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3)
程司從和趙玫的話筒爭奪戰中分身出來:“夏樹不是很喜歡《失敗的離棄》麽?唱《失敗的離棄》吧!”
“失敗……”還在一麵觀察旁人臉色的細微變化,一麵隨時準備做出推辭反應。
“是麽?夏樹喜歡《失敗的離棄》?”不知是出於真心,還是善解人意的圓場,黎靜穎的眼裏閃過喜悅,在女生慌亂地轉過頭想要否認之前笑著說道,“我也是……最喜歡這首歌呢。要不一來唱吧?”
“欸?”白駒過隙的遲疑,最終卻還是搖了搖頭,“雖然喜歡聽,可是不會唱。”
“唔——好可惜哦。”
夏樹在三方失望眼神的包圍下起身:“啊……我那個……去一下洗手間。”
如果不是黎靜穎,和誰合唱都無所謂。黎靜穎在刻意迎合自己,幾乎到了討好的地步。把這樣虛偽又難堪的她看在眼裏,真是一種樂趣。
夏樹望著鏡子裏的自己,已經一點一點往自己不情願的方向改變。
越來越像。
[八]
風間言出必行,送夏樹回家。但著實是不快的一路。
途中目睹一場交通事故,一輛出租車和一輛私家車追尾。風間和夏樹所乘出租車的司機由此大發感慨,不停抱怨“每出一次交通事故就整個月血本無歸,要修車,要賠償,警察要罰款,出租車公司還要罰款”,也不管有沒有聽眾。
直到夏樹突然冒出一句“你什麽意思”,司機才因詫異而終止滔滔不絕的憤世演說。
風間知道她是在和自己說話,反問:“什麽什麽意思?”
“以前我確實有做錯的地方,我道歉。但你也不至於記仇這麽久。今天在台上,那種眼神,什麽意思?”夏樹明顯是在找茬出氣,隻不過她找錯了對象。
男生本不想和小女生唧唧歪歪,但聽到她語氣中火藥味甚濃,幹脆徹底攤牌:“我什麽意思?我的意思就是,別以為你換個城市換所學校就逃到世外桃源了,就沒有人知道你以前的所作所為了。夏樹,你是很聰明,但不算世界上最聰明,不要在我眼皮底下動歪腦筋。我蠢過一次,不會蠢第二次。阿司和我不是一般的朋友,你覺得你用你擅長的那些小伎倆對他,我可能袖手旁觀嗎?”
風間語速很慢,反而讓夏樹感到有點毛骨悚然。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女生強作鎮定,卻控製不住哆嗦的嘴唇。
“你之前在新都一中沒錯吧?”
“你調查我?”
“沒錯,所以說到這個分上,相信你明白了吧?”
夏樹臉色變得煞白,像被施了定身術,連脊背也僵硬了:“那又怎麽樣?這跟你和程司有什麽關係。少對號入座了。”
“別跟我說你不打算變相重蹈覆轍。聽聽阿司怎麽說的?‘夏樹身世很可憐,很小的時候她媽就扔下她和她爸跟人跑了,她爸又結了婚,把她扔給爺爺奶奶了事。’的確,阿司是相信了,你以為我也會相信麽?”
夏樹一聲不吭地盯著咄咄逼人的男生。
“你明明有母親,卻沒照實填在檔案裏,還編出這種灑狗血的劇情。如果你真的夠聰明,就自覺地離我們遠點。我也不想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如果我不呢?”
“我就如實告訴阿司。把你的一切。”
“他不會信你。”
“難道他會信你這個愛說謊的行為偏差女?”
“誰知道。”夏樹恢複血色,冷哼一聲,反將一軍,“你也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阿司是什麽關係。果真不是一、般、的、朋、友。”一字一頓地完成最後反擊,女生果斷地喊,“停車。”
早意識到後座唇槍舌戰事態嚴峻的司機踩了個更加果斷的急刹車,恨不得直接把這兩個不得了的乘客甩出門外。
夏樹要強地付了車費,用盡全力甩上車門,卻沒想到風間重新開門下了車,並且還一直跟在自己身後。
“你幹嗎?還跟著我幹嗎?”
