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複情寄畫屏

溫榮抬頭與李晟兩兩相望,每次李晟提及其母妃,神情和語調都是雲淡風輕的,唯獨眼底深處會有漣漪泛起,看似平平無奇,溫榮卻能感受到深入刻骨的痛意。

湖心不動,湖麵怎會有波紋泛。

溫榮心神微顫,輕靠在李晟的懷裏,隻想更貼近李晟的心房,令彼此心安。溫榮曾想詢問李晟關於賢妃殿下的事情,可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每個人都有深藏不願向他人傾述的傷,晟郎年幼喪母,寄在王淑妃身下。在溫榮眼裏,此番經曆就是晟郎心底最軟弱之處。

李晟認真地看著溫榮,“榮娘可願與為夫共畫。”

溫榮早已經心軟了,隻仍舊擔心糟蹋了這幅屏風,因為她明白了聖主送晟郎這幅屏風的心意。

屏風雖貴重卻太過素淨,藏在絹麵光澤下的大好河山隱約難見,有幸仔細端詳者,都將由衷感慨屏風裏暗藏的玄機。

世人都道聖主最愛長孫皇後,此言非虛,可惜長孫皇後走的太早了,無法陪伴睿宗帝一輩子。聖主稱孤,是一種高處不勝寒的寂寥意。後宮佳麗三千,長孫皇後離開了,他需要一位可以如長孫皇後一般,能走近他心裏,與他共擔喜樂哀傷的女人。

溫榮早有聽聞王賢妃聰慧貌美,心地純良,除了不遜於王淑妃的才貌,還能彈一手極好琵琶,舞姿更如天仙一般。

有此佳人在身旁。聖主自然傾心,可王賢妃也不幸早逝了。

自王賢妃離世,許多年過去。宮裏再未傳出聖主專寵於誰的流言,隻有偶爾聽聞哪位妃嬪賢良,如今宮內最賢良的就是李奕生母王淑妃。

“晟郎,妾身擔心在屏風上塗寫是畫蛇添足,糟蹋了聖主和賢妃殿下的美意。”溫榮抿了抿嘴唇。屏風素淨裏透著風華絕豔。她在天蠶絲絹上書法圖畫,是否會弄巧成拙,破壞了屏風。

李晟搖了搖頭。“榮娘,我母妃也擅畫。這幅屏風本是聖主送母妃的,更答應母妃要二人一起完成四扇屏風畫。可許下承諾後,聖主忙於朝政,將此事忘記。那些承諾一直無法兌現。”李晟摟著溫榮的臂彎更緊了些,“那時母妃與我說,‘來日方長,待天下時局穩定,你阿爺就有更多的時間陪我們母子二人’,可沒想到,在那不久之後,母親就因舊疾突發,徹底離開了。榮娘。不若就由我們二人完成母妃的遺願,如此母妃在天上看到了,也會欣慰的。”

李晟的目光微潤。仿若雨後夜空裏被薄霧擋住的星辰,少了分光亮,卻能令人心生酸楚。

李晟第一次主動和她談及賢妃殿下,還說的如此詳細。溫榮深深吸了口氣,胸口起伏間感受到李晟胸膛的暖意。

溫榮下定了決心,抬頭問道。“晟郎可知當初聖主與賢妃殿下打算在屏風上寫何字,畫何景致呢。”

李晟怔怔地看著溫榮。轉瞬神情就如雲開霧散的天空,歡喜道,“榮娘這是答應了?當初母妃想在屏風上畫四季圖,可聖主已將屏風送與我了,我希望是榮娘喜歡的。”

聖主與賢妃之間的感情並不需要他們來延續。他們能做的、能令賢妃高興的,是要比賢妃更幸福。

溫榮仔細打量四扇屏風,在屏風上作四季花圖確實再好不過,可晟郎想將屏風擺在書房,若隻是四季風景,就少了幾分內蘊了。

溫榮笑問道,“晟郎,不若我們在屏風上書畫四君子圖可好,春蘭、夏竹、秋菊、冬梅,即應了四季風景,又適合擺在書房了。”

李晟聽言眉毛微揚,展顏笑起,“好主意,就照榮娘說的畫。”

李晟吩咐人將屏風抬至書房,溫榮則在挑選合適的各號羊毫排筆,及上好的鬆煙墨。畢竟屏風上已有風景和顏色了,她是舍不得再用豔俗的染料於屏風上塗抹的,淡墨相宜便可……

紀王府書房裏溫榮的指尖輕點墨香,而兩街之隔的臨江王府,李奕剛收到其貼身侍衛的回報。

李奕安排侍衛在番僧出盛京後將其殺死,李奕同時顧念舊情,吩咐成事後要厚葬番僧。

那番僧在盛京裏孑然一人無親無故,李奕本以為此事是萬無一失,更不會引起人懷疑的,不想侍衛竟回報未得手。

李奕麵上似覆一層冰霜,蹙眉問道,“是否看清救人者是誰。”

侍衛低首心悸,搖了搖頭,“那時月亮正好被雲遮蔽,我們實是未看清對方身形和模樣,來者武藝極高,且無意取我們性命,亦無心戀戰,將番僧救下後,立時騎馬離開了。”

李奕靠回矮塌,拇指來回揉眉心,究竟會是誰將番僧救走。

侍衛跪在地上,“主子交代的事情未辦妥,還請主子責罰。”

李奕閉眼搖了搖頭,“罷了,此事不怪你們,是我太大意了。”

