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用了中式的圓桌,按資排輩,親疏遠近地輪下來,季半夏剛好坐在了傅斯年旁邊。

因為有了洛洛,又多了幾位族內的長輩,餐桌便熱鬧非凡,老人家們追憶往事,談古論今;連翹和傅唯川、宋婉麗忙著逗洛洛吃飯,傅冀中和傅冀南也在聊著什麽事,隻有傅斯年和季半夏安安靜靜地低頭吃飯。

第二輪熱菜上了,一道蟹粉獅子頭正好放在了季半夏麵前,湯色鮮美,熱氣騰騰。季半夏想也沒想,就舀了一個放到了傅斯年的盤子裏。這道菜,是傅斯年愛吃的。

看到碟子裏的獅子頭,傅斯年微微一笑:“我以前愛吃這個?”

他的聲音低沉溫柔,季半夏愣了愣:“你現在不愛吃了?”

“也不是不愛。隻是現在要忌口。很多東西,比如螃蟹,不能吃了。”傅斯年的聲音裏,有淡淡的惆悵一閃而過。

“忌口?為什麽?”季半夏不明所以,但很快反應過來了:“是因為關節痛嗎?”

“對。”傅斯年回答得很簡潔,似乎不想多談這件事。

季半夏默然。傅斯年是多麽驕傲多麽要強的人,這具經常要靠止疼片維持的身體,一定讓他很有挫敗感吧?

“季半夏,我沒你想的那麽好。我甚至沒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想起那天在車上他說這句話時的表情,季半夏就一陣酸楚。

“你愛吃什麽菜?”就在季半夏走神的時候,傅斯年突然開口問道。

季半夏垂下眸子,過了幾秒鍾才低聲回道:“我不挑食,基本都愛吃。”

她愛鮮香火辣的湘菜。傅斯年果然是忘記了。他腦海裏的她,隻有一個極淡極淡的影子吧,這麽淡的影子,又怎麽及得上和顧淺秋的朝夕相處?

午餐剛進行了一半,傅斯年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看屏幕,就站起身,邊接電話邊往客廳走。

是顧淺秋的電話吧?所以才能肆無忌憚的在午餐時間打過來。季半夏心裏微微泛酸,鮮美的菜肴吃在口中也毫無滋味了。

沒一會兒,傅斯年回來了,他直接走到了傅老爺子身邊:“爺爺,公司出了點事,需要我馬上回去處理。”

看著傅斯年,傅老爺子感慨萬千。

四年的時間,他的身體日漸衰敗,而傅唯川羽翼已豐,想重新把華臣移交給傅斯年,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可傅斯年就是有這個本事白手起家,打造了一個寒武紀,還做得風生水起。

兩個兒子加起來,都比不上這個從小被遺棄的孫子一半出色。

“去吧。”傅老爺子擺擺手:“你這是辦正事,舅爺爺他們不會見怪的。”

傅斯年跟傅家的幾位長輩一一打了招呼,告了罪,這才跟傅唯川、連翹和季半夏等人告辭。

“我跟你一起回去吧。正好搭你的順風車。”季半夏也站起身來。

宋婉麗要接連翹和洛洛到家裏住幾天,她搭傅斯年的車回市區,還省得麻煩傅家的人派司機送她。

聽說季半夏要走,眾人自然是一通挽留,但季半夏態度堅決,傅唯川和連翹也極力幫她解釋,所以傅老爺子也隻好點點頭:“既然這樣,那就不強留了。斯年,你開車小心點。”

季半夏去拿包的時候,連翹跟了過來,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姐,加油!”

看著連翹燦爛的笑臉,季半夏哭笑不得。連翹一定以為她是借搭車之名,行倒追之實吧?難怪她和傅唯川那麽起勁地幫她脫身。

“行了你,別亂想了,把洛洛照顧好,別讓她亂吃東西。”季半夏叮囑妹妹:“還有,你住兩天就回去,宋阿姨再怎麽挽留也別心軟,你和傅唯川剛確定關係,還沒結婚呢。老住他家不好。知道了嗎?”

“嗯。我記住了。姐,你快走吧,傅哥哥在等你。”連翹乖巧的點點頭,又朝季半夏扮個鬼臉。

“臭丫頭!”季半夏擰了一下連翹的臉,跟大家打了個招呼,就朝站在門口的傅斯年走去。

傅斯年逆著光,季半夏看不清他臉上是不是有笑容,但眾目睽睽之下,他站在門口耐心等她,隻等她一個人。這樣的場景,讓季半夏突然產生了“拋棄整個世界,牽著他的手私奔,從此吃糠咽菜也甘之如飴”的衝動。

去取車的路上,傅斯年走得很快,饒是季半夏穿著平底鞋,也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傅斯年心事重重,走了一段路才突然意識到季半夏跟得很吃力,放慢了腳步道:“抱歉,我走太快了。”

季半夏抬頭看著他,粲然一笑:“沒事,怪我腿短。”

傅斯年也笑起來:“嗯,誠實是你最大的美德。”

“刻薄是你最大的缺陷!”季半夏氣得瞪傅斯年,簡直豈有此理,不誇她懂事體貼,竟然還嘲笑她!

