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從頭
似乎過了很久,鴻雪才看見咎的睫毛抖了抖,眼珠在眼皮下麵滾了下,慢慢的把眼睛睜開了。醒過來的東方咎盯著屋頂,猶然是迷怔的眼神,還在混沌中一樣的表情模糊。鴻雪也並沒有急於叫她,而是安靜的等著她自己去回神。
幾乎是一分一秒的捱過了半晌,咎的眼睛裏才恢複了點神采,聚起一抹亮色,輕輕的吐出一口氣,翻身坐了起來。
應麵對著西門鴻雪,咎對著她的眼睛看了看,咧開嘴角,
“鴻雪。”
目光越過她又落在更遠一點的孔任身上,“孔任!”
孔任興奮的點點頭,一臉的喜色。
接下來,咎依次的看著屋裏的每一個人,
“師伯。”
“以賽。”
“雲中大師。”
挨個叫著名字看過去,唯獨,沒有楚天曦。連目光都不曾落在她身上,似乎房間裏並無這個人的存在。
天曦好象釘在原地,一動也沒有動。
雲舟子等了等,看看臉色煞白的天曦,又看看東方咎,鼻子裏重重的出了一口氣,開口問她:
“想起什麽來沒有?”
“嗯,都想起來了。我是東方咎!”
咎的神色出奇的平靜,不帶喜怒,看不出一絲的情緒變化。
雲舟點點頭,“那就好。有什麽不舒服麽?”
“沒有,我很好。多謝雲大夫。”
“不用謝我,應該謝謝鴻雪和孔任,他們——”雲舟說到這裏,又停住了,似乎覺出不妥,掩飾般的搖搖頭,笑了:
“其實沒事就好了,別的沒什麽,沒什麽的……”
東方咎從床沿上站起來,挺直了脊背,平視了一下前麵,抬腳就往房門那裏走。鴻雪在她背後想要說點什麽,張了張口,卻又放棄了,隻看著咎的背影朝門口而去。
楚天曦站的正是那個位置,此刻僵直了身子看著咎走近,連氣息都屏住了。而咎卻是麵無表情的走過她身邊,連眼珠都沒有斜一下。擦肩的時候,甚至微微的往後偏了偏身子,連衣袂都不願意相觸,生怕沾染上了什麽一般。
推開房門,清晨明媚的陽光一下子鋪了進來。東方咎眯起眼睛看了看瓦藍的天空,頭也不回的走進陽光裏去了。而她身後的楚天曦卻覺得雙腿酸軟的幾乎站立不穩,退幾步靠住了門扇,閉上眼睛,幹涸到了眼淚都不再流出。周身的麻木到了心裏,連痛都覺不出了。
直麵而對的結果,也許早已經預料,而真正臨到眼前的時候,卻是這般的難以承受。形同陌路的冷漠比起刀劍的凜冽更加的傷人至深,可是,往事曆曆在目,刻骨銘心的痛楚過後,誰又能叫東方咎去忘卻仇恨,無謂了過往呢?
咎不聲不響的理好了行裝,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西昆侖山。一直到臨別,都沒有多看天曦一眼。雲舟的竹舍於她,似乎不是世外的桃源,而成了不願意再涉足的地方。與楚天曦的糾葛更是到了盡頭,到了讓她能夠視若不見的地步。
與鴻雪和孔任到了軍營,咎對著地形圖聽孔任分析完了當前的局勢,沒有多做耽擱,喬裝易容,帶著白妖星夜奔赴了韶知謙所率的兵馬活動的地方。費盡周折才尋著了他們紮營的位置,咎穿著連帽的鬥篷,遮住了麵容,隨著傳令兵到了韶知謙所居的軍帳。
坐在桌案前麵研究著陣型的韶知謙聽到稟報,抬起頭來,皺緊眉頭看了看咎,有些疑惑,
“你——是從西炎來的?”
“是。”咎依舊低著頭。
“孔任叫你來送書信與我?”
“是。”
“哦?那麽,信在哪裏?”
