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有孕
顧妍是被嘴裏的藥味苦醒的。
她慣常不喜歡一口一口慢吞吞地喝藥,都是憋了口氣一下子幹了,再吃幾粒梅子解苦味……當下便皺緊眉別過了臉。
耳邊斷斷續續好像有誰在說著話。
顧妍慢慢睜開眼,就見青禾正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視線微轉,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顧妍剛覺得眼熟,他便笑著遞過來一碟蜜餞,“嫂嫂,吃這個就不苦了。”
說著拈了一粒遞到她的嘴邊。
顧妍怔了一下,是蕭澈!
她剛想起身,青禾就趕緊按住她不讓她動,“夫人,您動了胎氣,現在需要靜養。”
顧妍又是微愣。
蕭澈見她不吃,便將梅子塞進了自己嘴裏,跟著點頭:“嫂嫂要給澈兒生小侄子!”
顧妍詫異地看向青禾,青禾微笑著道:“一個多月了,脈象還不顯,大夫把了許久脈才確定的。”
顧妍記著自己的月事好像是遲了……可她一向都不大準,而且最近總是憂思繁重,更沒在意這些。
不由自主撫了撫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她有孩子了?
她和蕭瀝的孩子!
是了,她已經雙十了,和蕭瀝成婚近五載,一直無所出,早就有不少人開始非議傳閑話了,她也和蕭瀝談過若不然早些要個孩子,可是那個笨蛋,堅持說要再等幾年,直到她過了二十歲生辰才停了用藥。
若是他知曉自己就要做父親了,一定會很高興的吧?
昏迷前的記憶慢慢回攏,那衝天的火光灼燒,熱浪席卷。後來冷簫帶她出來了,再後來她便失去了意識。
聖旨!抄家!
對!國公府被抄家了!夏侯毅要查抄了鎮國公府,祖父還……
顧妍猛地一驚,連聲問道:“發生什麽事了?我昏迷之後,又出了什麽事?國公府怎麽樣了?祖父怎麽樣了?”
青禾的目光有些躲閃。蕭澈突然道:“忍冬姐姐去煮粥了,嫂嫂你睡了一日夜,一定要多喝些!”
顧妍轉過頭來看蕭澈,他依舊滿麵笑容。好像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顧妍隱隱覺得有些奇怪。
自己所在的房間算不得華貴,但也窗明幾淨,而蕭澈先前幾年前被送去大興的田莊,交由了鎮國公原先的長隨常貴來教導……這裏是大興田莊?
忍冬端了小米粥過來,他的頭發短了一大截。是那日不小心沾上了火星燒掉的,但撿回了一條命,忍冬也不在意這些外在。
她小心地扶顧妍起身,一勺一勺喂她喝粥,蕭澈始終睜著雙眼睛看著,顧妍望了眼高幾上的花斛裏插了幾朵岩菊,便對蕭澈道:“花都謝了,澈兒幫嫂嫂去重新摘兩支好嗎?”
蕭澈點點頭便跑向外頭。
“到底怎麽了?”
顧妍這才看向青禾沉聲問道:“冷簫救我出的火場,你不會不知曉,你也不用怕我受不住。我現在比誰都要愛惜自己這條命!”
青禾默了默,這才一五一十地交代:“自世子在通州大敗,國公爺便料到皇上遲早會拿國公府開刀的,早便交代了冷簫和薛護衛尋時機送夫人走……果然皇上以世子瀆職之罪查抄國公府,公爺在前院拖延時間,可後來卻發現,寧古堂走水,有人想要夫人的命!”
“火勢燒得很大,周邊的下人卻莫名被驅散了,冷簫和薛護衛好不容易才將您和忍冬帶出來。一路到大興來。”
青禾小心看了顧妍一眼,見她神色尚且平靜,繼續道:“鳶尾與桔梗沒能逃出來……後來有人將她們的屍身收斂了,外人隻知。鎮國公世子夫人,已經在這場大火中被燒死了……”
“那祖父呢?”她記得之前桔梗說,祖父一頭撞在了影壁上,以死明誌!
青禾歎了聲慢慢搖頭,“皇上以公爵之禮下葬國公爺。”
顧妍諷刺地笑。
一邊要查抄了人家的府邸,一邊又要做足麵子體恤撫慰!
夏侯毅。做人做到你這麽矛盾虛偽,已經少有了!
