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萬程雖然是職業軍人,但對情報工作也不是門外漢。畢竟當年黃埔軍校也有聘請專門的德國講師講授軍情課,俞萬程對雙麵間諜這個詞並不陌生。他也明白活著的自己,對城外日軍司令官犬養崎來說有何等價值。
而能活捉自己的人隻能是自己身邊的人。在戰況越來越吃緊的這些日子,俞萬程不是沒有暗中猜度過這個奸細會是誰。大胡子勤務兵?俞萬程搖搖頭,覺得這個傻乎乎又忠心耿耿跟了自己這麽多年的家夥,要是會叛變自己早活不到今天了。
在城外待了一夜又從死人堆裏爬回城的熊孝先?俞萬程一笑。別說一天,哪怕孝先和隊伍失去聯係一年、一輩子,俞萬程也不會懷疑他會通日。熊孝先雖然軍紀不算楷模,但天生就是那種生下來就帶民族氣節的硬漢。俞萬程將身邊親近的人一個個篩了一遍,最後覺得真要是有自己擔心的那根釘子,嫌疑最大的恐怕隻有接觸不久的陳參謀了。
這樣就能合理解釋為什麽陳參謀可以提前預測林家大院會被炸毀,為什麽指揮部到了目標顯著的古塔裏反而安然無恙。如果一切都是活捉自己的陰謀……俞萬程阻止自己再想下去,他深知這一切不到最後一刻無從驗證。如果現在就開始鉤心鬥角,難免軍心渙散。再說也沒那麽巧吧,重慶方麵偏偏選了個雙麵間諜做監軍大臣。
何況陳參謀的能力,此刻已經是自己的最後一根救命繩了。一麵想求人一麵腹誹,未免有失君子之風。此刻這位又讓自己猜疑又讓自己依賴的人就在麵前映著夕陽的伏龍塔上,晚風吹過塔簷,四周的風鈴發出悅耳的叮叮當當聲,驚起群群麻雀從棲身的簷洞裏雜亂地噪嘈飛出。
伏龍塔建於明朝末年,已經見證過紹德城數百年的滄桑變遷。塔高八層,原本是供奉八仙的道觀,隻是在幾年前似乎紹德城裏起過什麽變故,道士都跑光了,最後由城外佛寺的住持宏一法師接手,整頓成了供奉觀音的佛塔,香火頗旺盛。
但顯然宏一收到的香火錢沒用在正處,塔牌上伏龍塔三個金字早已殘破,也沒見修葺,在夕陽下微微閃動顯得黯淡。打掃著塔寺地麵上點點雀糞的是宏一法師最小的徒弟福平,一臉的天花疤,帶著好奇又有幾分畏懼的神色悄悄地瞅著馬上的俞萬程。
俞萬程微笑著朝福平點點頭。聽宏一幾次在陳參謀和自己麵前談起,福平本是一機靈的孩子,隻是天生命苦到極點。宏一在兩年前那場天花疫時撿到了已是孤兒的福平,雖然命大,灌了幾服猛藥沒死,耳朵喉嚨卻都被藥燒壞了,一張臉更是坑坑窪窪,疤痕縱橫慘不忍睹。俞萬程摸摸口袋裏還有幾塊大洋,隨手掏出走上前去硬塞到福平手裏。
福平驚慌地擺手拒絕閃躲,聽到馬蹄聲趕出寺廟的宏一法師的大弟子福圓,連忙過來邊比畫著訓斥福平,邊點頭哈腰幫下馬的俞萬程牽住馬韁。福圓人如法號,圓得像個肉球,肥臉上閃著和宏一和尚一樣的油光,跟旁邊骨瘦如柴還沒長開的福平恰成反比。俞萬程朝福圓搖搖頭,示意他不要為難福平,順手將銀洋放進福平的衣服兜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