“送你回家。”
“剛撕破臉又來假惺惺。怕了?”
“怕我沒送到底,你改天又編出什麽‘路遇歹徒不幸被什麽什麽’的灑狗血劇。”
“你!”
“我,隻說一遍:你再不快回家,我就是歹徒。”
[九]
在程司眼裏,夏樹是謎。
不難注意到,夏樹有雙重性格。很多場合,尤其在校外,是活潑可愛的,但有時會突然變得陰鬱寡言,城府心機很深的樣子,捉摸不透。
輔一出現就與趙玫不合,如果說是因為趙玫排異性太強衝突在所難免,之後又和黎靜穎翻臉就很難理解了,更奇怪的是兩人不知何時又忽然和解,然而和諧的日子沒過兩天,怎麽又會和風間互掐起來?這就更加無法解釋了,且不論奇怪少女夏樹,印象中風間對任何人任何挑釁從來都愛理不理的。
而眼下,每個課間都出現集反語、隱喻、象征、諷刺、含沙射影、指桑罵槐於一身的唇槍舌戰大會,用“刀光劍影、暴風驟雨”形容也不為過。程司不僅跟不進對話,而且連聽都聽得雲裏霧裏,因為沒找到這兩人的矛盾焦點,幾次調解未遂,最終,隻能直接嚴肅認真地提出抗議:“風間,我插一句,你沒發現你這幾天說的話比前幾年相加還多嗎?你也知道,話多是我唯一的特長,你把我台詞都搶光了我還怎麽混?”
風間停下來,冷淡地掃他一眼,致命一擊:“我認為你下輩子也想不出這種台詞。”
“再說你插了不止一句。”夏樹輔以最後一擊。
在某些情況下,倒是“同仇敵愾”。
“我靠,簡直是史密斯夫婦!”程司立刻向靠近的黎靜穎發出警告,“別過來,這邊有核反應堆。”
“聖誕舞會的舞伴抽簽決定,夏樹你過來和我一起做簽吧。”黎靜穎直接無視了程司。
夏樹點頭答應著起身,風間像結束一項休閑活動似的立刻偃旗息鼓。
最後程司倒成了莫名其妙的角色。“太過分了,你們太過分了。”
有夏樹幫著黎靜穎做簽,進度很快,沒等上下午第一節課,分配結果就出來了。由於男生人數少於女生人數,所以是男生來抽女生的名字,餘下的女生隻好自認運氣不佳和女生做舞伴。
夏樹在騷亂中“專心”地做著剩下的英語題,等人來“認領”自己,卻直到上課鈴響起、教室裏的喧囂止息,也沒有人拿著寫著夏樹名字的紙條來知會一聲。夏樹有點莫名其妙,但更多的情緒是惱火,不可能是遺漏了,因為夏樹的簽是她自己親自做的。
一直沒有舞伴出現,如果排除紕漏出現的可能性,那麽就隻剩下一種可能:擔任自己舞伴的那個人,對這個抽簽結果相當不滿。
夏樹對自己的人緣也多少有點自知之明,但這麽明目張膽地對立,她首當其衝想到的人就是風間,於是窩著一肚子火氣伺機待發。
然而,下午第一個課間,夏樹穿過走廊去教學樓對麵的圖書館借選修課教材,無意中捕捉到躲在轉彎處另一邊的對話。女生不由得停下腳步,找了個教室後門凹進去的缺口把自己藏起來。
“就換一下嘛,你幹嗎那麽死腦筋嘛!”男生的聲音,夏樹連反應時間都不需要就能辨別出是誰。
“不是我死腦筋啦,我也很想換啊,可是每個人都要求換的話,不是白抽簽又亂套了麽?”黎靜穎獨特的軟綿綿的聲線,字句中像摻進稀釋過的蜂蜜,毫不做作。夏樹一直覺得那是有實力做播音員至少是接線員的音色。
“問題是現在隻有我要求換,其他每個人都非常安於現狀的嘛。你看,隻要我和風間說說,他肯定沒意見,你也說風間和夏樹其實是歡喜冤家嘛。”
歡、歡喜冤家?