顧妍心裏陣陣地發酸發堵,祖父的身體這兩年每況愈下,腿疾反複,連行動都受製,卻還在這時候站出來為她擋下那些暗處的冷箭。
她淡淡問道:“二房都無礙吧?金氏、蕭泓、還有蕭若琳和甘氏,一個個都好著呢吧?”
青禾微窒,隨後點了點頭。
顧妍這回就是冷笑了。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能在國公府調動下人,能在她院子裏放這麽大一把火要她命的,大概隻有二房他們了……真是可笑,祖父在前院給她爭取時間,金氏就想要趁機要了她的命!
不,不該是金氏。
金氏和她沒有太多恩怨,不至於會想要她死的。她是受製於人,至於是誰……想想當初金氏能定下甘氏這個兒媳婦,顧妍就大概能猜到了。
沐雪茗,就算你除了我,日後也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出現……男人要是真能用這種法子被綁住,你也就不用寢食難安了!
顧妍深深吸幾口氣平複心情,蕭澈摘了新鮮的秋菊捧到她的麵前,黃燦燦的花瓣盛開,還帶了清新的晨露。
蕭澈邀功道:“嫂嫂,好不好看?”
顧妍鼻子微酸,點了點頭。
蕭澈年歲漸長,五官輪廓也有些像蕭瀝了。
可是蕭瀝怎麽樣了?
她沒有問,也不敢問。
一連調養了數日,身體才有了起色。
薛陵和冷簫輪流守著這處田莊。
鎮國公世子夫人顧氏在大火中已經喪生了,國公府被查抄,除了主子,原先的下人們都被重新收編入官府上檔,蕭家可以說是一夜沒落,連一點兆頭都沒有。
顧妍怕遠在姑蘇的母親和姐姐擔憂,讓冷簫悄悄送了封信過去教他們莫要記掛。
除卻蕭澈心智不成熟,會跟她嘻嘻哈哈外,無論是青禾或是忍冬,最近看她都有些小心翼翼。當她是易碎的瓷器般嗬護。
顧妍知道,除卻因為她有了身孕,怕是還和蕭瀝有關。
他們都瞞著她,大抵也不是什麽好消息。
在逼問下。才知道蕭瀝帶的那一隊人馬,全軍覆沒,無一生還。可金軍卻在此後莫名收了兵。
夏侯毅這時倒是感念起蕭瀝的好來了,自省了一番說之前錯怪了人,又讚歎其忠義可嘉。將國公府還了回去,隻是現在的鎮國公卻成了蕭泓……
平白無故被人撿去大便宜,顧妍這時卻連冷笑譏諷的力氣都沒有了,她隻是一遍遍地撫著小腹,喃喃低語:“你爹爹會沒事的,對吧?”
“他不會騙我的,答應了我的事,他從來沒有食言過。”
“你的父親,是個有責任有擔當的好人……”
邊說著,邊已潸然淚下。
她難過。卻並不傷心欲絕。
她現在有身孕,就算不為自己著想,她也不能不顧孩子。
顧妍強打起精神來。
過了沒幾日,田莊裏來了一行人,穿著極為普通,可個個氣度不凡,尤其領頭那個男子,劍眉星目,眸光清冽,身後跟著幾個壯漢。身形魁梧但呼吸清淺、腳步輕快,一看便知是個中高手。
薛陵不由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他們尋到了這處莊子,說是路過此地想要借宿,當場便被拒絕了。
來路不明。誰知他們打的是什麽主意。
一言不合雙方便打了起來,幾個壯漢一路護著那個領頭的男子闖進內院,薛陵直接上前和領頭人打得不可開交。
忍冬聽聞了動靜出房門來看看情況,手裏端著的銅盆忽然“哐當”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顧……顧二少爺?”忍冬大吃一驚。
這個正和薛陵打鬥的男子,正是斛律成瑾!
薛陵皺緊眉收回了手,斛律成瑾撣了撣衣袍直接看向忍冬:“阿妍在不在?”
忍冬訥訥點頭。“夫人在裏屋呢!”
斛律成瑾抬腳便往裏走。
薛陵大為不滿,狠狠瞪向忍冬。她就這麽沒有一點防備,全部都說了?
忍冬也不怵他,昂起頭道:“他不會對夫人不利的!”
