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在父親去世的第三天,包玉麟趕到了軍區政治部。如果還有一點希望,這個時候,他都更希望能守這父親的靈前。可是他知道,如果他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包括家裏親人這內的響水村民們是不會歡迎他回去的,他能理解,一個有叛國嫌疑的人住在村子裏,是全體響水村民的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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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玉麟,你說的證明我們不能給你開。我們不知道你是通過什麽手段查看到你自己的檔案的,單憑這件事,我們就有理由相信,你的為人有問題,要知道,個人檔案的管理是歸類保密文件的,對於這件事,我們是要調查的。”政治部負責接待包玉麟的人就是當初對包玉麟進行政審的人。包玉麟的檔案就是他填寫的。他當然清楚包玉麟檔案裏說的是什麽。

“不是,我沒有看見我的檔案,沒有人給我看。可是我聽說我的檔案裏有這樣一段話:該同誌在越南被俘期間情況疑點甚多,但是目前的情況下無法取證,建議用人單位對該同誌的使用上應該謹慎,避免給國家造成不必要的損失。你們知道麽?你們這樣寫讓所有的人都以為我有叛國的行為,搞得我的工作沒法安置,家裏人抬不起頭來。前兩天,我父親為了怕別人指指點點的,晚上才敢去挑水,結果摔死了。”說到這,包玉麟激動的站了起來,用手指著政治部的人說到:“就是因為你們這樣寫,我連送我父親的資格都沒有。整個村子的人都不讓我回去,我。。。。。。”包玉麟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啪!”政治部的幹部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用文件夾指著包玉麟:“你給我坐下!我告訴你,這裏是部隊!不是你可以指指點點、發瘋耍賴的地方!當心我讓人把你抓起來!”政治部的幹部生氣了,別說包玉麟不過是一個退伍兵,還當過戰俘。就算一般的基層幹部也不敢這樣指著鼻子跟他說話。

包玉麟的氣勢為之一輟,想起自己是有求於人的事,當時“嗚嗚”的哭出了聲來。

政治部的人一看包玉麟這個樣子,也想到檔案裏的這幾句話可能給他帶來的麻煩,可是同情歸同情,原則上,他這樣寫是沒錯的。

“包玉麟,你不要哭,也不用來找了。要知道,你的問題的確是有很多疑點,我們要對組織負責,隻能實事求是的寫。當然,我們並沒有給出結論,說你有叛國行為,別人要怎麽理解,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當然了,對於你的事我們還會繼續調查的。”政治部的幹部可以理解包玉麟的處境,但是在情況沒有發生變化的情況下。他隻能這樣說。按照他的理解,估計這一輩子都不會有什麽變化了。

“可是,你們就不能給我寫一個證明,證明我沒有背叛祖國麽?要知道,我隻有拿到這個才能回家拜祭我的爸爸。”包玉麟可憐兮兮的說。他沒有辦法,沒有這個東西,響水村的人是不會讓他回去的,姐姐也不會讓他拜祭父親的。

“這個問題我們沒有辦法幫你,第一我們不能出這樣的證明,這是非常不嚴肅的。其次你現在已經退伍,有問題應該找地方政府解決,我們部隊不能介入地方政府的管理範圍,再說你現在的檔案也不歸我們管理了。我想你的問題還是需要你自己去跟家人和村民們解釋,我們不能為你證明什麽。”政治部的幹部也同情起包玉麟來,但是他無能為力,原則性的東西是不可以因為同情而改邊的。況且類似包玉麟這樣的情況還是有的,隻能希望時間會讓人淡忘了這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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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玉麟的心死了,他什麽都沒有拿到。

響水村是回不去了,包玉麟不敢去麵對響水村的人。他也沒法回磐石鎮,他相信回去後隻會給家人添加煩惱,他也很怕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的。突然之間,包玉麟感覺到,天下之大,竟然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讓他容身。早知道這樣,當初還不如死了的好。

包玉麟不想因為自己的事再給家裏人添麻煩了。爸爸已經去了,媽媽身體的又不好,自己有這樣的一個名聲,找工作是不用考慮的了。姐姐還沒有嫁人,現在這樣,對姐姐來說應該是一件好事,不然,恐怕會連累了她。看來,自己是應該離磐石遠一點,最好到一個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去,隻有這樣,才不會有人因為自己當過戰俘而看不起他,才有可能生存下去,可是該到什麽地方去啊?

