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力慢吞吞地往回家的方向走,心裏後悔剛才不該提到母親的事情,他在問自己,為什麽一見到自己感興趣的女人,就會不由自主地提到母親呢,
“馬力”附近有人叫他。
馬力找了一圈,發現離他不遠的地方,一個家常裝束頭發蓬亂的陌生女人正盯著他。
“叫我嗎?”話音剛落,他腦子裏豁然一亮,是她‘是王景,
可她的樣子讓他簡直不敢相認,他沒想到,她脫下銀行的工作服,會是這副遞遏樣子。
“你今天不上班嗎。”他記得儲蓄櫃台的人沒有周末,他們是倒班製,上兩天班,休息一天。
“拜你所賜,我不用上班了,我沒班可上了。”
“是嗎,我聽說了後來的福利彩票收存的事,那應該跟我沒有關係吧。”
“就是從你開始的,你一來,我就開始倒黴,你沒來的時候,我好得很,什麽倒黴事都跟我不沾邊。”
“那……我……我很抱歉。”
“抱歉有什麽用,告訴你,我一直在找你,今天總算把你找到了,你一定得給我出個證明,證明那五百美元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馬力睜大眼睛,這是正常人說的話嗎,事情都擺平這麽久了,他有什麽必要再給她出個證明呢,再說,他又怎麽知道那五百美元一定跟她沒有關係呢?
王景一把揪住他的袖子。“你趕緊寫,現在就寫,寫完了我交到行裏,隻要有了這個證明,他們就會讓我上班了。”
“你是說,他們讓你下崗了。”
“別問那麽多,叫你寫你就寫,今天你一定要寫,我可不想把名譽毀在你這家夥手上。”
“我要是寫了這個證明,豈不是說,那五百美元是我監守自盜。”
“那是你的事,我不管,我隻想要回自己的清白。”
“對不起,我不能出這樣的證明。”
“你非寫不可。”王景跺起了腳。“你今天要是不寫,我就不放你走。”
已經有人在注意這邊了,馬力感到臉發燙,弄不好人家還以為他們是什麽關係呢,他開始扳她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扳。
眼看就要扳開了,王景突然大叫起來:“救命啊!救命啊!”
馬力心裏一慌,咬緊牙關,奮力甩開她,落荒而逃。
一口氣跑到一個僻靜些的小弄堂,看看後麵,沒有人追過來,這才靠著矮牆,喘起氣來。
他沒想到王景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好像有點不正常了,她的眼神,她的打扮,還有她王硬的語言,直杠杠的語氣,跟以前相比,判若兩人。
他對王景的印象其實不錯,她像他一樣不愛說話,沒有客戶的時候,喜歡隨手撕下一張空白傳票,趴在上麵寫寫畫畫,一旦有人偏頭去看,要麽捂住,要麽一把扯下來,團成一個小球,緊緊地握在掌心。
有件事讓馬力印象極深。機關通知每個員工向貧困地區捐款,為了節省時間,經理簡單征求一下意見後,打印出一張表格,挨個到櫃台上收錢,簽名,輪到王景時,她大吃一驚:“捐款?我什麽時候同意捐款啦。”經理有點難堪,說他問過大家了,可能她這裏比較忙,沒聽見,經理拿出機關發下來的通知,展開,鋪在她麵前,讓她看,她看了一會,認真地說:“我不捐。”
“大家都捐了。”
“因為自願,才叫捐款,既然這樣,何必叫捐款呢?幹脆叫扣款得了。”
“你不想捐是吧。”
“我不喜歡這種方式。”
“你若不捐,就請你寫上不捐兩個字,送上去我就可以交差了。”
“我是說我不喜歡這種方式。”
“沒時間跟你繞,到底捐不捐?捐,就掏錢,不捐,就寫上不捐兩個字,然後簽名。”
馬力悄悄去了趟更衣室,從自己的錢包裏掏出一百元,不動聲色放在經理手上,指了指王景,使眼色叫他收下錢走人,哪知被王景瞥見了,她大喊道:“馬力你幹什麽?你以為我沒錢,我今天就是不捐,有錢也不捐。捐款不是這個捐法。”
她從經理手上扯下花名冊,刷刷刷寫了幾筆,遞還給他,經理笑起來。“好,有種,佩服。”
中午值班的時候,好不容易有點空檔,馬力說:“我挺佩服你的,其實大家都跟你想的一樣,但沒人敢說出來。”
“我不是反對助貧,隻是不喜歡這種形式而已。結婚前,我跟一個朋友去過一趟貴州山區,我們跟農民住在一起,一起下地,談天說地,我知道了什麽是真正的貧困,遠遠不是這點捐款可以解決的,那是政府該出麵解決的事情。我們出貴州的時候,身上所有的現金、衣服、首飾、旅行用品全都留給了大媽,回上海的火車上,我們餓得兩眼發花,連買瓶礦泉水的錢都沒有,到家後第一天,我給大媽寄去了十條棉被、四十米棉布,她後來請人寫信給我,直到她死,她全家人都不愁沒有被子睡了。”
“你們為什麽去,專門去助貧。”
她一笑,露出難為情的樣子。”不是,剛好那時我們都失戀了。”她在空白傳票上畫了一陣,接著說:“我們都不想回來了,打算要麽在那裏長期生活,要麽了斷自己。你猜大媽怎麽罵我們的:‘我看你們是兩個二百五,麵糊佗,長得這麽標致,又有文化,還愁沒得飯吃?把哪個男的我都覺得劃不來,他看不上我,是他沒福氣,我還看不上他呢,我偏要找個比他強的,專門帶過去給他看哈,氣死他。那個大媽說話特別搞笑,我們跟她在一起,老是在笑,笑得眼淚直流。”
“後來呢?”
“你看到了,我結了婚。”
“你那個同伴呢?”
“她後來到底沒能過關,吞了八十顆安眠藥,醫生說,殺死一頭大象都夠了。”馬力不好再問了,他看見她的眼圈紅了起來。我是個罪人,我感覺自己每天都在被詛咒著,我心甘情願接受這詛咒。”
“另這樣講,誰敢說自己沒罪。”
“你不知道,她那八十顆安眠藥,有四十顆是為我準備的,我們約好一起去死,結果我沒去,她就一個人全吃下了。你看看我現在,不僅活了下來,還生兒育女,越長越胖。”
他正想著該怎樣安慰她,顧客來了,他注意到,她連眼淚都沒擦,就濕著雙頰接待了顧客,不知道是不在乎,還是忘了。
馬力相信,果不是後未了那個事故,他為要好的朋友,他們已經在朝那個方向走了,可惜,那事一出,兩人立即翻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