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嬰花
初入長安,我的要求,僅僅是一頓飽飯。
奔著這個目的,我學會討好別人,尤其是人販子獨眼張。
獨眼張是那個人販子團夥的頭目,四十出頭,二十歲和人打架被挖掉一隻眼睛,從此獨眼張便成了他的綽號,不知道他的本名是什麽。
我去的時候,他那兒已經有十來個販來的小孩兒和三個幫手。小孩兒最大的十一二歲,小的隻有兩三歲。都是外地販來的,到了長安卻找不到好主顧,於是便成了沒人要的可憐蟲。
我是獨眼張花錢買來的,某種意義上我比那些小孩兒更金貴,所以獨眼張對我也是各外在意。
第二天他就派手下四處打聽哪裏需要我這樣的小孩兒,我聽見他特意叮囑手下告訴主顧,說這小子是上等貨。
上等貨三個字,我在商隊裏時常會聽見,意思就是貨好。
我聽他這樣講,心想這個人不至於討厭我。於是,我壯著膽子,走到他麵前,喊了聲大爺。
他先是一愣,遂即問道什麽事。
本來我想說,我餓,想吃飯,可那一瞬間,我從他的獨眼裏看到一絲嫌惡,幾乎沒有預想的,我脫口道:“您累了,我給您揉揉腳。”
獨眼張顯然沒料到我會這樣說,他一定以為我會說求他放了我之類的話,是以,我此話一出,他幾乎是將他的獨眼睜到最大,轉頭對同伴講:“喲,這小子挺有眼力勁兒。”說著也不客氣,轉頭對我說:“既然如此,大爺就享受享受!”說罷,坐到一把破椅子上,蹺起一隻腳來。
我走過去將他的鞋襪脫了,一股臭魚幹的味道撲鼻而來。
我心裏暗罵了一聲,臉上不動聲色,雙手捏著他那隻又短又肥的腳板。
獨眼張舒服得脖子一縮一縮的,不時數落坐在不遠處的小孩兒,叫他們跟我多學。
獨眼張問我叫什麽名字,我說我叫狗兒。他又問起我的身世,我腦子轉了轉,就說自己是個孤兒。
他意味深長的嗯了一聲,最後說道:“等張爺給你找戶好人家!到時候你小子吃香喝辣可別忘了你張大爺!”
我急忙點頭,心想這第一關算是得過了,以後的日子總不會太難。
那天晚上,我是唯一一個吃上大白饅頭的小孩兒。
我永遠忘不了那些孩子向我投來的羨慕嫉妒的目光,我第一次有了一種與眾不同,高高在上的感覺。而今後我所做的一切,仿佛都隻是為了追求那樣的感覺。
但事情進行得並不順利。獨眼張的手下連續在外打探了幾天,都沒有找到合適的主顧。
曾經有一戶人家兒子失蹤了許多年,決定買一個兒子。獨眼張聽說後,派人搭上線,談好了價錢,可那家主人見過我後,又反悔了。這讓我有些懊惱。
後來我聽獨眼張的手下說,那戶人說我麵相不好,指不定以後是個禍害,他們也很無奈。
我多少有些打擊,畢竟,我也不想一直跟著獨眼張過這種居無定所的日子。但我把這樣的想法藏得很深,表麵上仍是一副討好的模樣。
而獨眼張根本不知道我的真實想法。他見我聽話,似乎真心有些喜歡我,終於決定將我留在他身邊,作他的幫手。
我暗自歎氣,卻無計可施,畢竟,這若大的長安城,除了和這些人販子在一起,我實在不知道應該往哪裏去。但有一點我是肯定的,我絕對不要再回到那口地窖裏,死也不要。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小三個月,那時候已經是春暖花開。
我剛來時見到的小孩兒,有兩個病死了,有個運氣好的被賣到一戶人家作奴婢,運氣差的便被賣到了妓院,剩下的,全都成了街邊要飯的乞丐-獨眼張舍不得白養他們,將他們攆出去了。
我算運氣最好的那個,與獨眼張同進同出。從他那裏,我學會了許多市儈的伎倆。
八年的獨居生活,我就像一張白紙,要把這幾個月見到的、聽到的東西全部寫上去,一點兒也不難。
我開始認識這個世界,看到的卻隻有虛假、浮誇,還有殘忍,可我無法分辯,這對我來說,是好的,還是壞的。
直到那個人出現,我才如夢初醒。
她姓嬰,名花,我頭一回見她時,她還隻是個六歲的小女孩兒。
獨眼張手下打獵時發現了她-那夥人管拐人叫打獵,於是便順手將她擄進了長安。
我記得那天她倦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偷偷地看著我,眼裏擒著淚水。
我已經見慣了這樣的場麵,便想上前勸慰兩句,畢竟事已至此,與其無謂的反抗,不如順其自然,說不定能走個好人家。
那女孩兒見我走過去,怯怯地縮了縮脖子,我笑著看她,的確是一個生得十分乖巧的女孩子。
我突然想起了唐文淵。那時我隻道他長得跟別人不一樣,現在卻可以找到一個詞來形容他那樣的長像,精致。
而麵前這個女孩子,是乖巧。
我正自想著,嬰花已經悄悄湊了過來。
她說:“小哥哥~救救我~”