咎自懷裏摸了一封書信,上前兩步遞過去,韶知謙伸手去接,卻突然看見了拿著信的手竟是細膩白淨,不禁覺出異常,抬眼就往咎麵上看。看到了一雙炯炯閃亮的眸子,正饒有意味的看著他。
韶知謙心下一驚,似是不相信一般死死的盯住麵前的人,半張著口,話都說不連貫了,
“你……你是……”
咎抬手把風帽褪下來,“韶都尉,一別經年,可別來無恙?”
“皇……皇上?”
咎不再說話,隻是彎著兩邊的唇角,看著韶知謙的反應,這位昔日的二品都尉卻猛的自桌案前站起來,幾步繞過來,撲通就跪了下去,
“末將參見皇上!原來……原來皇上並沒有死的!”
韶知謙的神色很是激動,倒叫咎有點出乎意料,稍定定神,
“韶都尉還是請起,起來一樣說話。”
韶知謙很聽話的從地上站起來,捏緊了雙拳,對著咎道:
“皇上既然安然無恙,那麽我們複國就有望了!”
“哦?”咎揚起一邊的眉毛,“韶都尉果真這麽看麽?”
“我本以為孔丞相送書與我,是要商議合力共敵北辰。”
“我的來意正是如此。”
“末將現在手下有東榿的舊部兩萬餘,兄弟們要是知道皇上還在人世,一定會誓死效忠,與北辰相抗到底!”
韶知謙的果斷幹脆竟讓咎一時也沒了言語,看著這位昔日臣子的赤膽忠心,本是帶著半分疑慮而來的她不知該說什麽了。
韶知謙卻並沒有在意她的疑心,轉而換了一個話題,
“皇上!抗敵的事情我們再慢慢商議,末將還是先帶您去看一個人!”
“人?什麽人?”
“看了您就知道了!來人!點了燈籠來!”
韶知謙叫衛兵打著燈籠,自己頭前引路,領著咎到了後帳的一處地方,小小的窗口裏透出來微弱的光,咎皺起眉頭,不解的看著他。
“皇上請進去吧,裏麵的人見了您,不知道會多高興呢!”
咎轉轉眼珠,想了一想,看不出韶知謙有何意圖,猶豫著慢慢低頭走進帳裏去。入眼的是一個小小的供桌,上麵的香爐裏嫋嫋**起來灰白的煙霧,桌前跪著一個人,穿著灰色的布衣,口中在念念有詞。
咎不知這是何人,慢慢的踱過去,小心翼翼的往那人的臉上看。卻驀然入眼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皇姊?!”
琳琅聽到了這聲喚,身體抖了一下,停下了口中的佛經,極是緩慢的一點一點轉過頭來,眼神木然的看著咎。
“皇姊!我是咎兒啊!皇姊你怎麽了?你怎麽會這個樣子?恕兒呢?”
“咎……咎兒?”琳琅的聲音輕不可聞,好似怕聲音大了會打破眼前的幻境。
“是我!皇姊,是我!”咎伸手抓住琳琅的雙臂,把她攏到跟前來,直直看著她,
“皇姊,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呢!”
琳琅勾住佛珠的那隻手慢慢的抬了起來,一點點湊近了東方咎的臉頰,想要碰觸卻又不敢靠近一樣,神色依舊是呆滯的,讓咎的心裏一陣陣的抽痛。
“皇姊你怎麽了?你怎麽這麽瘦了?韓士釗為難你了麽?”咎的眼裏有水霧盈上來,琳琅的形容讓她心痛難抑。
隨後而來的韶知謙低低的道:
“長公主自當日從中楚回來就搬進了觀音閣清修,一直未曾離開。韓士釗並沒有膽子為所欲為。隻是,城破當日,小皇子不見了蹤跡,因為情勢所逼,也未仔細尋找。末將該死!”
“什麽?”咎猛的抬頭看看他,“恕兒不見了?”
“可能是奶娘護著逃出宮去了,末將已經叫人在暗地查訪。”
咎又轉回去看著琳琅,“皇姊,你——你不要恕兒了?”