何來這種評價?夏樹眼球快彈出來了。
“夏樹現在還不知道誰抽中了她,知道是風間的話肯定比知道是我要開心,現在就看你,隻要你同意那不就是皆大歡喜麽?”
夏樹倚著門突然不能動彈了,甚至感到血液涼了下去。
“同意是同意啦,隻是……我不明白欸,為什麽要這麽大費周折?”
男生卻沒有正麵回答她。“那我去跟風間說了啊。”語調瞬間就比先前輕鬆多了。程司說著就從走廊另一邊往教室跑去,興奮得連蹦帶跳,回頭向黎靜穎揮手再見的時候也沒注意到躲在側後方、明明距離更近的夏樹。
夏樹看著黎靜穎的背影,感到心在下沉。
[十]
大課間時集體舞第一次排練,老師過來教了幾個基本舞步之後,大家就開始分組練習。不知程司與風間的交涉出了什麽問題,總之,黎靜穎少見地垮著臉不高興,仍然是風間的舞伴,而程司壓根沒在舞蹈房現身,這讓夏樹的處境比無奈地和女生搭配的女生更加尷尬。
猜想程司不在教室就在籃球場,夏樹瞅準沒人注意自己的時機幹脆溜了出去。果然,在籃球場看見了程司。夏樹微笑著把手插在口袋裏站在場邊,既沒有叫程司,也沒有什麽引人矚目的舉動,仿佛隻是個看熱鬧的普通女生。
和程司一起打籃球的兩個男生卻同時注意到了場邊的夏樹,互相問著“認不認識那個女生”,程司經過提醒轉身,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什麽,賠著笑臉跑向她:“不好意思啊,是排練麽?我忘記了。”
夏樹不說話,朝場內那兩個男生報以感激的一笑,不搭理程司,轉身就走。
程司吐吐舌頭,把球扔給哥們兒:“你們自個兒打吧。”說罷跟在夏樹後麵往教學區走去,男生們在身後“嗷嗷”地起著哄。
“生氣了?忘了麽!我說你別走那麽快啊。”程司上前兩步企圖和夏樹並肩走,卻立刻被加快步伐的女生重新甩下一小段距離,“算我不對行了麽?”
夏樹一言不發,健步如飛。
“夏樹!對不起!我鄭重道歉!一百萬分對不起!”
見女生依舊不為所動,程司一副傷腦筋的表情,跟著健步如飛。
“一百二十萬分對不起!”
繼續賠著笑跟在後麵。
“你說句話吧。我都認錯了嘛!至於生這麽大氣麽?欸!舞蹈房往這邊走。”程司扯住夏樹的衣袖。
女生終於停下來轉過身,突然變了語氣和態度,不再有半分笑意:“要去你自己去!”說完又繼續往教室方向走。
“不是,我說,”程司小心翼翼地跟著,“……不排練了麽?
“你看看時間,馬上就上課了。”
“哎呀你看你生這麽大氣不就是讓我回來陪你排練麽。”
“陪我?”夏樹停下,帶著嘲諷的語氣反問道。
男生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你……你有沒有一點集體榮譽感啊!做什麽事都吊兒郎當沒個正經樣!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無所謂,把別人的努力都看做理所應當,得了榮譽就統統攬到自己身上!以為自己受歡迎就多有資本了!你有什麽了不起啊你!”徹底暴走了。
連珠炮似的吼得程司怔在原地,夏樹氣鼓鼓地往樓上的教室跑去,沒給對方留任何跟上來的機會。
男生無奈地撓撓腦袋,歎了口氣,半晌才疑惑不解地喃喃重複道:“集體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