日隻與靈兒說,她便是端鶴頂紅來與我吃,我也一定眉頭不皺吃下去的。原來不是鶴頂紅,是蝕心斷腸散……”

那日溫暖好似隻在眼前,可眼前卻是這般你死我活,不再是掌指糾結,糾結的隻是目光,連目光,天曦都不再讓它有一絲溫度。可誰又知道,沒有溫度的目光,是自拚命忍住淚的眼中而出。

昨夜的楚宮。

南宮玉蟾把那個裝了蝕心斷腸散的精致木盒遞過來的時候,天曦猶豫著幾乎不肯伸手去接。

她很清楚那意味著什麽,所有曾經的暖意都會隨著手裏的東西而煙消雲散,東方咎縱然深情似海,也不會在明天之後還留半點情意給她。

手指撫過那盒子上鑲嵌的寶石,天曦隻覺得有什麽哽在喉間,讓她不能從容的呼吸了。

“七公主,請記得,紅色布袋裏的是蝕心斷腸散,藍色布袋裏則是解藥,千萬可別弄錯了。”

南宮玉蟾細語叮囑,神情很是溫柔。

楚天曦下意識的點了一下頭,臉上依然是怔怔神色。

南宮玉蟾察言觀色,似乎看出什麽了一般,輕輕解釋:

“隻要在三個時辰以內服下解藥,就不會有任何問題。公主無需擔心,不信的話,可以隨便找個人來試驗一下的。”

天曦聽了,慢慢轉過頭,

“真的麽?”

“盡管放心。”

蔥白玉指在那暗扣上輕輕一撥,盒蓋便翻開來,天曦伸手拿出那個紅色絲絨的束口袋子,扯鬆細繩。裏麵是如黃豆般大小的一粒粒藥丸。

“隻要一顆,那東方咎便知厲害。”

天曦輕輕拈了一顆出來,端詳一下這小小藥丸,未及南宮玉蟾反應過來,徑直送入了口裏。

“公主!”南宮玉蟾大驚失色,

“你這是做何?要試驗的話,隨便找個下人即可啊!”

楚天曦露出一絲苦笑,“我隻是想知道,會是怎麽一個疼法。”

“你——”南宮玉蟾想不到楚天曦會有此舉,心裏很是不快,卻也不好表現出來。

“公主還是快快把解藥服下,何必去受那無謂之苦。”

天曦對他微一笑,並沒聽從他的話。

半個時辰不到,天曦的臉上便有細汗滲出,南宮玉蟾在一旁急得團團轉,一個勁地催促楚天曦服解藥。

直到疼得幾乎把銀牙咬碎,天曦才在南宮玉蟾幾乎崩潰的表情裏咽了一顆解藥下去。

等那劇痛緩和之後,蒼白著臉色,緩緩對南宮玉蟾道:

“南宮太子所言果然不假的。”

南宮玉蟾臉色青黑,勉強笑笑,看天曦無事,便匆匆告辭了。

咎,我雖不能不去傷你,卻至少能夠讓你留著性命平安的離開。不讓他害了你,也許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了。

因為如此,楚天曦清楚的知道咎此刻的感覺,那已見灰暗的麵色更是清晰的說明了東方咎在承受怎樣的痛楚。離她吃下那碗粥的時間已經比昨夜自己服解藥的時間更久了,那疼痛隻會更加劇烈。

咎,快些應下吧!服了解藥,好好的回到東榿去,再不要興兵,隻做好你的帝王。即使從此永不相見,天曦無論在哪裏,會在心裏記得你的,求你快些應下吧……

心中拚命的呐喊,奈何卻不能讓她聽見,楚天曦隻覺得幾乎要難以支持下去了。

東方咎收回眼中的凜冽,暗暗積聚起最後一絲力量,在天曦微離神間,縱身而起想自這裏逃了去。

蝕心斷腸,即便蝕心斷腸,也不要在這羞辱裏死去!

東方咎不知道,楚天曦的武功是如此之深,她的劍幾乎是隨後即到,直奔麵門而來。咎心驚,本能的往左偏過頭去,楚天曦的劍本是自左來的,收勢已經來不及。

左臉上一涼,咎卻再也支持不住,直直倒了下去,黑魈一步搶來,接住她幾乎落地的身體。

楚天曦大驚,手上的感覺告訴她,那劍分明已經傷了她。

咎落在黑魈懷裏,白淨的臉上看似毫無損傷。目光是直直的,好像看著天曦,又好像越過天曦在看著虛無的空間。片刻間,一道傷口自左眉中間到顴骨便裂開,橫越過左目,鮮紅刺目的血洇出來,瞬間溢滿眼眶,繼而遍布整個左邊麵頰。

楚天曦手裏的劍抑製不住的抖起來,她終於在咎的眼睛裏看到了恨意。

透過鮮血而出的,刻骨的恨意。

血順著她的頜骨流下,一滴滴從下巴落在白色的錦袍上,胸口那團紅色洇染開去,絢麗奪目,卻不知為何這般刺眼。

楚天曦站在原處,仿佛時間已自身邊停止,再沒有任何聲響。

她看著滿臉鮮血的東方咎點頭;看著一張能夠換來楚國和南溟平安的契約被送到她麵前;看著她帶血的手印印上去;看著父皇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和弟弟興奮的臉龐;看著那藍色布袋裏的解藥被送到她口中;最後,她登上了東榿的皇輦,卻又回過頭來看……