“咎,你沒事……沒事……皇姊害了你呢……”琳琅仿佛沒有聽到他們所說的,隻是在喃喃的重複。
“對,我沒事!咎不怪皇姊的。皇姊……皇姊你不要擔心,我會把恕兒找回來的。”
“他不是你的孩子……你找他做什麽?”
“皇姊!!誰說他不是?恕兒叫了我那麽多年父皇,怎麽不是我的孩子?!他是咱們東方家唯一的血脈了。咎對不起皇姊,皇姊隻管恨咎!可是恕兒是無辜的,皇姊……”
咎緊緊皺著眉頭,努力的不讓眼淚掉落,看著死灰一樣的東方琳琅,說不出的悔恨和歉意。琳琅的身體開始抖起來,淚跡順著眼角滑下。咎伸出手,把她抱進了懷裏,想努力的給她一些溫暖,血濃於水的親情湧上來,蓋住了不堪回首的過往。也許是曆經了太多絕望的人,不願意這僅有的溫情,也就此失去了。
因為救了東方琳琅,韶知謙得到了咎的信任,帶著手下的軍馬和琳琅先行往西,與孔任何西門鴻雪會合。而咎則連夜奔赴昔日東榿和中楚邊境的方向找尋竇廣的人馬。在北辰的嚴密封鎖下,僅憑書信或者信物很難證明事情的真假,咎也隻好親力親為了。
所幸,與竇廣的會麵也非常的順利。這位昔日的小將軍早已長成了英武的統帥。當日咎派他去保護鴻雪,撲空之後又得著了咎絕命的消息。因為不願意為韓士釗所遣,便趁亂逃出帝都,躲入了東榿邊境。這幾年裏招兵買馬自立山頭,東榿覆滅之後,又收編了一部分逃散的東榿軍,民間也有不少投奔而去的人,慢慢的就成了勢力,很叫北都垌頭疼。
見到咎,竇廣大驚轉又大喜,即刻表示了願意死心塌地的追隨。既是竇氏一門曆代的忠心,也是相信隻有咎才有翻轉天地的能力。
三方勢力會合之後,東方咎的手中掌握了大約十萬餘的人馬,相比於北辰的幾十萬鐵軍還很勢弱,但總算有了立足的資本。北都垌得知東方咎尚在人世的消息,點起了三十萬北辰的騎兵,圍逼而來。
中軍帳裏,咎和孔任、鴻雪在商量著應對之策。
“北都垌這次是打算下狠手斬草除根,不然不會帶這麽多人來。他剛立國,正好需要這樣的功績樹立威信,也好警示四國的百姓。”孔任的上唇上蓄起了一撮小胡子,無事的時候就喜歡揪著胡子來玩。
咎坐在帥椅上,握拳撐著下巴,看著擺在麵前的地形圖道:
“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很危險,西炎地勢平坦,最適合北辰的騎兵衝殺攻占。他們連吞四國氣勢正旺,硬碰必然遭創。”
“可是再往西就是西昆侖山,我們無處可避。”
“北辰自北而來,我們可以橫走。”
“入中楚?”
“不。中楚境內多深山密林,躲蔽固然容易,可是現在是四月,不辨方向的陣風太多。在山林紮營本就是大忌,一旦北辰引火,咱們就會不攻自破。”
“你的意思是——?”
“北辰騎兵行動固然迅速,可是從都城到這裏也非短日可達。我們利用這段空,迅速東撤,穿過中楚,到東榿邊境的樂陵山一帶。那裏山勢雖緩,可都為土石的禿山,免去了火患。而且當日進攻中楚的時候,我曾在那裏駐兵過不少時日,地形陣勢非常熟悉,利用這些可以跟北辰虛實周旋,挫其銳氣,再做打算。”
“嗯……”孔任點點頭,“免不了是要跟他們做些長久買賣了,咱就陪著玩到底!到了東榿境域,別的不說,單這人心向背,咱們就拿足了十成!”