“哈哈……”傅斯年看著季半夏氣鼓鼓的臉,一下子笑出了聲。跟她逗了兩句,他的心情稍微輕鬆了一點。

公司的幾批新機在質檢抽樣中竟然檢出了不合格,更讓人頭疼的是,質檢部門鐵了心要將此事曝光,殺一儆百。新品剛上市不久就質檢不合格,這對一家新公司來說,絕對是致命的打擊!新機的設計和生產流程是絕對沒有問題的,檢出不合格本來就很詭異。更何況還摻雜到質監部門。這事要是沒人從中做手腳,鬼都不會相信。

上了車沒一會兒,傅斯年的手機就響個不停,盤山路並不好走,傅斯年不敢大意,找了個視野開闊的路段停了車,這才開始接電話。

季半夏安安靜靜坐在副駕上,聽著傅斯年不停地接起一個個電話。傅斯年也不避她,說話都很直接,季半夏漸漸聽明白了事情的大致脈絡。

傅斯年接完電話,正準備繼續開車上路,季半夏輕聲道:“是質檢出問題了嗎?我有個朋友,在質檢總局有個鐵哥們。要不要我幫你問問?”

傅斯年沉吟了一下,這件事雖然他繞著彎子也能搞定,但畢竟要多費時間,現在變數太大,時間太致命了。

“好。多謝。”傅斯年終於點點頭。

季半夏撥通了劉郴的電話。不知道傅斯年還記不記得劉郴,現在也沒時間跟他解釋劉郴和她之間的關係,所以她幹脆就沒提劉郴的名字。

“孩兒娘,你終於想起我了?這些天都忙什麽去了?打電話老打不通。微信也不回!”劉郴一貫的吊兒郎當。

季半夏把事情簡單說了一下,正要托劉郴幫忙,劉郴冷笑道:“切,你以為你不說傅斯年的名字,我就不知道寒武紀是他開的?季半夏,我說你能不能有點出息,等了這麽多年,孩子也給人家生了,人家現在回國了,摟著老婆抱著兒子,壓根就不記得你是誰!你巴巴地湊上去幫著幫那,熱臉貼個冷屁股,你有意思嗎?”

劉郴的嘲諷讓季半夏慌得趕緊梧手機,扭頭朝車裏看了一眼。幸好她下車給劉郴打的電話。不然,這些話傅斯年肯定能聽見。

劉郴一直以為洛洛是她和傅斯年的孩子呢。這幾天一定要找個時間跟劉郴見麵,跟他坦白洛洛的身世。季半夏暗暗下定決心,放軟了語氣:“有沒有意思是我自己的事,劉郴,算我求你行不行?這份人情,算到我的頭上行嗎?回頭我請你吃大餐!人均1000以上的那種!”

劉郴氣得笑了:“人均1000以上很牛叉嗎?季半夏,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屌絲?”

“郴總,劉大帥哥,你行行好,幫幫忙,念在我們多年的情誼上幫我一次好不好?傅斯年的人品我最清楚不過,他對質量絕對是精益求精,絕對不是黑心商人。這件事肯定有貓膩。”

季半夏好說歹說,劉郴總算點了頭:“就這一次,以後涉及到傅斯年的事,一概不要來找我!我跟他是情敵關係!你給我記牢了!”

掛了電話,季半夏總算鬆了口氣。劉郴答應了就肯定能做到。這麽多年,她和劉郴互稱孩子爸孩子媽,已經熟得不能再熟。劉郴對她的那點男女之情早就淡了。他放狠話,其實還是站在她的角度為她考慮,怕她又陷進去了。可是劉郴不知道,她一直陷在裏麵,從來就沒走出來過。

季半夏心中五味陳雜,上了車,勉強對傅斯年笑笑:“我朋友說找他哥們先把這件事壓下來。回頭你們自己再想辦法疏通。”

“好。這樣就夠了。”傅斯年深深看進她的眼底:“多謝。”

接下來,傅斯年又打了幾個電話,寒武紀那邊似乎也出了應對方案,季半夏明顯能感覺到他的心情放鬆了很多。

大概危機差不多快解除了吧,寒武紀跟著傅斯年創業的人,還是挺有本事的,個個都是行業翹楚。他們需要的,隻是解決問題的時間。劉郴那個哥們,也隻需要暫時壓下這件事就可以了,不會有多為難。

車到了市區,季半夏輕聲道:“在地鐵站把我放下來就可以了。你先忙你的吧。”

傅斯年扭頭看著她:“需要我出麵解決的問題你已經幫我解決了。現在我沒什麽可忙的,就等著聽匯報就行了。”

季半夏遲疑地看著傅斯年,他這是要送她回家嗎?

看到她的疑惑,傅斯年開口了,隻是,他說出的話跟她設想的完全不一樣:“不如,我們再去吃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