包玉麟遊**著,他已近試過了,大城市裏,不管你想幹什麽,都要有證明,否則是不會有人用你的。可是你讓包玉麟上哪裏拿證明?或許偏遠一點的地方的人對證明不那麽重視。自己有一把力氣,總是能養活自己的。

“同誌,你們這裏招工麽?我有力氣,能幹得了。”一家水泥廠的門口,包玉麟打聽著。

“招!能幹活就行!我們這管吃管住,每個月20塊錢。”看門的老頭挺牛氣,不過他有資本,這樣的待遇是不多的。

“您看能不能幫我說一下,我可以馬上上班!”包玉麟挺高興。管吃管住,這樣的話自己一個月可以存下最少15塊錢,一年就是180塊,到時候給家裏寄去,媽媽看病的錢就有了,剩下的錢還可以改善一下夥食。

“行,把你的證明給我,我幫你問問去!”看門的來頭挺熱情。

“證明?”包玉麟苦笑了一下:“老人家,您看能不能幫我說說,我的證明丟了,現在也沒錢回去了,能不能讓我先幹著,我可以少要一點工資,等我有了個落腳的地方,我就讓家裏把證明寄了。”包玉麟沒想到,都到了這麽偏僻的地方了,還得要證明。

“沒有證明?”老頭的臉比小孩變得還快,一聽包玉麟沒有證明,連連擺手:“去去去,沒有證明來這裏幹什麽?誰知道你是什麽人,要是是壞人怎麽辦?我告訴你啊,沒有證明趕快走,別在這礙手礙腳的。該幹嘛幹嘛去!”

這樣的事包玉麟也遇到多了,他明白,看來自己還得再找下一家。

“怪事,沒證明就跑出來找活幹!有本事你到香港去,哪裏不要證明!”老頭的聲音挺大,顯然是想奚落一下包玉麟的。

正漸漸遠去的包玉麟聽到老頭的話,腳下打了個踉蹌。或許這還真是一個選擇,香港?也許這哪裏能給自己找到一條活路吧?最起碼那裏沒有人認識自己,不會有人說他是戰俘。好好幹幾年,等自己掙了大錢以後,不但可以給媽媽找一家好醫院好好看一看,也可以給姐姐添置一些東西。等自己再會響水村的時候,自己已經是港澳同胞了,那個時候,誰還會管自己是不是當過戰俘?這也許還真是一個路子。

包玉麟當然知道當時偷渡香港是個什麽罪名,可是還有什麽比自己現在的罪名更大?叛徒,賣國賊!當一次偷渡客又怎麽樣?最多是抓回來管兩年,就當是在越南人戰俘營裏還沒有放出來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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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曉靜轉業進了地方檢察院,畢竟是軍人出身,工作積極肯幹,人也聰明,不過幾個月的時間,領導已經開始大會小會的表揚起她來了。當然,這也與她的*和當時的社會環境有關。且不說林曉靜的父母級別很高,光是她身上的二等軍功,已經讓她在大家麵前脫穎而出了。

別看林曉靜在眾人麵前很是風光,可是到了晚上,她就經常會被噩夢驚醒,這夢了,到處都是槍聲,然後就是血流成河的場景。因為這個,林曉靜轉業後幾乎就沒有睡過一天好覺。對於當天野戰醫院的事,林曉靜隻記得越南人攻擊了野戰醫院,殺光了所有的人,但是她忘記了越南人是為什麽攻擊的野戰醫院。

戰後軍區政治部為了包玉麟的事還專門找過林曉靜,了解當時野戰醫院受攻擊時的情況,可是林曉靜記起來的東西很有限,醫生說這是選擇性失意。因為當時隻有林曉靜一個生還者,所以她的話就被當成了證詞,這就導致出現了兩種可能。第一,越南人當時是蓄意去抓包玉麟的,為的就是要利用這個正準備宣傳的英雄的口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另一個就是包玉麟當時已經背叛,是他勾結越南人突襲的野戰醫院。雖然後來的事情基本上可以確定這個事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不代表沒有可能性。

在林曉靜的記憶裏,包玉麟這個名字一直都非常熟悉,可是她怎麽都想不起來到底是為什麽會對這個名字那麽熟悉了。林曉靜一直試圖說服自己,是因為包玉麟原來是自己照顧的一個傷員,後來又有許多關於他的消息使得自己對這個名字很熟悉。但是這視乎都不是理由,自己沒有道理對這個名字那麽熟悉,就像印在了骨子裏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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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檢察院組織所有幹部到禮堂聽越自衛反擊戰英模報告團的報告,等張喜航談到他們是怎麽在越南戰俘營了跟越南看守鬥智鬥勇,如何戒備戰俘中的變節份子包玉麟的時候,林曉靜突然想了起來。包玉麟?他不就是那個當初自己羨慕的英雄麽?越南人突擊野戰醫院,不就是為了抓他麽?當時的場景就像電影一樣從林曉靜的腦海裏閃過。她什麽都記起來了!