侍衛思及京郊外阻攔他們動手的黑衣人,握緊了拳頭,鬱結地說道,“主子,那黑衣人似乎跟隨了番僧一路,故才能在我等動手時立即出現。會不會是太子派來的人。”

李奕睜開眼睛,眸光裏透著一股冷意,“不會是太子,如今太子自身難保,隻是在東宮裏自求多福,況且他不知道番僧今日離開臨江王府。”說罷李奕起身走到侍衛麵前,“罷了,你下去吧,暗中調查此事便可,莫要引起他人懷疑。”

李奕走至槅扇窗前,不想番僧竟然一路有人保護。照理知曉番僧離府的僅有幾人……李奕覺得有些疲憊,或許他不應該讓番僧和溫榮見麵的,非但無一絲用處,反而令溫榮離他越來越遠。

“奕郎。”

書房外傳來謝琳娘溫軟的聲音,李奕回過神,恢複了一貫溫文儒雅的神情,快步走出書房接迎謝琳娘。李奕看著謝琳娘笑道,“夜裏風重,怎麽不在房裏歇息。”

“妾身見奕郎晚膳吃的少,故特意為奕郎熬了碗燕角蓮子粥。奕郎身子剛恢複,可不能餓著了。”謝琳娘轉身自托盤裏端過一隻彩紋梅花裏的三彩蓋碗,柔柔地說道“先才妾身已在房裏等了奕郎好一會兒,後來知曉奕郎在書房裏忙公事,遂將粥帶過來了。若是打擾到奕郎,還請奕郎莫怪妾身。”

李奕連忙自琳娘手中接過三彩碗,轉身放至案幾上,笑道,“辛苦琳娘了,往後這等瑣事便讓婢子去做吧。琳娘先回房休息,我將這些公文看完,也就去歇息了。”

琳娘抬眼還想與李奕說些什麽,卻見李奕神情凝重地看著案幾上高高的公文。謝琳娘沒來由地心生煩悶,垂首道安後退出了書房。

……

“淡墨點葉,濃墨點蕊,幾叢幽蘭自屏間舒放而下。不過五葉三花卻已如彩蝶起舞。榮娘的綿綿數筆,就將春蘭的柔美清雅展現的淋漓盡致了。”李晟麵露驚豔之色,手執竹管羊毫略沉思片刻,而後在第一扇屏風的右上角揮筆而書。

‘婀娜花枝葉,空穀自芬芳。’

“蘭花似世上賢達,獨在深穀幽香,晟郎題的詩極貼切,”溫榮一邊說一邊看向李晟於第二扇屏風作的夏竹圖,微微一怔,“晟郎的夏竹迎風垂立崖間,竹葉疏密適宜,深墨為麵,淡墨為背,極顯靈性。崖間竹旁的那枝靈纖竹是畫龍點睛之筆,兩竹相偎相依,如此不顯寂寥孤單,更多一份世人羨慕的連理之意。”

溫榮未有猶豫,提筆狂草而下,‘竹取相扶意,破岩中。’

李晟麵上滿是笑意,“榮娘懂我。這一畫一詩都將我比下去了。”

第三幅秋菊亦是溫榮所作。石畔旁的秋菊千葉競攢,繁簇似錦。比之春蘭空穀自香的高潔,秋菊淡雅裏更多了一股傲然之氣。有著百花相妒的芬芳和顏色,更可在蕭瑟秋風中驚豔晨光。

李晟在旁題下,‘百花苦恨秋風殘,誰知金蕊泛寒霜。’

溫榮撫掌連聲稱讚好詩,最後一扇屏風是李晟所作的冬梅。

晟郎以淡墨細線寫花瓣,扶蘇瘦枝綻玉蕊,冰雪清冷裏瓊葩含露,暗香浮動,梅枝瘦削曲折卻極剛勁有力,淺蕊點點清韻絕然,就連梅枝下的青石暗苔亦顯生機和新意。

李晟的筆墨粗細濃淡用的極其協調,筆風肆意灑脫,峭拔瀟灑,此點令溫榮十分歎服。

溫榮半歪著腦袋,片刻後抿唇笑起,落在梅旁的是極娟秀的隸書,‘歲寒幸作相知友,年年至此為君開。’

“好一句‘年年至此為君開’。”李晟看向溫榮,清亮的眸光裏是濃濃的歡喜意,“不論鬥詩還是鬥畫,為夫都輸的心服口服。”

榮娘輕拭額角的香汗,“晟郎過謙了,榮娘是無論如何也畫不出如此清俊的夏竹與冬梅的。”

李晟接過溫榮手中的羊毫,隨手遞給了一直在旁伺候的綠佩。

綠佩和碧荷見主子終於收手了,著實長出一口氣,主子是畫的興起,可她二人在旁磨墨換筆洗筆好不緊張和辛苦。

李晟往後退了一步,仔細欣賞二人聯手畫的屏風,四幅圖風格迥異可格外和諧。四時景、題詩、絹麵、屏風,四者可謂渾然天成相得益彰。

李晟對此屏風是極其滿意。

“五皇子,王妃,已是亥時末刻,該歇息了。”碧荷在旁提醒道。

不知不覺過去了兩個時辰,歇下來才察覺到疲憊。李晟牽著溫榮回廂房沐浴更衣,安寢時李晟想起一事交代道,“榮娘,明日軒郎過來,不若留了一道用晚膳,我有段時日未見到軒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