“沒有信心了?”
一直微笑看著他們論戰的西門鴻雪開口問咎,
“信心不是憑空有的,是一仗一仗打出來的,我以前打仗,都是以多打少,強攻智取,自然不在話下,現在則是以寡敵眾,一定得慎之又慎,否則一招不慎,滿盤皆落空。”
“那麽,就從第一仗開始吧。”
急速而來的北都桐半路得到戰報,東方咎的軍馬東撤,連忙改變方向,可斜線的距離沒有直線短,北辰軍又是重甲,不若東榿軍輕盈,就晚了一步。直到咎帶著麾下的的人安紮布置好了,北辰才匆匆趕到。三十萬人尋了一處開闊的地方紮下營盤,北都桐休息了一晚,次日清晨便整裝而出。
在一處矮山的拐角處,身著金盔金甲的北都桐與東方咎迎麵而遇。
北都桐留心觀察,想從咎那裏得到一點特別的訊息。北都桐的腦海裏留的還是第一次被天曦所傷的時候的咎的樣子。可眼前的東方咎早已不是十年前他所見的那個溫和儒雅的少年君主。如今的咎白袍銀甲,一束雪白的纓穗懸在明晃晃的盔頂,弓箭長刀都掛在了鞍鞽上,端坐於馬上是沉穩而內斂的表情,一時間絕看不出她的內心所在。
“東榿王東方咎。”
“多年不見了,北都兄,”對於北都桐的招呼,咎不疾不徐的應著。
“嗬嗬,果真是多年不見,隻是這些年,東方公子——哦,不對,不對,該是東方公主麽,鬧得可是十分精彩。”
東方咎眨了一下眼睛,沒有搭話。
“我聽聞東方公主之大幸,在幾年前那場惡戰的時候死裏逃生,真是莫大欣慰!特地趕來確定一下這消息的真假。”
“帶三十萬人來確認嗎?北辰王好大的氣派!”
“呃,這……”
北都桐幹笑了幾聲,突然從他身後轉了個人出來,
“皇上,別來無恙?”
咎一緊眉頭,眼中一道利光射出,出來的這個人正是已經消失多日的雲崖子,並且她還在北都桐的身後掃見了南宮玉蟾的影子。
“哼……”
咎從鼻子裏出了一口氣,抽了下嘴角,靜等著這個陰險道人的下文,
“皇上,咱們在東榿帝都一別,可是有許久未曾見麵了。”
“你叫我皇上,不怕你身邊那個人惱怒,取了你的首級嗎?”
“誒,哪裏話!這天下既然是我們大家的,這皇帝自然是你我一起坐!”北都桐忙著表明立場。
“你我?隻有你我嗎?沒有你後麵那個躲躲藏藏的南溟王?”
“呃……東方公主好眼力啊!”
咎瞥了他一眼,不再和他多纏,轉向雲崖子,
“雲道長當年不辭而別可叫我好找!孰不知投奔了北辰王,可見我東榿福薄,未曾留住你這位高人,你助得北都兄平四國得天下,如今終於該是拜相封侯,富貴榮華了。”
“哈哈……那是自然!”
“你殺我王兄,又戕害於我,還把我的身世秘密公布天下,害得我東榿國破家亡,卻原來都是北辰王的指使?”
“嗬嗬嗬……”雲崖子的笑聲像極了夜鴞,陰森恐怖,
“皇上明知道並非如此,又何須說的貧道如此不堪?”
“並非如此?難道我王兄非你所殺?昔日獵場之箭並非出自你手,而揭開我身世秘密也並非道長所為?”
“是,都是我。隻是,是在我做完這些事後才得到北辰王的賞識,而不是早就為他所遣,”
咎嘴角一咧,“有區別嗎?”
“區別大了!若是我一早就投奔北辰王坐下,又做成了這些大事,就絕不是今天小小一個公卿,能做到丞相也說不定呢。”
向為人民謀福利的敬愛的幫我打字的小三喝綠茶同學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