不,不要恨我……請你不要恨我……

忘記我吧,忘記曾經是怎樣的心動情繞……連同我的傷害,一並忘記……留在屬於你的王國裏,好好的活在那裏……

隻當,我們從未相逢過……

三日後。

楚宮。

楚國上下本以為將東榿這個大患解決之後,楚威的頭風便能借好心境有所好轉。卻不曾想端午那日的驚險場麵,讓膽小怕事的皇帝受了驚嚇,臥床不起了。

宮裏的禦醫們圍在楚威的寢宮裏,眾說紛紜卻說不出個所以然。楚天曦強忍著難以排解的苦楚守在父親床邊,悉心照料著。

實在不敢再去回想那日的情景,一想起東方咎血流滿麵地樣子就讓天曦忍不住地寒顫。到底還是傷了她,那宛如冰刀的眼神幾乎要割碎天曦的心。從未想到的,三年的心馳神往竟然是這樣一個不堪的結果,讓她帶著傷和恨離去。

“七公主。”

一個禦醫小心翼翼的叫她。

天曦自失神中醒過來,連忙應著:

“哦,杜太醫,怎麽了?父皇的病診得如何?”

“公主,皇上的頭風依舊沒有起色,下官也是惶恐。前日,皇上服了南溟送來的渡神草有所好轉,否則也不會有端午宴上的精神。所以,那藥草應該是對皇上的病有效的了。”

天曦皺起眉頭,

“渡神草?”

“是南溟特有的一種藥草,對安神醒腦有奇效。”

“父皇前日確實精神不錯的。”

“趁南宮太子還在國中,我們最好能夠再去討些來,以後,對皇上的病也有所保障。”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公主。”

天曦思忖良久,為了病榻上的父親,還是親自出宮來到了南宮玉蟾所居的驛館。

“七公主芳駕,在下有失遠迎。”

“南宮太子客氣了。”天曦雖然禮貌,卻很是生疏的口氣。

等天曦說明了來意,南宮玉蟾眼珠一輪,麵上露出為難的神色。

“那渡神草本是我國之寶,僅僅在皇城之後一座無名小山上才有,而且數量極為稀少。”

楚天曦聽著,便知其推托之意。

“在我國,平日裏隻有父皇和母後有病痛才能服之,實因太過珍貴之故啊。”

天曦心下黯然,隻道這趟不會有什麽收獲。

“不過,既然是對楚皇的病症有效,少不得送上的!”南宮玉蟾突然話鋒一轉,“隻是,在下少一個與父皇交待的借口。”

南宮玉蟾說完,小心的觀察天曦地反應。

而楚天曦,不會不明白他想說什麽。

“在下對公主傾慕已久……”

沉默。

天曦閉上眼睛,她隻是想看看東方咎。

你可喜歡我……

我想你了呢……

這一次,跟我回東榿,可好……

沒有鮮血,沒有恨意,好溫柔的眼神,暖和的掌心……

“七公主?”南宮玉蟾的表情是期待,

“其實,端午那日,本是在下贏了的。”淡淡的一句話,意有所指。

楚天曦的笑容滿滿的全是苦澀。

“多謝南宮太子厚愛,天曦榮幸之至。”

平常的一句話,說的卻如此艱難,若是東方咎,怕不會讓自己如此為難的吧?可是,以後還有東方咎麽?

“七公主允了?哈!”南宮玉蟾極是興奮,“在下即刻回稟父皇,派人快馬加鞭送渡神草過來!聘禮也一並送到!”

“南宮太子!”天曦急忙又開口,“天曦還有一個條件。”

“公主請說!”南宮玉蟾連聲音都顫抖了,“莫說一個,就是百個千個在下也是答應的。”

“我父皇重病,幼弟還且年弱,國中著實離不得。我想暫且留在楚都,待父皇龍體痊愈,再——再隨太子歸國。”

“這——”南宮玉蟾的眼光就見暗淡,

“倒也是人之常情,隻是——”

頓一下,“隻是公主總要給在下一個時限,在下也好……”

楚天曦自然清楚,總不能以此為借口,長久的拖下去,

“那——便三年吧,三年以後,無論境況如何,天曦一定遵從諾言的。”

“好!一言為定!”

天曦看著南宮玉蟾複又雀躍的神色,努力的,拚命忍住不讓眼淚流出來。

曦兒,讓你委屈了。父皇到底,還是對不起你啊……

父皇,不管天曦嫁到哪國,都先是楚國的公主和父皇的女兒啊,所以,哪裏來的委屈呢?

那東方咎……

父皇,以後,不會再有東方咎了……

作者有話要說:東方咎,少年得誌,得意忘形,太過囂張!讓你吃個大虧,看以後敢不敢狂妄!

有才能了不起啊?還不是被人耍;長得帥了不起啊?給你劃破臉!

爽!

拍拍手,偶去睡覺鳥~~~~兩天碼了1W多字,累死偶了......

明天要歇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