那個人可是夫人的兄長,哪有可能會害了夫人?雖然忍冬並不明白,明明早已經被流放且戰死了的顧修之,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果然沒過一會兒,斛律成瑾就和顧妍一道走了出來。
顧妍臉色有些發白,斛律成瑾倒是麵色如常,眸光微斂,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
蕭澈剛折了幾支新鮮的桂花,看到了陌生人要帶顧妍走,連忙站到顧妍身前擋住,滿臉戒備。
他心智不高,可這幾年在田莊裏反倒學會了許多,對凡事都敏銳警惕起來了。
顧妍拉住他:“澈兒,嫂嫂要離開一下。”
蕭澈抿緊唇不語,顧妍踮起腳尖摸了摸他的腦袋:“嫂嫂會來看澈兒,還有澈兒的大哥和你的小侄子,會一口一聲叫你叔叔。”
斛律成瑾抬眸看了下顧妍,眉心鎖得更緊。
蕭澈經由顧妍哄了一番,這才按捺住情緒送顧妍和斛律成瑾上了馬車。
這次顧妍誰都沒帶,誰也沒讓跟著,和斛律成瑾坐在車廂內,她聽到他對趕車的人說了幾句話,說的是女真語,她聽不懂,不過馬車行駛的速度好像緩下來了。
方才還沒從見到他的震驚裏回過神來,他便直接說道:“想要見蕭瀝,跟我走吧。”
這是她這些日子聽到的關於他僅有的消息,顧妍不可能放過。
隻是麵前這個人,她忽然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以前她叫他二哥,可現在……
“秦王……”顧妍張了張口。
斛律成瑾扯了扯嘴角,“多年未見,就這麽生疏了?”
心底突然空缺了一塊,好像從前那個會甜甜糯糯叫她二哥的人已經走遠了。越走越遠,他拉都拉不住。
斛律成瑾仔仔細細打量了一下顧妍,她瘦了很多,臉色也不大好。
也對,蕭瀝都戰死沙場了,她怎麽可能會好?
他還納悶,蕭瀝怎麽那麽拚命,將生死置之度外,打聽了一下,竟發現國公府遭逢巨變!
這些日子,鎮國公府的事在京都都傳瘋了,鎮國公以死明誌,蕭世子英勇就義,世子夫人顧氏葬身火海……一件件跟傳奇似的。
大夏皇帝弄到了這個地步,還把國公府還回去。
嗬,死了的人都已經死了,再還一個空殼子回去做什麽?便宜那幫沒用的廢物?
斛律成瑾揉了揉隱隱發脹的太陽穴。
他不顧軍中反對毅然撤兵,喬裝來到燕京打聽顧妍的消息,可打聽來打聽去也隻有這些。
夏侯毅厚葬了鎮國公和顧妍,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有人還說皇帝悔了……悔什麽?做都做了,後悔有什麽意思?
隻是要他相信顧妍死了……也是不能不願的。
斛律成瑾目光放空,聽到耳邊隱隱有人聲問道:“他怎麽樣了?”
這個“他”是誰,斛律成瑾真希望自己不知道。
他轉過身來,看到顧妍微微泛紅的眼眶,輕歎了一聲:“身上中了幾箭,沒中要害,心口的一支長箭被東西擋住了,後來他周遭那些騎兵撲蓋到他身上為他擋住了箭雨……總算,沒死成。”
斛律成瑾也暗暗歎服蕭瀝的運氣。
當時他叫住了弓箭手,大夏那些騎兵都已經被密密麻麻射成了刺蝟,他幾乎是懷著絕望的心情將蕭瀝從屍體堆裏挖出來的。
那時的蕭瀝還有氣,他將人帶回去讓軍醫看了。
其他都不是致命傷,不過是失血過多,唯有胸口那根箭,穿透鎧甲,正中要害。可真當軍醫當解開鎧甲衣衫,卻發現箭頭卡在了一個銅錢眼裏,胸口除了破點皮,啥事都沒有。
那個東西斛律成瑾也見過,叫做相思扣,是女子送給自己心上人的。蕭瀝能把它放在心口,除卻是顧妍送的還能如何?
大概冥冥中注定了吧,注定了他們都死不成。
顧妍聽聞蕭瀝無礙這才大大鬆了口氣,雙手掩麵壓驚,某種情緒瀕臨崩潰,淚水不斷湧出來。
斛律成瑾覺得有些不大舒服。
他日夜尋她,幾日不曾合眼,兩軍交戰,他身為敵方主帥,這時候來大夏都城有多冒險?她一句不問,卻隻顧關心一個人。
阿妍,你可真是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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