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無題
不見不散,好一個不見不散。
為了這句承諾,我將所有的不舍都放下了。
我看著星月消逝,盛日沒天,苦苦隱忍著背離的酸楚。
我承認,在此之前,我曾無數次謀劃過破壞曉川大婚的計策,比如偷走新人的婚服,比如藥倒連花音,叫她幾個月下不了地,再比如,幹脆在新婚之地放一把火,將所有東西燒得一幹二淨……
嗬!可最後這些幼稚可笑的計謀,全都死在我的腦子裏了。
我沒有反抗公主,反抗皇權的勇氣。我隻是一個苟且偷生之人。在無法挽回的絕境裏,有那麽一瞬我竟然在想,就算連花音與曉川結成伉儷,我也同樣能夠憑借著身份接近曉川,甚至和他在一起。
哈哈哈,我真是個~不知廉恥之人呢!
唉~可是事情總是不能盡如人意。
孟冬十五那天,太平指派了一名太監到我這兒傳話,要我即刻到鄴國公府一敘。
我心頭納悶,太平怎的沒去給連花音捧場子,好歹也是她指的婚呀!不過,她讓我去張昌宗那兒做甚?這不是故意找別扭嗎!
我一頭霧水,卻也隻得頂著一身疲憊去到鄴國公府。
一進門,張昌宗便趾高氣昂地迎上來了。
我一見著他,就想起老娘慘死的場景來,不禁暗暗詛咒。
張昌宗不知所以,皮笑肉不笑的對我說:“寧大人神彩不爽呀,昨夜裏都在纖絲坊吧?”
我見他哪壺不開提哪壺,哼道:“公主呢?”
張昌宗討個沒趣,顯得有些不快,不過也隻得順著回道:“公主在園子裏,寧大人隨我來。”
我就跟著張昌宗一一走過他的六戶三院兒,路途中,那小子時不時地跟我誇耀他府上的奇珍異寶,說實話,他那些玩意兒的確神氣,可那又如何!他越是炫耀,我就越嫌惡!
好不容易到了園子,我就看見眾多侍女之間,太平正彎身在一棵巨大的金桂樹後逗弄著什麽。我好奇的走近,隻見離著太平不遠,正信步著一對兒白孔雀。
入宮後,綠色的孔雀我見過不少,這白色的,還是頭一回見到。一時間,也有些驚喜。
太平見了我,先喜後憂,問我怎的這麽憔悴。
我自然不能講實話,便隨便編了個理由搪塞。
這時,張昌宗在旁陰陽怪氣的說:“興許今日暮將軍大婚,寧大人太高興了,一晚上睡不著吧!”
我蔑了他一眼,就聽太平斥道:“胡說什麽呀!今兒可是大好的日子,誰也不許掃興。”
我接下話頭說道:“公主怎的沒去延吉古居(連花音在長安的民宅,即是我與其重遇之地)?”
太平婉而一笑,卻是張昌宗回道:“寧大人,你進宮的時日太短,這宮裏的規矩還未全懂吧!”他雙手向公主拱了拱,又說:“雖說是公主賜婚,可說到底,暮將軍與連司言也是外姓人哪,再說,暮將軍不過五品官員,皇族出席這般宴請,豈非自損身份,更何況是公主!”
我見太平首肯,心道那小子說的是真話,也許是怕我多心,太平接道:“我已差人將賀禮送過去了,如何也能顧全連丫頭的金麵了!”她哈哈一笑,又說:“不說這些了,海瑈,快替我畫像!”
我怔了怔,領悟道:“公主可是讓我畫像來的?”
“是啊!”太平指了指兩隻孔雀,“它們太漂亮了,我要你把我畫在它們中間兒!”
“這是南國進貢來的白孔雀,一共五雙,到了長安,隻活了這一對兒了,可謂彌足珍貴。”張昌宗無不得意地說。
我見那小子討好賣乖,心說他這是轉性了,之前見了太平不是連個禮數也沒有嗎!哼,一定是見我在太平這兒撈了不少好處,使得他在武曌那兒越發閑淡,於是轉過身來又想攀附太平。真是比我還不要臉啊!
我看了看四周,為難道:“臣沒有畫具過來,這可如何是好?”
張昌宗笑道:“都為寧大人準備停妥了!”說罷,他朝下人一招呼,即刻有人端上桌案,拿上筆墨紙硯,端端地都放在我身前。
太平已然端坐在孔雀前邊兒,在我研墨的當兒,張昌宗像個小醜似的,用彩綢逗引著孔雀開屏。
我心裏嘲笑著,卻見雄孔雀真的就打開了尾羽。那尾羽足有一個成人來高,展開來,像一隻巨大的白扇,白扇整齊的排列著圓形的金翎,層層的漸變,當真漂亮得緊。
我拋開雜念,看準時機下筆。數筆之後,圖幅有了大概的輪廓。
就在我即將收筆之時,筆頭突然被黑墨充盈,我心頭一驚,已是來不及抬筆,眼睜睜地見著公主的一隻眼睛瞬間被塗黑了,並且無法補救。
我頭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出來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要知道畫師最忌諱的就是點睛之筆出紕漏,何況對麵坐著的,是當朝公主!
太平見我不動,便問原由。
我急忙下跪,連呼“該死。”
這時就聽張昌宗驚呼:“寧大人,你這是……唉,你怎的將公主畫成這副模樣?”說著,那廝就托著畫紙到了太平麵前。
太平一看,臉就繃著了。
我心知不妙,苦道:“臣不是故意的,不知怎的那筆……”
我還想說下去,張昌宗卻搶道:“寧大人,先別急著找借口了,還不快向公主賠罪!”
借口?
我突然明白過來,他娘的,一定是姓張的陰我,在畫筆中作了手腳!
於是我就去拿那支畫筆,想要證明給太平看。
可當我再次拿起它時,我就發現不對了。
那絕不是我先前用的那支!盡管從外觀上那支畫筆並無不同,但手感卻是相差甚遠,比起之前要輕上許多。我猜測,之前那支畫筆一定是中空的,然後被人灌足墨汁,墨汁慢慢浸透筆毛末端,當經過一定的時間,筆中的墨汁便會從筆頭盡數流出。
我看向張昌宗,隻見那小子眼中滿是得意之色,心頭痛罵,好個姓張的,為了整我你小子真是煞費苦心!不用說,畫像的提議也是那小子慫恿的了。
我這麽想著,太平已然走到麵前。
她抬顎冷眼看我,責怪道:“你太不小心了……”
她這一語雙關,我可是聽出了門道。想必太平早已看穿張昌宗的把戲,是以對我有些失望吧。
我雖心知肚明,但那會兒真是百口莫辯,隻得求道:“臣懇請為公主重新作畫。”
太平拂袖擺冷道:“罷了……起駕吧!”
“恭送公主!”說話的又是張昌宗。
我慌忙起身,接住公主雪白的手。
“海瑈,”太平邊走邊說,“知道我今日為何讓你來嗎?”
我不明就理,“公主不是讓臣畫像來的嗎?”
太平搖一搖頭,低聲道:“若我不召見你,這會兒你可是去了延吉古居?”
我心頭一動,好像明白了點兒什麽。
太平又說:“之前來俊臣的案子你與暮將軍的事情便鬧得沸沸揚揚。今日暮將軍大婚你若去了,隻能招人口舌,受人恥笑。眾口爍金,人心不古,海瑈,你可明白。”
我自然是明白太平的深意,但卻是隱有不安,我覺著這位睿智的公主好像是知道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