報告會一結束,林曉靜就趕到了軍區政治部,詳細的說明了當時的情況,不為別的,畢竟她原來是一名軍人,現在又是國家幹部,如實反映情況是有必要的。

其實政治部這個時候也通過其它的渠道了解到了一些情況。一名原河內戰俘營的看守在河內戰俘營解散以後,被編進了前線部隊,在一次執行滲透任務的時候,被我邊防軍俘虜。等得知他原來河內戰俘營看守的身份以後,就被交給了軍區,目的是配合越自衛反擊戰英模報告團的宣傳活動。結果軍區在仔細詢問之下,一些關於包玉麟的情況浮出了水麵。

結合林曉靜虎豹的情況,軍區得出了這樣的結論。由於包玉麟作戰勇敢,這狙擊戰中消滅了敵重要成員,出於報複和宣傳目的,敵人偷襲了野戰醫院,並俘虜了昏迷中的包玉麟。而後,除了利用合成的錄音帶達到宣傳的目的以外,還巧妙的利用包玉麟的身份,做出包玉麟變節的假象,用以分化戰俘。

包玉麟當時不知道處於什麽考慮,並沒有站出來說明這一點,反而利用越南人對他防範不嚴的時機,多方掩護,終於促成了河內戰俘營集體逃跑的情況,而他自己卻不幸再次被俘。

政治部的人了解和分析了情況以後,感到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了。一直以來,包玉麟都被當成了反麵教材進行宣講的。但是現在看來,他不但無過,反而有功,而且功勞還不小。

於是,這個問題被報告了上級。

弄清楚了情況以後,上級也為難了起來。報告團的報告已經做了多場,大家都習慣性的認為的確有這樣一個變節份子的出現,可是現在這個變節份子竟然成了功臣,這宣傳上應該怎麽處理?

軍區領導商量了很久,認為包玉麟的情況還是不易宣傳,畢竟英模報告團的報告已經接近尾聲,現在再改變什麽都意義不大了,但是對功臣還是要獎勵的,軍區黨委做出決定,給於包玉麟記一等功,責成地方武裝部立刻解決包玉麟的工作問題,並負責對英雄的家屬進行慰問,最大限度的消除影響,英模報告團的報告中不再出現包玉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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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武裝部的呂部長見到軍區負責到磐石鎮傳達命令的同誌的時候,感慨良多。誰又能想到,包玉麟的身上會有那麽多的故事。

按照登記表上的地址,呂部長和軍區政治部的同誌趕到響水村的時候,包國華的墳上已經長出了青草。

當著所有村民的麵,軍區政治部的同誌給包國華獻了花圈,並在他的墳前宣讀了包玉麟的立功證書。

包玉鳳此時哭得一塌糊塗,父親死後,已經幾個月沒有包玉麟的消息了,誰也不知道他現在的情況。包玉鳳後悔,自己為什麽不給弟弟一個解釋的機會,就那麽讓他含冤的走了,連給父親的墳前上一注香的機會都沒給他。響水村的村民們也後悔了,他們那麽無情的對待一個為國為民立下了大功的人,甚至間接的害死了他的父親。可惜,這一切都是後悔挽回不了了的。

最後,為了照顧功臣的家屬,軍區政治部出麵,為包玉鳳解決了工作問題,她被安排進了縣政府工作。算是對包玉麟的一些補償,可惜的是,包玉鳳更希望看到自己的弟弟回到自己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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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遠在香港的一個地盤工地上,包玉麟正和一幫偷渡過來的人沒日沒夜的拚命幹活。工地的老板說了,等工程一結束,就將大家的工資一次性全部發放,讓大家能夠有錢寄回家。

在香港的一個難民營裏,一個嬰兒正由一群叔叔阿姨照顧著過他的百日,過完這一天,這個叫武思國的孩子就會被送進聖嬰孤兒院,將來,他將會這那裏長大。而他的國籍也將由越南籍變成英屬香港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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